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糜玉林‖“认识自己”难在哪儿?

 纪实纵横 2020-09-11

作者简介

糜玉林 内蒙古乌拉特中旗一中教师在乌拉特中旗的教坛上耕耘了30多个年头,常将眼中所见心中所感诉于笔端,常在国家级的杂文类杂志上发表文章

2018

 纪实纵横

纪实杂谈

认识自己难在哪儿?

糜玉林

“认识自己”即所谓“自知”,这是个古老的哲学问题。早在公元前400多年,古希腊阿波罗神庙的墙上,就有先哲镌刻的“自知”“毋过”等字样。那个时期常在街头讲学的苏格拉底,竭力呼吁世人“认识自己”,希望人们能通过对心灵的思考,来追求美好品德,践行端正行为。

比苏格拉底早些年觉悟的我国道家鼻祖老子,在关于“自知”的问题上,有着更加具体、更为深刻的见解。他在《道德经》中这样说:“知人者智,自知者明......人贵有自知之明”等。这里的“智”是指聪明,而“明”则除了有聪明之意外,还有明智通达、豁然不昧之意。显然,在老子看来“自知”是一种不容易达到的境界,“自知之明”当然难能可贵了。

在社会生产力水平较低的时候,人们最基础的“生理需要”也常常不能得到满足,生活在基层的苦大众,他们的所谓“自知”,往往只停留在生理层面,如饮食上的甘苦自知,体感上的冷暖自知等。心里层面的“自知”则不那么要紧,自知的程度较浅,也许这样说不太中肯,但给人的感觉确实是这样,这在本人童年的生活经历中,深有体会。

本人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里,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祖祖辈辈以务农、放牧为生。打记事时起,常从祖父辈那里听到的,有受苦受累之难,有忍饥受冻之难,有没钱娶妻之难,有缺粮度日之难等,从来就没听说过谁有“认识自己”之难。

随着生产力水平的提高,社会生活在经济发展的推动下不断改善。相应地,社会财富的积累和分配方式的改革,使人们的生活水平,由解决温饱,逐步走向小康。在全球化、信息化、智能化迅猛发展的今天,整个社会为满足人们更高级的需要提供了可能。按照马斯洛的需要层次理论,当人们的“基础需要”得到满足后,心理需要和自我实现需要就会接踵而至。人们在追求爱与归宿,荣誉和地位、尊严与成就感,以及充分的自我实现过程中,往往会遇到各种各样的问题。有的人付出了很多,但所求未得,心有不甘;有的人付出了,也得到了,却因顾此失彼,总感觉不那么心安理得;还有的人看起来是大获成功了,在别人眼里风光无限,但他独自面对自己时,心里则常常七上八下,甚至有点惴惴不安,处在苦闷迷茫之中,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如何是好了等等。

内心处于这种状态的人,在遍尝奋斗拼搏的酸甜苦辣后,常常会回自己过的路,会品味自己遇过的人,会反思自己的得失,总结自己的成败,有规划未来的强烈动机。如孟子所云:“行有不得,反求诸己”。渐渐地他们就把“认识自己”,当作一个关系事业成败和能否获得幸福感的大问题来对待,把“自知”上升为一种高级需要,列入议事日程,并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渠道,去寻找一个能令自己信服的方,来消除内心的困惑和不安。为此,有的人走进寺庙,去烧香拜佛;有的人寻访卦师,去求签问卜;有的人则不惜花费重金,走进学堂,希望专家学者能给自己指点迷津。正是这种急切而量大的市场需求,不仅让寺庙香火更旺,让法师的玄幻之论走红,还培育了形形色色打着科学旗号的讲座论坛,让高人们正襟危坐,摆出救苦救难的架势,兜售各种配方的心灵。有些电视荧屏上,甚至播放类似“打鸡血”一样的台词道场,一时间“大师”辈出漫天飞,“砖家”遍地似蚁蝇。台上线上愣忽悠,云里雾里唬众人。一番眉飞色舞的诱导,一通甩手跺脚的呼应,布道者赚得盆满钵满,闻道者听得一愣一愣。离开道场一回神,北在哪里?

几年前,本人有幸混迹于一帮“成功人士”之中,在某大学参加了一次“人生科学”的论坛。最后一节课开讲前,主持人照例隆重介绍了主讲专家的身份,除“著名学者”、“特聘教授”之外,其它专兼职头衔达十余种之多。开讲后,该专家首先提了三个问题,让学员们低头沉思五分钟,然后将思考的结果与大家分享。这三个问题分别是让学员拷问自己:“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五分钟后,专家让想清楚的学员站起来,主动与大家交流。结果没人站,也没人讲。专家问:“大家是没想清楚呢,还是不屑于回答这样的问题?”依然没人回应,都像是被高深的哲学问题给问蒙了一样。专家环视一圈儿,主动开讲。他列举了某官员、某专家、某业界精英的发迹史,说他们本出生于贫苦家庭,经自己艰苦努力,奋力攀登到某高位后急速蜕变,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该到哪里去。结果“身后有余忘缩手”,奋斗了半生,栽进了局子;到“眼前无路想回头”时,却出不了铁窗,悔之晚矣!

整整一个上午,落马的官员、栽了跟头的才俊轮番登场,专家对其曾让人艳羡的“事迹”点评不断,或啧啧称奇,或遗憾惋惜。本人感动于专家的耳提面命、语重心长更惊异于学员专注而又凝重的神情。有的听着听着拉下了下巴,好像台上被点评是他邻居、同学,这般介绍满足了他的好奇心;又好像这种点评让他听到了天外传来的黄钟大吕,惊醒了自己沉睡已久的心,一时回不过神来;有的凝神敛气、盯着专家目不转睛,仿佛专家拉开了一帘尘封多年的巍巍大幕,让他看到在红尘飞土中裸奔的自己;有的似有泪水溢出,其内心深处波澜起伏之状,可见一斑;当然也不乏酣睡之人,骤然响起的鼾声告诉大家,他正在梦游他乡。

中午吃饭时,大家十个人一桌自由组合,操着南腔北调的学员们,有的大发感慨,说就凭上午这节课就不虚此行;有的说听该专家的课如坐春风,有醍醐灌顶之感;有的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当然也有未置可否,低头吃饭如我者。我确信那些大发感慨者,说的不是违心的溢美之词,培训已经结束,下午就各奔东西了,谁还有必要言不由衷地去恭维奉承一位,今生今世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再见面的专家?

这样看“认识自己”的第一个难点,应该是“自知”意识的确立。人在顺风顺水时,洋洋自得,“自信人生二百年”。撞一下南墙,灰头土脸了,才激发起自知的意愿。就算乱投医也好,有意愿就会有行动,有了行动,离“自知”就不那么遥远了。接下来的第二个难点,自然“自知”方法的寻找和使用了。

记得上初中时,历史老师给我们讲过一节至今难忘的课,内容是唐朝的兴起。老师除了将课本上的要点讲解一番外,更以激情演绎的方式,重点介绍了唐太宗的雄才大略和文治武功。还将其名言抄在黑板上,让我们背诵。那是1977年,阶级斗争的硝烟还未彻底散去,现在想起来,我们那位瘦小的苏老师,可真是勇气可嘉。言曰:“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唐太宗的这段名言,说的是他“以防己过”的三面镜子,也可以看作是教人“自知”的方法。概括为一个字,那就是找个参照物去“照”,就像判断物体运动的状态那样。他给出了三种参照物,供人们分别使用。用法倒不难,但一用就觉得,此法更适用于简单社会形态中那些较为简单的人群。这个人群的心路,就像物体在同一平面上,作单向直线运动或曲线运动,形成的轨迹,照一照清晰可见。而在今天这个复杂社会形态下的人群中,人们的心路,更像是物体在多维空间,作多向运动形成的轨迹变幻莫测,如电子云一般,连参照物都因人而异,随时更换,怎么照呢?。

先看“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这铜镜早被物美价廉的水银玻璃镜取代了,照起来更是一览无余、纤毫毕现。这种镜子随处可见,平常而又平淡,它“正衣冠”的功能早已退居其次,而它催生出的两大产业却是异常红火:一是美容美发,二是整形外科。本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美呀整呀或因整而美呀,这都无可非议,但问题是有不少深度爱美人士,国内国外一番大整下来,活脱脱整出了一个“全新的自我”,连街坊邻居都不认识此人了,这能有助于“认识自己”吗?

再看“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唐太宗本人以史为镜,照出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历史辩证法,告诫太子,明了此道可坐稳江山。黄炎培先生则照出了“其兴也勃,其亡也忽”的改朝换代周期率,并在延安的窑洞里,向毛泽东主席说出了他的忧虑,希望朝气蓬勃的共产党能修明政治,建设好政权。改革开放以来,不少人民公仆,却照出了“有权不用,过期作废”的官场遗憾。于是“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不放过任何机会巧取豪夺、争分夺秒地大肆敛财。有占据有利地形者,一夫当关,日进万金。其结果是“有权滥用,当场作废”。那么多被国家培养历练多年、交了大量学费的干部;那么多正值年富力强、风头正盛的行业精英;那么多乡邻故旧眼里,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在自己的位置上还没有坐过保鲜期,就被扫进垃圾桶,倒掉了,真是让人无语。
   第三、“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这面镜子在明处的意义与标语口号并无二致,在暗处照出了什么,不敢妄断,  似乎“羡慕嫉妒恨”的共鸣声要大一些。孔子倡导“见贤思齐,见不贤而内自省。”思齐是为了看齐,但与贤者看齐的意识,在先进群体中尚且问题多多,在普通人那里,这境界太高了,哪能攀得上去呢?再说了,“人比人气死人”的认同度,远大于“思齐”,一照就来气,谁会经常与自己过不去呢?“见不贤而内自省”,这内自省做得最深刻的,仅有身陷囹圄的“虎蝇兄弟”们,这有他们亲笔书写的悔过书为证。到了那里,人家对得和失的认识,那才是达到超乎寻常的境界,一般人根本就不会自省的那么彻底

随着年龄的增长,曾经藏在心里、不肯轻易示人的秘密,也会像美国联邦调查局保存的那些秘密档案一样,存放的年久了就要解密一些。我记得自己大约在七八岁的时候,心里就揣着一面小镜子,我不仅用这面镜子暗暗地照自己,还用它悄悄地照别人,我的喜怒哀乐都是让这面小镜子给照的。

那时,老师常叫我们一年级的同学,三个两个爬黑板写生字,如果考我的我能写对,别人写错了,老师表扬我批评他,我就用心里的小镜子一照,呵,我比他强,我就高兴。老师要让我帮他改错,不料我也不会,老师让会的同学上黑板给改了,我又用心里的小镜子一照,唉,还有比我强的,我就有点扫兴。一年级时不知道唐太宗,更不知道他的名言,我就用自己的镜子照。

其实,人的心里有镜子的秘密,古人早就知道,曾子说:“吾日三省吾身”,这个“省”就是用他心里的镜子照自己,一天三次或不止三次。但他只说了“照”,没有说照的怎样,照出了什么。北宋词人、书法家黄庭坚老先生比曾子坦率,他照过自己后说:“士大夫三日不读书,便觉面目可憎,语言无味……”。照的结果他说出来了,但有以偏概全以己度人之嫌。你老先生只是士大夫中的一员,别的士大夫三日不读书,觉得自己怎样还不一定呢。这有唐代诗人章碣的《焚书坑》为证,诗曰:“竹帛烟销帝业虚,关河空锁祖龙居。坑灰未冷山东乱,刘项原来不读书”。章先生在讽刺秦始皇暴政的同时,也道出了一个事实,人家汉高祖和西楚霸王就没怎么读儒家经典,更没有遵从儒家教诲,去“克己复礼”,而是选择了“犯上作乱”,但这哥俩啥时候说自己面目可憎了?
    看来人们自己心里的这面镜子,用起来倒是方便,使用率也挺高,但它和唐太宗说的镜子差不多,照的结果在准确度上常常是有问题的,这算是认识自己的第三个难点,即以什么为参照怎样照自己?
    有一则前苏联领导人的轶事,可供参考。1962年12月的一天,前苏联最高领导人赫鲁晓夫心血来潮,与几位同僚到马涅什展览馆去看画家和塑雕家的作品。在抽象派美术作品前,赫鲁晓夫不屑地说:“这是诲淫作品,不是艺术。”随行的同僚和画家、雕塑家们没人吭声。走到画家涅伊兹维斯特内伊的画作前,赫鲁晓夫看着抽象派的代表作更有些恼怒了,他说:“一头毛驴用尾巴也能比这画得好。”这让当时就在现场的作者,脸上挂不住了,他当即反问:“您是政治家,您不是艺术家,也不是评论家,您有什么根据说这样的话?”面对这样公然的质疑和反问,位高权重的赫鲁晓夫怎能忍受?他随即以这样的宏论回敬:“我当矿工那会儿是不懂;我当基层干部时也不懂;在我逐步升迁的每一台阶上,我都不懂。可我现在是部长会议主席和党的领袖了,难道我还不懂吗?”
   赫鲁晓夫这番宏论的逻辑,让他打比方的驴子听见,恐怕也要笑了。但当时在场的人都没笑,因为领导身边的人,心里的那面镜子更是亮着呢不动声色就照出了利害关系,万万笑不得!如果仔细想一下,这也真没啥好笑的,在我们现实生活中,经常发生的那些瞎指挥、乱作为,哪一件事背后决策者秉持的逻辑,不是和赫氏逻辑如出一辙?见得多了,谁也不出来了。
    由此可见,认识自己之难还不仅仅是以什么为参照和怎样照的问题,用什么形状的镜子照,则更为关键。
   从赫鲁晓夫的宏论中,我们可以看到,人心里的那面镜子,会随着人的地位、身份、荣誉、财富等因素的变化而变化,它不是固定不变的平面镜。它的平面形态,仅保持在自我意识产生初期和被子女挂在墙上这两个端点。在这两个端点之间的所谓人生旅途上,它的镜面会随着主人走的路起起伏伏,它的形态和功能充其量就是个哈哈镜。

说认识别人容易,是因为哈哈镜也能照出别人的影子,至于是按哈哈镜的成像描述,还是按平面镜的成像解读,就全由自己了反正谁也不知道谁在谁的心里怎样。这就像《韩非子》上说的,画“鬼魅最易”一样。说认识自己难,那是因为认识自己时,往往是综合自我感觉和他人评价的结果。这就像用自己心里的哈哈镜对着别人心里的哈哈镜,在双重甚至多重反射的乱象交汇中,提取一张本来面目,其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不仅如此,人心里的哈哈镜还有另一项功能,人在得意时,会从镜子里看到自己的高大,且高大到超乎寻常;人在失意时,会看到自己的渺小,且渺小到让人无地自容或忽略不计的地步。在诸如上级面前、手下面前,你求人时、人求你时,身处窘境、困境等特殊场合,这镜子里的形象更是千姿百态,气象万千。

    古今中外扫描一圈儿,连自己和他人心里的镜子都搬出来晒了,足见这认识自己之难。2000多年前,古希腊德尔菲神庙的神谕就是一句:“认识你自己。”看来,古代西方文明古国的大神和现代东方文明古国的芸芸众生,在“认识自己”的必要性和上,有着穿越时空的共识,难怪天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要把人剥成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层面去认识呢。
   前几天给学生上课,在合作探究环节,一男生问:“现在的社会这么复杂,我们以后怎样适应?”话音刚落,便有一位小女生回答:“你说社会复杂,是你把社会太想的复杂了,你要想的简单一些,这个社会也就简单了。”这女孩子的话,听起来有点想当然,从世界观的角度看,还有些主观唯心主义的色彩,但以方法论看,作为一种处世态度,不是也很有智慧吗?

按照道家“大道至简”的哲学,这“简”才接近于“道”。曾经,超凡入圣的东坡居士,在“夜饮东坡醒复醉”后,站在江边放飞情思,发出 “长恨此生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的感慨。如今物欲与享乐至上的人们,在做人做事上与东坡先生的情怀和境界比,相差何止千万?别说想“忘却营营”,还常常在“营营”后面加上“苟苟”。难填的欲壑,叵测的心思,陷其中的人就像掉入深不见底的泥潭一样,脱不掉包裹自己的外套,是不能自拔了,更何况自知?

由减而简,由简而真。一个真实而欲望有度的人,自知与他知都不会太难。所谓“自知”之难,并不是难在自知的方法上,其根本的结症在于,人在内心里有意无意抱着这样一个不肯放弃的悖论:一面嚷着要自知,要看到那个真实的自我,一面又不断地给自己涂脂抹粉,出门上一套“装爷”的面具着他人大声疾呼理解万岁,在深处小心翼翼左包右裹,生人给看穿看透。如果真的要了解自己,直面自己,完善自己,那就先摘掉面具,再脱去伪装,坦率承认往上数三代都是农民,我就是从那个烂大院里走出来的二娃子;坦率承认自己能来这个世界很偶然,绝非什么天降大任,自己来了或哪一天了,这个世界不会有什么不同,就别再装了。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人立于天地之间,即使不能顶天,也一定要立地,要接上地气,光明正大。如孟子所云:“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把天地良心摆在该摆的地方,则天地可证、日月可鉴。何须要掖着“皮袍下面的小”,用心里那面不靠谱的镜子照来照去呢?苏格拉底呼吁世人“认识自己”,不就是希望人们能通过对心灵的思考,来追求美好品德,践行端正行为吗?如果我们本着这样的目的,遵循孟老夫子的训导,这自知又有何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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