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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湛海‖回不去的故土

 纪实纵横 2020-09-11

作者简介

韩湛海, 1964年12月生于冀中平原,历练于塞北军营,空军中校军衔。退役十几年来,从事军转工作,用绵薄之力,为退役军人鼓与呼。


回不去的故乡

韩湛海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

——余光中《乡愁》

 --题记

农历二月二十一日是母亲去世两周年的日子。当我从父母的坟头起来的时候,在土默川上乍暖还寒的西风吹拂下,泪水如断线的珍珠,滴落在黄河水浇灌下的盐碱地上。父母永远留在这里了,永远回不去他们曾经日思夜想的故乡了!

父亲是清苑县冉庄人,母亲是清苑县大伟庄人。两个村子相距10公里的样子。保定地区属于华北平原的冀中平原,自古就是富庶之地。但是,在母亲出生不久,却被日本人占领了。保定人民刚刚摆脱封建王朝的压迫,又在日本军国主义的残暴统治下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由于日军经常出来扫荡,幼小的母亲经常跟着姥爷、姥姥,随着村里的人们三天二头地躲避日本军人的扫荡。有办法的人外出逃荒谋生,没办法的人只能在日本人的奴役下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姥爷、姥姥当时在村子里开着一家小卖店,经营着小本生意,可以勉强维持生计,生活还算是不错的人家。但是,在母亲三岁那年,日本人清乡扫荡时,一把火将小卖店烧个精光。从此,姥爷、姥姥郁闷致极一病不起,不久便双双离开了人间。留下三岁多的母亲和十几岁左右的舅舅、姨妈和小姨。当时大姨不过十五、六岁,照顾着三个弟弟、妹妹,承担起全家的生活重担。三岁多点的母亲在大姨的精心抚育下长大成人。因此,母亲和大姨感情如同母女。母亲对大姨的恩情时刻不忘,经常和我们兄弟姊妹讲起大姨对她的抚育之恩。母亲和父亲成家后,日子过的相当的艰苦。上世纪50年代,正逢三年自然灾害,人民公社吃大锅饭,加之各种运动等天灾人祸,缺衣少食,挨饿受冻是人民群众常有的事,哥哥、姐姐出生后,生活更是艰难了。

1950年代初,父亲随铁路建筑队来到萨拉齐美岱召火车站工作。在火车站工作稳定后,父亲将在保定的母亲和大哥、大姐以及爷爷、奶奶接到萨拉齐生活。当时父亲一个人的工资难以维持一家人生活,母亲在城里照看两个老人,两个孩子,有空还出去城外打草打柴,变卖后贴补家用。这些事我当然不会记得,都是母亲给我们兄弟姊妹说的。母亲和我们说起最多的还是大姨,一直念念不忘大姨的恩情。大姨经常从十来口人家的粮食中挤出点来接济我们。在那个物质十分匮乏的情况下,一把玉米面,一块红薯干也是一顿美味。母亲经常教导我们要记得大姨的恩情,长大了要经常去看看大姨,代母亲孝敬大姨。母亲从保定出来后,很少回家,主要是经济困难,有时母亲想大姨了就自己冲着东方大哭,那时我们小,也不懂得什么是思乡之情,只知道母亲哭完后,把小的弟弟妹妹报在怀里,擦拭着孩子的眼泪。母亲唯一能期盼的是老家亲人的来信。因此,在我小学一年级时就学会了写信。“河北省保定市清苑县大伟庄乡西孙庄南街”。这个地址在我脑海里烙下深深的印记,永远也不会忘记。那是母亲从出生长大的地方,也是我们应当感恩的地方。

父亲在铁路部门工作了几年后,到了1960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生活更加艰难。加上爷爷、奶奶年龄大了,身体起来越差。冀中平原上孔孟之道在农村根深蒂固,养老送终,守孝敬老,落叶归根的思想促使父亲又回到了故乡。1960年代末,爷爷奶奶相继离世,1970年,父亲带着我们兄弟姊妹5人再一次回到大西北的土默川。

在改革开放前,富庶的冀中平原由于人多地少,生活十分艰难。大伯、大姨家的堂兄、表哥几乎每年夏天都来土默川跟随父亲在砖厂劳动,一来为了挣点钱,一来为了找口饭吃。堂兄、表哥来的时候,也是母亲最为幸福、快乐的时候。母亲对每个亲人都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有亲人来了,也少却了母亲的思乡之情,看到表哥,母亲就像见到大姨一样高兴,用心尽可能让堂兄、表哥们吃的好点。做好饭后,母亲总是不吃,一会做做这,一会儿做做那,看着孩子们吃,脸上流露出少有的幸福感。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来没有和我们一起吃饭的时候,直到老年也是如此,总要看着儿孙们吃完了才吃。

每年的七、八月份是内蒙古西部的雨季,砖厂由于下雨不能劳动就放假休息。堂兄、表哥就住在我家,那时粮食极其匮乏,生产队里分的粮食不够吃,母亲就把少量的粮食计划着,尽可能的不让我们挨饿。七、八月是农村劳动强度最大季节,也是粮食青黄不接的时期。苦菜是人们最主要的辅助食材。母亲用苦菜做的焖面成了当时最美味的饭菜。直到现在也记忆深刻,成为难忘的妈妈的味道!

改革开放后,包产到户,家里生活也水涨船高,好了起来,堂兄、表哥也不来大西北劳动了。由于各自忙自家的事,也没有人来看望母亲,也限于经济条件,母亲也很少回老家看望大姨。一年也只有表哥写几封信来,每有老家来信,母亲就迫不及待地让我们念给她听,一边听一边流着泪。

也许是命运注定吧。1983年我当兵来到了保定市北部的易县。距老家清苑县200公里左右。那里农村当兵也有潜规则,也靠一定的社会关系。我们作为外来户自然是困难重重。我只能报着试试的心态参加了征兵体检。在医院遇到穿军装的,父亲就上去打听征兵的事,那年来接兵的连长是河北人,连长听我父亲的口音是保定地区的就有一定的亲切感,就多聊了几句。此时,一个军官走过来和连长说话,看到我父亲后,主动上来握手。原来这位军官是旗武装部长,和我父亲还在一起工作过。我父亲在在美岱召车站做民工时,当时年轻的武装部长在美岱召火车站当排长,两人就这样认识了,由于地位悬殊,也没有什么交集,只是认识而已。部长和父亲两人握手寒暄后,问了问我学历情况、体检的情况后说:“你们回去吧”。我到了部队和接兵的戴排长住在一个宿舍,才知道我是怎样在乡干部反对下入伍的。当时乡里体检合格的10人,选9人,我自然是落选的人选。当时接兵连长因为我是高中毕业,坚决接收我,但是,乡干部不同意,就请示旗武装部长,部长指示,其他人可以一个不接走,我必须接上。这个和父亲没有多少交往的、萍水相逢的贵人,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改变的家庭的命运。也许是冥冥之中,与故土有缘,阔别13年的故土,以入伍的方式回到生我的故乡。让我的父母亲也有机会回到日思夜想的家乡,多次与亲人们团聚。

在我服役的第一年冬天,父亲便来部队看我,回老家住了一段时间。第二年秋天,母亲在离别故土十多年后,回到她日夜思念的故乡。我入伍第二年,我的工作安定下来,也有了点“积蓄”,那时部队的津贴费是每人每月10元,我几乎不怎么用钱,入伍后的一年来,攒下来钱,因大哥腰疼,从保定253医院买了药,连同积攒下的60元钱寄了回去,请母亲来部队看看。

我从家里来信知道母亲来队的消息,计算着母亲来队的时间。那天上午我骑车去西山北,刚等了一会儿,来了辆长途汽车,就看母亲从车上下来了。在没有手机等通讯下,准时的接到母亲,是母子连心,心灵感应吧。

那时狼牙山还没有开发成旅游景区,上山还要攀登峭壁,机场附近也没有什么旅游的地方。母亲来部队后,给母亲买了不少好吃的,请几个老乡吃饭聚聚。母亲住了三天,要回清苑老家了,部队领导准假让我送母亲回去。但是,我觉得自己大兵一个,还是以工作前途为重,只把母亲送到保定,看着母亲上了长途汽车,买了几个面包和水果,作为母亲的午餐。母亲第一次到部队时50多岁,头发黑黑的,身体还好。在部队住的几天中,我带母亲在机场转了转,在教导队教学的两架歼五飞机上合影。这也是母亲在部队时留下的唯一合影。

我入伍一走就是20多年,20多年和母亲聚少离多。母亲到部队也只有三次。母亲第二次来部队时,是母亲由于过度劳累,腰肌劳损,造成脊柱弯曲。我带母亲去253医院、内蒙古医院检查和治疗,在部队住了一周左右的时间。看着母亲的腰越来越弯,几乎是90度的程度了,心情十分地惭愧。经过几大医院的诊疗,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保守治疗,因为家里还有父亲需要照顾,母亲住了几日,带了点药就回去了。去呼市检查完中午我带母亲找了一个饭店,坐下后,母亲总是说少点点儿,别浪费了,不要太贵的。我点了几道菜,当菜上齐后,母亲说要这么多干吗。吃不了浪费。还说这是她第一次在饭店吃饭,看着母亲开心地吃着,我心里却不是滋味。只能自嘲说,革命尚未成功,吾辈仍须努力。作为儿女,只有自己事业有成,生活好了,父母才能开心,才能做到真正的孝敬父母。在报效国家的同时也是对父母最大的孝敬。

母亲第三次来部队是在父亲患脑梗后的第三年,父亲患脑梗后,经过几年的治疗、保养,稍好好转。有一次我回去看望父母时,提出带母亲去部队的住几天。父亲说去了就多住几天。这是父亲是多年来少有的一次通情达理!那一年母亲的腰已经直不起来了,更加弯曲了。母亲来队后,我带母亲又去呼市的医院做了检查,开了些药,在呼市一个饭店请母亲吃了午饭,母亲边吃边说,我还没在这大的酒店吃过这么好吃的了。母亲话语间流露出幸福和快乐。看着母亲弯腰坐在那里,五味杂陈,母亲老了!第一次来部队时黑黑的头发已经是花白了,一双慈祥的、略有凹陷的眼睛深情地望着我,一个劲地给我夹菜,这也许是母亲这一生最为幸福的时刻了。我在宿舍加了一张床,和母亲住在一起,母亲每天起得早,比部队的起床号要早的多。起床后,部队出操,我没去走队列,陪母亲散步。有一次,我和母亲走出营区,碰到下部队检查工作的军长,母亲看到肩扛金黄色肩章的军官,说:“那个军官是部队的大官吧”。我说:“是了,你怎么看出来的?”母亲说:“我看他肩上扛的是金黄色的,还有那么多人陪着”。此时出操的队列一队队从我们身边走过,母亲说:“你不去出操,领导不批评你?别影响你的工作”。我笑说:“没事,这里你的官最大”。这时军首长从我母亲身边走过,还向母亲招招手,报以微笑。

这一次母亲在部队住了近一个月时间,也是我离开家后和母亲在一起时间最长的一次。母亲一生清贫,艰苦朴素,老了以后,就怕给子女增加负担,在父亲去世后的十几年里,肺心病一年比一年加重了,但是,在生活上从不让子女们照顾,生活起居全都自理。面对疾病、死亡更是淡然、豁达。父亲68岁那年得了脑梗,身体不能自理,家里的地由大哥耕种,父母没有了收入来源,我们兄弟给点零花钱。母亲舍不得花都攒着。五世同堂的母亲逢年过节,把攒下来的钱,给孙子、孙女,外孙、外孙女,重孙、曾孙辈压岁钱。

农村有做寿棺、寿衣的习俗。在父亲生病后,我们便给父母做好寿棺。后来几年,母亲给自己一针一线做好寿衣。我们回去后,母亲便拿出来让我们看她做的衣服。我们有时还不耐烦。也不是对母亲不敬不孝,只是觉得看这些不吉利。有一次我回去后,母亲又从柜子里拿出来让我看,我说看了几遍了。母亲便又默默地放了回去。直到母亲去世,我们才发现母亲做了一双绣花鞋是我们没有看到过的。母亲一针一线的在鞋面上绣了两朵莲花,活灵活现,在蓝色底面衬托下,犹如刚刚浮出水面一样。看的出母亲用了不少心血,把对死亡的豁达与对子女、孙辈的爱戴体现在这一钱一线中。子女们却不理解,不能当着母亲的面好好欣赏母亲的手艺,让母亲高兴。回想起当时母亲默默地把拿出来的寿衣放回柜子时的情景,万分愧疚!

后来经济条件好了,但是,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行动也不方便了,所以,在父亲走了以后,几次准备让母亲回老家看看,权衡母亲的身体状况,也没有实现母亲最后的心愿。母亲经常和我们说的最多的还是老家的亲人,及2003年去世的大姨。母亲在世时,堂兄、表哥他们经常来看望母亲。每当他们来看望母亲时,是母亲最为幸福、开心的时刻。听着乡音,问问堂兄、表哥孩子的情况;聊聊村子北边的龙泉河,说说村子中间那条深深的大沟,谈谈家乡的变化,让母亲度过一个个幸福的、思念家乡的晚年时光。

后记--

子欲孝而亲不待

千万可别忘了

听老人讲讲那过去的事

唠唠心里话

哪怕是说句贴心话

那也算报答。

----雨山《孝敬爹儿妈》

编辑:孙传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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