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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柴然: 为夜过荒野的人们

 享道 2020-0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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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夜过荒野的人们

柴然

萨特在《为什么写作》中,标出不少先于写作的基本类型。源自童年的不幸,对我就有一种定性。我当然不能释怀:父亲“文革”中被打死。我早年的创作,即以“父亲”这一“童年记忆形象”为中心。后来写小说,则有《麻地》《去黄河那面的女人》《净土之光》等有点儿影响的篇目。


柴然作品「万壑松琴社」

诗作则多写于1984年至1990年间。有代表性的,先有1986年在《绿风》上发表的(组诗)《失去的河流》。这组诗是和好友李坚毅兄一起弄的,共同署名,发出的四首,有两首是我单独完成的。而我更在意的是第一首《荒郊上的磷火》:

夜里醒来的头盖骨

被狗从坟冢抛向荒郊

父亲的灵感,点成一盏青灯

为夜过荒野的人们

指引道路

短诗为我梦中所写。另,题记:

每一粒细沙上

都有一条失去的河流

亦为我梦中所得。都是非常苦痛的。为此,这几十年来也煅造出一个很大的偏见:痛苦是诗的母体。两首抒情长诗,《在整个北方的夜》,《冬天里我遇见一个人》,前一首发于《星星诗刊》,后一首发于《北方文学》。潞潞、李杜、师周宗后来编《少数》,又用了《在整个北方的夜》。两首诗前前后后,则是在一个时间段写出来的。后都是跑到市委找要好的诗友周典打的字。周典是专门伺候材料的综合处秘书,电脑打字,水平一流。他们当时的电脑好像还达不到286、386。他常是打出来两三行之后,再点上一支烟,等屏幕上的字显示。他是刚夸过《在整个北方的夜》,又见《冬天里我遇见一个人》,又夸后者更强。我很在乎他的一句夸赞:写得暮色苍茫。

至于我,这是从1984年到1989年,心中那份浓酽的苦痛,并未通过酗酒与写作,得到更有效的排遣。痛苦的确有放不下时。

有如在大动荡年间那样

他傍着天黑趁着大雪走着

这是《冬天里我遇见一个人》在《北方文学》发表时删去的两行诗。亦和当时我们的社会有关联。特别是《冬天里我遇见一个人》,写出来后好一段时间,我随身总带有一两份打印稿。我认为它和我的生命有联结。前四五年上,我还有这样的讲述:

那些天,你常和一些大学生在一起。后来有一天,在繁星满天的夜幕下,大家又去向广场的草坪上围着喝啤酒。说你的沉醉,你大脑沟回分崩离析的黑白图像,却是那么多的人头,黑压压的,满了这乾坤了吧。你忽然想在肉体的星空如在飞机上抛撒传单,将它播撒出去。与此同时,则有一种颇深的绝望心绪,在暮春之日熏熏的南来风中,低声哀鸣。

《冬天里我遇见一个人》,一开始《诗刊》留用。当年的王燕生是否升为副主编,记不准确了。记着是他为这首诗前后给我写过四封信:留用;送审;再送审;退稿。最后退稿信上强调:作品未能通过,主要问题是在艺术上——终审会上给出的说法。实情是大家一直就在指鹿为马。说什么呀。不用琢磨,本来到那一时间,我这样的作品,在《诗刊》这样的刊物上面世的机遇,已经错过。所谓时代使然。天时,地利,人和;机也,时也,运也。作品与人一样,有它自身的命运。有时它还真就不屑与那时代为伍。它也在寻找。找找寻它的人。在调整。在较正。

这样,《冬天里我遇见一个人》,送到了潞潞手中。潞潞是《山西文学》诗歌组长。潞潞认为好,拿红笔划掉了如以上那样两三个敏感句子,决走送终审。这时,原军旅诗人、后转到北方文艺出版社的诗兄马合省来了。在潞潞处,合省看过诗后,征得我两个同意,把它带回了哈尔滨,转给了在编《北方文学》的女诗人李琦。诗人夫妻。无独有偶,是还在《星星》当副主编的叶延滨携夫人杨泥来山西,他看过我这两首诗后,先也选了这一首。是我讲这首《北方文学》要用,他才改选了《在整个北方的夜》。两首诗,在两个刊物上,都发得非常好。一个小插曲,是叶延滨来山西前先到的是泰山。我们一见面,他就送了我一个从泰山带来的砚台。最是差劲儿,是我接砚不小心掉在了地上,砚台又脆,磕去一角。


柴然作品「太和观重修赋(赵瑜撰文)」

这些早期创作,包括随后的部分发表,都是历历在目的。现在想,是因为你和这些诗歌编辑的私交甚密?或是他们更为赏识你的诗歌才华?因素肯定有,但比重有限。

说到底,“文革”写作,在文学界,它纳入的是一个大的社会政治历史文化体系,非某一作家、诗人所独领。讲它小,关乎你心中的创伤、痛苦,说它大,关乎中华民族的前途、命运。不管是在民间,还是在国家的主流媒体上,长此以往,都不会泉尽而流断。

世上既有阿多诺“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可耻的”一说,那也就不排除“‘文革’之后不让人写‘文革’则是不可能的”。

说出真相来从来都是困难的。但与掩盖真相比起来,还更容易一些。真相不仅掩盖不住,尤在掩盖它的过程中,毒瘤、恶果,伴之而生。举个并非恰当的例子,那是现在在百姓当中,一提反腐倡廉,即会有人想到用“文革”的方式来惩治腐败,来打倒贪官污吏。从1966年算起,四十余年过去了,却因我们对“文革”的反思和认识,停滞、延宕,止步不前,使得我们的新人几近模糊了它对民族前进所存有的巨大危害性,也因它的渐走渐远,不识庐山真面目,反弄得社会中竟有一些心向往之的力量,暗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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