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都江堰风情录|黄春红: 杀年猪

 享道 2020-09-11

 杀年猪

     黄春红  

在我十来岁冬至的那天晚上,母亲在炭火边搓麻绳子,她的一双手背凸起一股股青筋,粗糙得像锯子。她用牙齿咬住一头的麻丝丝,把麻丝丝分成两股,“呸”吐一口唾沫在手心,一双手心来回地搓,两根搓好,再合上一起搓,我坐在旁边在睛眼古瞪地望着。

 “你再不睡,明天肉拿回来也不煮。”母亲瞪我一眼,没好气地说。

 为了明天母亲煮肉,我只得乖乖地走进房间。突然,一阵猪的嚎叫把我吵醒,我知道父亲母亲和哥哥,在猪圈里拉猪了。想起即将就有肉吃了,心里激动得把袄子都穿反。我蹑手蹑脚出房门,躲在屋檐下。只见猪已捆在篾笆笆上了,旁边一堆新鲜的猪屎,手电筒的光圈下,猪屎正冒着一缕缕青烟在袅袅上升。

村里人常说母亲有猪财,是的,我家喂的猪,每年都顺利过关。那会儿去供销社杀猪,活的时候就得上秤称,够145斤才能够格。凡是够秤的,就排队等候返还。每一头猪返还猪头、猪尾、和猪内脏。

我蹑手蹑脚地走到堂屋大门后,见父亲一行人抬着猪出门了,我边悄悄尾随其后。杀猪场地在老麻溪街场口上,也就是麻溪河边上。虽然还是月亮当空照的深夜,从四面八方赶来杀猪的人已经是摩肩接踵了。一堆又一堆的野毛子火噼噼啪啪地爆响,闪亮的火花不停地在火焰上飞舞,像流星雨。有些不够秤的猪,养猪人家就在河边上喂玉麦糊,让猪吃了再去秤。

我站在火堆旁烤火,一双小眼睛滴溜溜地眊着杀猪那边,生怕母亲发现我。不知不觉瞌睡来了,顺便就趴在火堆旁的大石头上睡觉。突然,一只温顿的手拉住我的衣领,将我提了起来。“你啥子时候跑来的?冷凉绰(感冒)了吃不成嘎嘎(肉)哦。”哥哥背着夹背,拉着我边说边走。

那天满以为会吃一顿巨香无比的回锅肉,结果连肠子、肝子、肚子、腰子等,全部抹上盐巴,用麻索子挂在火堆上方的房梁上了。不过,板油鸡冠油却有一大盆子。吃不成肉,有点油渣吃也不错。可是,我想错了,母亲熬好猪油后,只用铲子捞两三个给我,就连油渣一起倒进小缸里了,说炒青菜时有几个油渣才好吃。

“老幺,你去帮我扯点累心劳(一种专门炖心肺的植物)回来。”

“莫的肉吃,我就不去呢。”

“去撒,今天听供销社的田开鞭说,政策来了,明年杀年猪就不去供销社杀,开村土地承包到户,自己家的猪,自己家吃。”

果然,第二年土地就划分到各家各户,那年杀年猪可热闹了。我家喂了五头猪,最大的有三百斤,最小的也有两百多斤。冬至那天,院子里好几家杀年猪的。大家轮换着杀,轮换着吃。哪家早上杀,中午就在哪家开午饭。哪家下午杀,晚饭就在哪家吃。

那早上,我家院子里很热闹。母亲说,今天我家上午杀。卖三头,自己吃两头。看着毛边锅里的水咕咚咕咚地冒大泡。想着今年的年猪不用上缴供销社了,两头猪,好几百斤肉呢,要吃安逸哟。不像头年杀年猪,母亲用三笠油渣就把我打整(应付)了。想着这些,便情不自禁地蹦到猪圈前。

帮忙的人分工行动,有的去抬烫猪的黄桶。有的唱着小调去猪圈前:“ 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幺儿要吃肉,老子莫得钱,只得走到猪圈前。”哈哈,我也跟着哼了起来。

帮忙的人跨进猪圈,先用手在猪背上用食指和母子张成八字形,在猪背上卡,一卡两卡三卡。“哟,你们这根猪起码要杀三百斤片子哟。”母亲在猪圈忙活,没应付圈里拉猪的人。她在猪圈门口点香蜡钱纸。双手合十,嘴里小声念叨着什么。

“喂,陈大姐,你家的猪圈门矮了,猪背比圈门高哦。”

这时,父亲已拿出毛铁来了,手臂几挥,哗啦……猪圈们便垮成一坝。这时,几个人有的拉耳朵,有的双手捂住猪屁股,嗨哟一声,大肥猪就被推出圈门。

杀猪匠早已经站在宽板凳边,把从破布里层层包裹的杀猪刀拿出来,在满是油渍的皮围腰上吱吱地擦着。

母亲从灶房端出一个木盆子,里面有搅拌好的玉麦面。父亲则站在檐口眉头紧锁,他在担忧着我家的猪,是不是一刀戳进喉管,血是不是满地喷洒。会不会一刀就捡翻(杀死)?我曾听他说起过,杀年猪的血喷出圆圈或者喷洒的远,叫满堂红,预示着来年红红火火、吉祥如意。如果杀猪莫的血,那就得小心了,来年一定不会顺利,或者家人会生病。所以他心神不定。他的左手插进右手袖筒,右手插在左手袖筒。尽管看不见袖筒里的那双手,依然感觉他的袖筒在颤抖。

猪被摁在宽板凳上,杀猪匠的位置是第一个,一只手拉猪猪耳朵朝后扳,第二个人双手按住前脚,第三个就摁猪背,第四个按住后脚,还有一个拉猪尾巴。猪的嘴角吐出白色的泡沫,近乎撕裂的凄嚎在上空回荡。杀猪匠右手揽过住嘴,左手麻利地捡起地上的尖刀,用青筋格外暴露明显的左手握住刀柄,把刀尖对准猪喉管,哧…一捅,顷刻间,殷红的鲜血喷薄而出。父亲嘴角扬起了笑容,两步窜过去,把木盆子朝外拉一下。顿时,院坝里满地鲜血。

“黄二哥,不要拉盆子,再拉就接不到血了。”杀猪匠对父亲说。

“接不到猪血算求,今年杀猪满堂红,喂,老表,你的手艺好哦。”父亲望望四周的猪血,咧着嘴巴笑着对杀猪匠说。

猪呼哧呼哧地渐渐没了声响,按猪的几个拿着水桶去灶房拎开水。烫猪的水是有比例的,七分开水,三分冷水。猪抬进黄桶,水漫一地。杀猪匠抓住猪尾巴,左翻右翻十来分钟,用手拈一撮毛下来。四五个人围着黄桶,歘歘的声音此起彼伏。没多长时间,猪就变成白白嫩嫩的了。

开鞭之后,割下来的第一个宝腊肉是拿进灶房下锅的。母亲把一大块五花肉煮下锅,就端出预先准备好的一盆盐,把割下来的肉一块块趁热腌起来。如果肉冷了的话,盐就得炒热才行,否则,炕的腊肉就不是很好吃。

那一晚,天空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大雪。我家的火堆红彤彤的,整个屋子十分温暖。母亲在灶台上切五花肉,我守在菜板边,时不时地从菜板上抓几片肉,拿出碗柜里的酱油瓶子,滴几滴在上面,一仰头,一塞。那种味道,好像魂魄都要飞上天了似的。奇怪的是,我去抓肉,母亲居然没骂我。

那晚,家里摆了三桌,一桌就几个菜。不过回锅肉是用瓷盆装的,冒尖尖一盆子呢。白菜梆子炒瘦肉也是冒尖尖一大盘,萝卜汤一大盆,蘸萝卜的熟油海椒散发出香味。父亲拿出他的老白干说:“来呦,围起唷,今年又是满堂红。”

我拿出一把筷子,在每个汤碗上面摆一双,摆到最后一只碗,筷子却剩下一只了,蒜苗回锅肉的香味飘进我的鼻孔,闻着那个香味,我忘记了一切,先坐下来吃肉再说。

母亲走到杀猪匠那桌说:“老表你受累了,不要放筷子呦,拈肉吃呦。”

杀猪匠慢腾腾地说:“哎哟,独木桥儿人难过。”

继而哈哈哈一串笑声飘出屋外,回荡在漫天雪花中……

关  于  作  者

About the Author

黄春红,四川省都江堰人。生于60年代末,小学文化,热爱文学,在牛背上看书长大。90年远嫁浙江,于20164月,带着满身伤痕回到家乡开始学习写作。现是成都市、都江堰市作家协会会员,有作品发表在《人民代表报》《四川农村日报》《安庆日报》《闽西日报》《惠阳日报》《都江堰快报》《龙泉驿创作》等全国多家报刊杂志。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