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记 | 一半维纳斯，一半雅典娜

终于说到亚历山大。

我要说，亚历山大是埃及最美丽的城市，即使没有埃及艳后。在走过非洲那茫无涯际的苍黄大漠，看过那么多灰蒙蒙、滚烫的、干旱缺水的城市之后，猛然一个转弯，看见一座地中海风格的城市，阳光下雪白的、浅蓝的建筑挺立，灰蓝色的大海在脚下温柔荡漾，湿润的、微凉的风挟着涛声在耳边低吟，对于长途奔波的旅人，那感觉就像走进一座变成真的海市蜃楼，又像是突然回到了魂牵梦萦的故乡。

何况还有传奇的亚历山大大帝。当年那位苏格拉底的学生只有二十岁，他从他的马其顿王国出发，十三年间横扫亚非欧大陆，征服四大文明古国中的三个，建立了版图空前的庞大帝国。亚历山大马蹄所到处，新建了二十多座城市，如同沿路撒下一串珍珠，亚历山大城便是其中最闪耀的那一颗。他一定是特别喜欢地中海的这个宁静港口，所以让这里成为唯一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城市。

亚历山大离开后，在他短暂的有生之年再也没有回到过这座城。他身后的近三百年间，亚历山大成为西方世界的科学和文化中心。人类群星闪耀在亚历山大博物馆：物理学家阿基米德、天文学家托勒密在此讲学；欧几里德在这里写出了《几何原本》，提出了欧几里德定理；阿里斯塔尔古斯在这里做出了地球围绕太阳运转的猜测，比哥白尼早一千五百多年……亚历山大图书馆作为博物馆的组成部分，其建馆梦想便是 “收集全世界的书”。传说托勒密王朝甚至下令搜查每艘进入亚历山大港的船只，只要发现有价值的书，便手抄一份交还书主人，原书收归图书馆。鼎盛时期的馆藏涵盖各种文字的文史哲理工农医著作，其中无数古籍善本、巨匠手稿，可惜后来毁于凯撒军队的战火。奥斯卡获奖影片《埃及艳后》中，埃及大臣看着博物馆的滚滚浓烟失魂落魄地说：“亚里士多德的手稿，柏拉图的评论、剧本、史料，希伯来神明的《圣经》……”而艳后则对凯撒咆哮：“你们这些野蛮人竟然烧图书馆！你们无权摧毁人类文明！”

何况，还有埃及艳后。泰勒扮演的艳后克莉奥佩特拉有着女神一样的华丽和骄傲，野猫一样魅惑狡黠的蓝眼睛，蛇一样灵动妖娆的身体与风情。风华绝代的泰勒，倾城倾国的艳后，满足了人们对香艳历史和绝美尤物的全部想象。然而历史跟人们开了一个玩笑：古罗马钱币上的克莉奥佩特拉可一点也不美。英国学者甚至认为她是一个矮胖、一口坏牙、面相刁钻的丑女人，全凭智慧收服了凯撒和安东尼。

这就有意思了。可是，我不信。克莉奥佩特拉无疑是智慧的，她是亚历山大城的杰出女儿，史书记载她学者一般博学，通晓哲学、数学、城市规划，在母语希腊语之外还会说埃及语、拉丁语、希伯来语、阿拉姆语。女法老在正式场合通常要淡化女性特征，而雕像和浮雕往往是写意的，这也许可以解释为什么钱币上她的头像不漂亮。史密森尼美国艺术博物馆保存的艳后大理石浮雕残片上的形象就很美呀，那才是我心中艳后的样子。这样的艳后，才能在弱小埃及与强大罗马劈面相逢的历史夹缝中，在男人们的世界中，为自己的国家争取到二十二年的和平。

至于凯撒和安东尼，也许他们就是在大漠绝域中征战得久了，骤然来到梦幻一般的亚历山大，看见又像维纳斯又像雅典娜的克莉奥佩特拉，便无法往前走了。就是这样。

关于作者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