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跨文本|张随:声音

 享道 2020-09-11

声音

张随

    有多少声音被我们的本能架起渔网过滤掉了?当我在办公室工作感到疲惫的时候,有无数声音在我敏感起来的听觉中蜂拥而至。桌下电脑的主机箱在运作;走出办公楼去就是呼啸着来往汽车的公路;不远处的机场不时有穿轰鸣之裙的飞机登场、谢幕。我们的本能多么聪明,为我们架起了过滤这些声音的渔网——我们在忙碌,在工作,或者在思考在享乐,很多时候我们听不到这些让我们心烦意乱的声音——它们对我们毫无意义,像这个春天在树林中静静腐烂的那些枯木。

  是的,是这样的。渔网结成,我们努力去捕获那些在我们看来具备意义的大鱼,同时给那些无意义的小鱼小虾留下被遗忘的空隙,它们在遗忘里从容而去。对于人生,不但声音是这样的,色彩、文字、事件、感情……甚至人生本身。这是多么悲哀!遗忘的范围远远大于记忆;我们所知的人生,远远小于我们正在经历的人生。最荒谬的地方在于,一切逝去永不再来,似乎我们不过是夜晚搭乘了一辆出租车回家,当出租车到站掉头远去,它被我们抛在了脑后。谁还记得出租车对于回家的意义呢?——出租车被我们过滤掉了,黄色的出租车牌消失在黑暗深处,我们却从不去思考这唯一的出租车。

   人的本能是趋利避害的。对此我们似乎应该感到庆幸。大自然的生存法则不允许我们过多地关注那些令我们的身体或者情绪受到伤害的事物。我们需要工作——维持生活,我在面对电脑的时候必须面对的还有生存本身。毫无疑问,面对太多(或者更多)的干扰,我们无法将一件事情进行下去。在小学或者更小的时候,我们就接受了来自老师、母亲等等赋予的真理——我们甚至不具备反抗的能力,当然也毫无反抗的必要——做事情要专心致志,三心二意必然失败。在成年后这一信念幸运地(!)继续主导我们的生活,维持我们的生存。对于母亲或者老师强制赋予的真理(注意!是强制,因为幼小和缺乏经验使我们无法辨别其真伪优劣),我们至今满怀感恩之心,看看,我们活着,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是悖论在于,人生这一过程,不可复制不可拷贝不可重来。这与我们自幼接受的真理相悖,但毫无疑问也是真理。死亡远远地等在长亭短亭处让我们同样无可辩驳。有人说人类的历史,其实是记忆的历史。假如没有文字、建筑、音乐、科技的成果乃至于人类的记忆,拿什么来慰藉人类在宇宙中过于卑微的存在?具体到我们个人,没有我们日趋生长(这是渐变的,区别于每一个昨天) 的身体,没有我们日益饱满的头脑,没有我们衣食住行昨日与今日的不同,没有我们回忆起的一个又一个过去的自己,我们将何以慰藉身处现在这一时间之点的人生?

  那么我想请你注意,人生是不是同样是遗忘的过程?人类的历史是不是同样是遗忘越来越丰富的历史?我们记住了工作、亲人、自幼秉承的教训以及更多地我们的价值判断标准指向的有意义的事物;人类的历史记住了莎士比亚、成吉思汗、爱因斯坦和文明的遗迹、登月的日期、一座又一座收藏丰富的图书馆博物馆……事实上,遗忘得远比我们记住的要多。譬如此刻,我停下敲击键盘的手指来,又一次聆听,适才键盘的声音在文章之外清晰起来,电脑在运作,不远处的汽车奔驰向未知的命运,又一架飞机以轰鸣向我鞠躬;我甚至努力回忆起今早在公交车上陌生人小憩时细微的鼾声,记起几个月前雪落在屋顶的声音,记起小时候淘气招来的板子落在皮肤上的声音……

  对不起,朋友,我们并非只拥有声音的被回忆和遗忘的记忆,人类也并非只有那些被我们记录下来和见证下来的历史,我谈到的不过是我自己在工作之余发现的一点点个人的关于声音记忆的想法,而且我不能得出一个有益结论。尊重纪德吧,他说,以人类的智力而言,有些问题不宜探究过深。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张随,本名张伟,曾用笔名上人等。山西省长治市人,82年生。有诗歌、散文、小说等散见报刊。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