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崞县风情录丨暖暖:老马

 享道 2020-09-11

老马

暖暖

太阳离风尘梁还有一竿高,李老拴就牵了自家白马,踢踢踏踏朝村方向走。

这几天,正是锄头遍玉茭的时候,远远近近的地里,都是忙着锄地的人。地头的平车跟前,风尘梁底的荒草甸上,拴着的驴马们倒很悠闲,甩着尾巴慢悠悠地吃草。草旺了,吃了一冬干草的驴马,该换的吃青草了。

“正凉快了你回呀,锄完了?”

“回呀?”

“没赶平车的?”

路两边的地里,不时有人高声跟他打招呼。

“哦哦。”他胡乱应承。

街门口,凤仙正坐个小板凳在择甜苣(苦菜)。看见李老拴回来,把甜苣往边拨拉拨拉腾开路,抬起头问,“咋了?”

李老拴没做声,径直走到圈里拴好马,又挖出半升玉茭倒进马槽。白马慢腾腾凑上去,慢腾腾地吃。

“把甜苣拿过来!”李老拴看着马,眉心挽成个疙瘩。

凤仙抓了一把甜苣走过来。李老拴捏起来,不等放进槽里,白马把甜苣从他手里掠进嘴。

李老拴笑了下,“这货,好吃青草。全拿过来!”

“我还准备黑夜给咱拌甜苣了,”凤仙把甜苣抓进筛里端过来,“今咋回来的这么早,是不是马又……”

李老拴接过筛,把甜苣全倒进马槽里。“嗯。它今打滚,又半天起不来。”

“唉。”

“得赶紧卖了。”李老拴哧哧地用铁梳给马顺毛,大团大团的白毛落在马圈地上。还有些飘起来,最后,不情不愿地落在地上。

“唉。说是个马,可喂了十来年了,要卖,心还真不得劲。”凤仙叹。

“抓把咸盐去!”李老拴朝凤仙说。

“从队上分给咱时它就有十几岁吧?这倒又过了十来年了。”凤仙看着马,“真快了,那会咱抓阄分到这马,多少人眼热。”

“抓把盐去!”李老拴又蹙起眉头。

凤仙进了屋,拿着盐罐出来,“骡马们口淡了也不行。”

“这下卖了马,等快秋天时再买合适的,这两天地里没营生,白喂了。”

“嗯。小柱快下学呀。”凤仙扭身去抓柴。

“黑夜多熬点米汤,”李老拴把铁梳塞到马圈墙缝里,拍拍手走出马圈。

“饮马呀?”

“这几天可得好好侍弄它,要有啥闪失咱可赔钱了!”

“那天瞎肉小让我问你卖不卖马,”凤仙抓上柴往屋里走,“我说完了问问你,他买上就杀的卖了肉了,唉。可不卖给杀上卖肉,咱马这来老了,谁买上使唤了。”

“唔。”

老马突然很响的喷了一下鼻。

第二天早起,李老拴从墙上取下挂的锄,吩咐凤仙,“前晌到了街上嘴勤些,就说咱卖马了。”

“知道。”凤仙正低了头抓柴。

“我也问,”李老拴吩咐凤仙,“前晌了你给它切半盆红萝卜,再打打嘈气(消食)。”

“知道。”

凤仙进了屋。李老拴肩上搭着锄,走出来。

“拴牢,给咱问询看谁买马了?”

“臭小,给听趁的,有想买马的说给我一声!”

李老拴跟碰见的人,打着招呼。

黑夜,房顶上吊着的十五瓦灯泡,发出昏黄的光。

李老拴趷蹴在炕头,端着大海碗呼噜呼噜地喝稀饭。凤仙在灶火跟前小板凳上坐着,儿子小柱坐在后炕叠纸元宝。

李老拴放下碗,挟口咸菜,边嚼边说话,“问来没?”

“问来,”凤仙说,“没见有人说要。瞎肉小说,咱那马老得平车也不能驾了,不好卖!”

“爹,你要卖咱家马?”小柱不叠元宝了,往前坐坐,看着李老拴。

“耍你的!”李老拴跟小柱说,又朝凤仙扭过头,“瞎肉小那人精着呢,他是想压低价钱买了。咱拖几天,放出话去说卖,让他知道,不是就他一个买家。”

“爹,别卖咱家马。数它乖了,我从它肚底钻也没踢过我。三大头家的驴,二小家的黑骡,都不乖,谁从它们跟前走,都要掉转身踢人。”小柱眼巴巴的看着李老拴。

“哈哈。”李老拴伸出手,摸摸儿子的头,“它老得不能使唤了,不卖能行?!”

“为啥不能么?我姥姥家那条黄狗,不是就一直养得老死?”

“嗨,”李老拴笑,“驴马能跟狗一样?没个那说法。”

“我反正不让你卖咱们马!”小柱上了炕,坐李老拴跟前。

“睡觉睡觉!”李老拴捏捏儿子脸蛋,下了地,转身出去了。

地锄下去了,老马还没有卖出去。来过几个问询的,又都走了。有的看看马,价钱也不讲就走了;有的倒是说想要,价钱又压得太低。

老马看上去更老了,身上的白毛没有一点光亮气。有一天,老马躺倒又起不来了,李老拴和凤仙拉的拉,拽的拽,半天才把它弄起来。

凤仙看看李老拴,“要不还是问问瞎肉小吧?这来时,买的也都是要杀的。都是个杀,还不如瞎肉小以前给的价钱高了。”

李老拴唔了一声,“我看能碰上他不能,找到他门上,可和他问咱不一样。”

李老拴专门去风尘梁底去割草,从那条路上回来,能路过王寡妇家。

他背着一捆草,快到王寡妇门口时,故意磨磨蹭蹭的走。远远看见瞎肉小朝这边走过来,李老拴一阵高兴。

看瞎肉小走近了,李老拴问,“肉小,去哪?”

瞎肉小朝左边呶呶嘴,笑。左边是王寡妇家,李老拴有些得意的笑了。

“说正经的!老拴,你那马到底卖不?”瞎肉小掏出根纸烟,递给李老拴。

李老拴把草靠在王寡妇墙上,直起腰,“卖了,咋不卖?!”

“前些天我问你老婆,她说有外村买的了。”

“是有这回事,可多来了买马的了。”李老拴把纸烟放鼻底下闻。

“卖多少钱?”瞎肉擦着火柴,用手罩着拿到李老拴跟前,“你那马,老得不能使唤了!”

“我那马,”李老拴吸着烟,“我那马可肉了,你也知道,你要买,肯定还是卖给你。”

……

“那咱说定了啊,明早起我过去牵。”瞎肉说完,拐进巷里了。

“这货!”李老拴背起草,往家走。

嚓、嚓……

切草刀一起一落。李老拴往下切,凤仙趷蹴着擩草。

“瞎肉小这几年卖肉,没少挣下钱了。”李老拴说,“今和瞎肉小说好了,明早起他过来牵马。”

“……”

“给进放草,想甚了你?!”

嚓、嚓。

“要是别人家早换几个来回了,咱们一直也是使唤它。”凤仙顾自说。

嚓、嚓。

天黑下来了。

“小柱今看见马不在了哭呀,”半夜,凤仙突然说。

“那会我跟小拴差不多大,我爹把家里喂了好几年的驴驹卖了,我哭的。唉,过得多快了。”李老拴叹。

天快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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