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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文杰 | 马 和 驴(推 荐)

 当代文摘 2020-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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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名家,力扶新人

马  和  驴

作 者 | 王文杰(内蒙古)

“驴唇不对马嘴”是人们平时爱说的一句话,常用作贬义,比喻错的离谱。但使用者可能从来没有考虑过这样一个事实,马就是马,驴只是驴,二者具有各自的独立性,为什么非要让驴唇与马嘴相对,为什么非要把马和驴相提并论呢?

在被人饲养的大型动物中,马和驴同属于大型动物,但两者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却截然不同。

马受人尊崇,驴被人鄙视,似乎多年来一直如此。在布封的笔下,马是人见人爱的动物,体型高大,俊朗飘逸,自由豪迈,不同凡响。而驴却又蠢又笨,和马有着天壤之别。布封的想法代表了许多人的观念,在中国这种观念更是根深蒂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柳宗元更是把驴贬得一无是处,庞然大物却无用,黔驴技穷真愚蠢,可能就是从此开始,驴便没了好名声。

其实饲养者和使用者都心知肚明,二者各有所用,只不过使用范围不同而已。马日行千里(这得是好马),驴夜转千圈(这不见得非得是好驴)。驴之所以不被人们接受,不能登上大雅之堂,堂而皇之地被人朝拜,或许是牵涉到某种心结。其实,驴和马一样,本无多大区别,相反,很多场合下,驴甚至比马更有用处。人们之所以这样对待驴,完全是因为观念在作祟。

马成就了男人。中国受儒家思想浸淫多年,儒家的入世思想激励了几千年多少代中国人。是马帮着中国男人实现了治国平天下的雄梦。“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是男人多少年的梦想;“悔教夫婿觅封侯”是女子的心愿。一出世一入世,大相径庭。

“收取关山”要靠“吴钩”,即精良武器,但更离不开的是马。“人马”“兵强马壮”,马是有雄心男人的至宝,有了马,男人可以就“扫六合”,可以“气吞万里”,有了马,男人就是一只下山猛虎。男人以马为伴,马是男人最亲密的伙伴。为了理想“戎马一生”,如果死了,那就马革裹尸,死也要死在一起。马帮男人实现理想,实践着入世的思想。马代表着一种昂扬向上的斗志,积极进取的精神。许多去职离官的落魄者梦里都惦念着重上马背驰骋天下。是马助长了男人的豪气。只要有马在,男人就不会趴下。或者说不甘心趴下。“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雪再大,路再险,又有何妨?我有马在。

马成就了男人的梦想,塑造了男子汉大丈夫的形象。一匹乌骓马让项羽产生了恨地无环的雄霸之气,横扫秦朝大地,群雄拜服,威震天下。“人中吕布,马中赤兔”,马上的吕布是何等的威风,一人一马独挡十八镇诸侯,把天下诸侯统统挡在潼关之下。可一旦离开赤兔马,只能乖乖束手就擒。“胯下赤兔胭脂马,掌中青龙偃月刀”的关羽,整个一龙马精神的代表,生生羡煞了天下多少英雄。至于齐威王千金买马骨,唐太宗巨资葬六骏,把马的地位抬高到堪比将相王侯,这绝对不是为了满足某些有特殊癖好,抛撒千金而不皱眉头的富贵阶层的欲望,恰恰证明了马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马对于男人来说是如此的重要,以至于民间传说中的秦琼卖马竟然被演绎得如此悲情。一匹黄骠马,两只熟铜锏,做事业的资本,闯天下的倚恃,半生相伴,一朝被迫出手,对于宁可流血断头的男人来说,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它意味着一个大男人硬生生地被生活压折了腰,男人的尊严受到了最严重的挫折。让我们再来看看成吉思汗的征服战争。一部蒙古民族的征服史,其实说白了就是蒙古铁蹄的足迹记录,想想看,如果缺少了战马,成吉思汗能走多远?这样看来,马受到人们的普遍尊崇就不难理解了。 马同样成就了文弱书生:倚马赋诗,倚马千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一旦和马沾上了边,立刻就变得豪气干云,俨然一个雄赳赳的铁血男儿,顶天立地的伟丈夫;而手中那只柔软至极的羊毫毛笔,也仿佛变成了吴钩,变成了画戟,变成了丈八蛇矛,变成了无坚不摧的杀人利器,一时冷风扑面,让人遍体生寒。“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十年寒窗,十年苦读,十年酝酿,一朝遂愿,恰似多年的陈酿开封,那种氤氲之气“呼”地迎面扑来,直冲脑门,酒徒立刻就醉了。那种喜悦,那种自豪自是无法言表,走马观花,让成功的男人多了炫耀的资本,多了骄躁和轻狂。这不知道该不该叫做马的副作用,但不管怎么说,男人对马的依赖可见一斑。

和马不同的是,驴的踪影一般不会出现在以上的各种场合里。近日看“西游”读“封神”,看到各路战场上神仙凡人的骑乘千奇百怪,于是突发奇想,想查查看有几个战将的坐骑是驴。结果查后才发现,在战场上,根本看不到驴的一丝踪影。有些人宁可步战也不骑驴。后来终于在《明英烈》里发现了驴的踪迹。说的是众武举刚逃出武科场又遇到劲敌,正在进退无门之际,救星出现了。来人是隐者吴桢,他骑着一头驴来到元将面前,然后突然从驴背上跃起,取了元将的头颅。本来我也奇怪,毛驴在骏马成群的战场上怎么施为,看后才明白,吴老头骑驴并不是真的想靠驴的力量取胜,驴在这场大战中并没有冲锋陷阵,它只起到了麻痹对手的作用,帮助吴老头偷袭成功。这是我查到的驴的最“勇敢”的一次行动。其实想想也可以理解,百万军中冲锋陷阵斩将搴旗,不仅要靠武将的智勇,坐骑的因素与人一样重要,驴无论是速度还是耐力都是不符合要求的。驴上不得战场也就可以理解了。如果硬要把驴拖上战场,那后果肯定是自不待言。然而如果就以此拿驴说事,拿驴的短处和马的长处相提并论,并对驴大加指责,那是对驴的最大不公。

唐代的柳宗元是大家,他的话被很多人引为经典而不假思索地接受是可以理解的。其实,结合他的际遇分析一下,我们就不难发现,他说的关于驴的“坏话”,应该是一个落拓文人的呼喊,是一种牢骚话,没有了马,就等于失去了崛起的平台,而虽为大型动物却帮不上忙的驴,自然就遭到急于出山的人的唾弃了,以至于给安排了一个如此悲惨的结局。而另一位大家韩愈干脆就把有本领的人比成了马。在他的心目中,千里马等同于杰出的男人。这样一来,驴无论在名声上还是在地位上,和马就有了天壤之别。

中国人对驴的态度一直就不怎样。《三国演义》里,孙权拿诸葛瑾开玩笑的故事就说明了这一点:很早以前,人们就大多不喜欢驴,只要把人和驴放在一起,那就是对人的侮辱。至少“成功”的男人们是这种想法。其实,“不成功”的男人也常常这么想。

不过,凡事没有绝对,驴的命运也曾有过一线转机,驴在男人圈子里也曾风光过。那是在魏晋时期。据《世说新语》记载,当时有两位名人喜欢驴,一位叫王粲,著名的建安七子之一。另一位叫王济,曾做过大官。两人有一个共同的爱好,就是喜欢听驴叫。以至于在他们死后,专门有人在他们的墓前学驴叫,以此来悼念他们。在悼念者的行列里,就有大名鼎鼎的曹丕。那是一个特殊的年代,是一个盛行玄学的时代,名人们个个特立独行,喜欢标新立异,追求与众不同的行事风格。我不知道他们是否真的喜欢驴,但爱屋及乌,爱听驴叫也应该喜欢驴。这是我的推测。

但这之后,喜欢驴的男人就很少听说了,在大庭广众之下学驴叫作为以表达对别人的敬意的做法更是闻所未闻。尤其是在唐太宗厚葬了昭陵六骏柳宗元写了《黔之驴》韩愈写了《马说》以后。雄霸之气笼罩了中华大地,英雄配宝马成了一种思维习惯。

然而,驴的作用却是不容忽视的,至少,它成全了落魄文人和老百姓,不管你承认不承认。

和驴扯上关系的落魄文人中,最著名的当推贾岛。这位以苦吟闻名的诗人,就是在驴背上完成了他那首名动天下的“推敲”诗的。据说,因为他过于投入,以至于让自己的驴的唇对上了韩愈的马的嘴。如果当时贾岛不是在沉吟,不是着了魔一样沉吟在推敲中,就是借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用自己的“驴吉普”和父母官大人的“宝马”对车。这在当时可是了不得的大事,而贾岛最后却能免于被责,并因祸得福的与高官韩愈成了至交。驴和马的碰撞,竟然撞出了智慧的火花,撞出了千古流传的诗坛佳话,这大概是贾岛做梦也不会想到的。这样的事也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不过,不管怎么说,也得感谢驴,没有驴的冒失,也就没有这桩文坛佳话。

名人骑过的驴很多,尤其是诗人。但驴因为被名人提及而流传千古的却很少。稍有提及,也是很含糊很笼统,一槪以“驴”称之,顶多在驴字前面加上一个表示颜色的字,如黑灰等。而马呢,却有太多的名字和美称,如“乌骓”“赤兔”“的卢”“汗血”“追风”“呼雷豹”“雪狮子”……孟浩然是唐代山水田园诗的代表诗人,一介布衣而已,在他的游历过程中一定少不了驴的踪迹。张岱在《夜航船》中说,孟浩然经常冒雪骑驴寻梅,并且对人说:“吾诗思在灞桥风雪中驴背上。”张岱是明末清初人,他怎么知道这样的细节,我不得而知,不过他是文学家,想来不会空穴来风。李白仙游一生,绝对短不了以驴代步,虽然他没有在诗中提到驴,但驴的作用一定不小,骑驴寻诗应该是诗人获得灵感的重要途径之一。他之所以不提,我想可能是因为面子问题:毕竟自己是谪仙吗。相对于李白,陆游应该更可爱些,这位曾经梦想一生铁马冰河驰骋疆场的爱国人士,被迫脱离马背后,也有“细雨骑驴入剑门”名句传世。毫不掩饰地承认了驴在他诗歌创作中的作用。

相对于文人,老百姓对驴的态度就好多了,在他们的心目中,驴应该是亲善大使。所以在民间传说中,他们就给张果老找了个毛驴代步,还让他倒骑着走,显得非常可爱;阿凡提也得骑驴,也骑一头调皮可爱的小驴。这二者都是惩恶扬善帮百姓解除疾苦的人物,按理说骑马会来的更快更及时,但老百姓就是不想让他们骑马。其实想想也能明白,如果换成马,隔老远就先看见一骑红尘,接着马嘶声声,马蹄得得,再后来,飞扬的马尾扫了路人的脸,马蹄溅起溅起的泥土迷了行人的眼,鸡因惊扰而乱飞,犬因骚动而乱叫,纵张果老如何亲善,阿凡提怎样亲民,老百姓也不容易把他们当做贴心人的。

暮春三月,杂花生树,群莺乱飞,在这样大好的季节里,骑上一头驴,到大自然中去走走,享受一下自然美景,感受一下悠闲的乐趣,渴了累了,歇歇脚,在野地里煮一壶茶喝,绝对是人间的一大享受;农闲季节,出嫁的女儿穿上新衣服,提着礼物,背上小孩,骑上一头小毛驴到娘家走一圈。驴想快走就快走,不想快走慢悠着也行,可以允许它边走边啃两口路边的野草。骑者悠闲四顾,清风贴脸,鸟声入耳,蓝天白云,绿草红花,可以尽情地欣赏享受,只要驴不突然怪叫就行。至于驴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那更是有目共睹的,搬驮东西,推碾子拉磨,拉车种地,哪一样能缺的了它呢?

其实说到底,我认为骑马与骑驴代表了两种思想,一种是儒家的积极入世的思想,另一种是道家的恬淡自然清静无为的观念。对于前者,人们往往冠之以积极向上的美名,而对后者,却成了不思进取的代称而受到历代文人们的诟病,久而久之,这种观念影响了整个中华民族,也就造成了驴的悲剧。

凡事多想想,不要跟风,才会想明白一些事情;否则会造成很多伤害,很多冤案。

作 者 简 介
AUTHOR INTRODUCTION

王文杰,内蒙古自治区巴彦淖尔市临河区人,中学语文教师。喜欢读书,爱琢磨点心情文字;爱好出行,却总是机会不多;性喜清静,偏又羡慕别人的活泼开朗。愿抛砖引玉,多赏美文,以获提高。本刊特邀专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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