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阴历五月二十八那天，亓伢子跟李多权准备出发了，李福寿原本还想翻翻黄历选择一个黄道吉日，朱先生说择日不如撞日，正好那天也是个双日子，载满粮食的船正式启航了。 随船的人除了先前计划的亓伢子、李多权、方水生、朱德乾之外，还增加牛哥牛嫂两口子、周老三和章小娘、章小娘的女儿英红和裴紫霞。紫霞是因为英红非要她去，紫霞不去的话，英红也闹着不去，考虑到紫霞姑父方水生也在船上，亓伢子跟紫霞三姑讲了半天，两个小女孩在船上可以就个伴，三姑勉强同意紫霞跟船去。 下午船抵达安庆的时候，亓伢子见到朱仲尼带着几个伙计抬来两框酱，朱仲尼跟亓伢子说，这些酱让他带在路上吃，酱分别装在大小不同的坛子里，朱仲尼说这样是便于储存。搬运完酱之后，船继续前行，到傍晚的时候，船到达了李多权的老家，晚上李福寿老人带着一家老小下船回家，在家里，李福寿老人热情地招待了他们，并预祝他们取得成功。 第二天一早，李福寿老人来到江边为亓伢子他们送行，他远远地就看见这些人在船上已经忙开了，方水生、亓伢子、周老三在帮助李多权杨帆撑篙，牛哥牛嫂一边唱着黄梅戏，一边领着紫霞、英红在用拖布擦拭着船舷上的露水。 “出门在外要和气生财，凡事要以忍为上，千万不要跟人发生争吵。”李福寿老人在岸边对他们喊着说。一行人对他们挥了挥手，船顺着江水就一直下行了。他们白天赶路，傍晚的时候，他们会选择比较平缓的岸边埋锅做饭，除了李多权和方水生外，别人都不习惯在船上睡觉，周老三和亓伢子就用刀在江边砍一些芦苇搭几个窝棚，章小娘、牛哥牛嫂三人负责在垒灶台做饭，李多权拿着渔网在江里打鱼，李大毛会在浅水的地方放下丝网，晚上他划着腰盆（乘坐一个人的小船）沿着丝网去摘撞在网上的鱼。紫霞带着英红去江边洗衣服或者锅碗盆瓢。 晚饭的时候，男人会喝点酒，趁着酒性，牛哥和牛嫂也会唱几段黄梅戏，紫霞和英红拉着朱德乾让讲鬼故事，讲完之后，两个孩子不敢独自睡觉。开始的时候，亓伢子原本是搭了几个小棚子，想到两个小姑娘太小，他将其中的两个棚子合在一起，地上铺了三个位置，他一个人一个，朱德乾和大毛一个，紫霞和英红一个，这样，朱德乾可以尽情地给紫霞和英红讲故事了。其实，亓伢子也怕鬼，他听着朱德乾说的鬼故事，也非常害怕，唯一不怕鬼的是李大毛，他晚上还会一个人提着马灯去摘丝网上的鱼。 早晨，东边天空有点放亮的时候，李多权就喊醒一行人动身，经过第一天的适应，大家都忙起了自己的任务，他们很快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船上生活。大概第七天的时候，天气出了问题，满天乌云压得水面都透不过气来，江边上有燕子低空飞旋，他们立即决定就近停在一个小镇上。 镇子的名字叫荻港，亓伢子原本还想在江边搭棚子，李多权没有同意，他拎了昨天晚上打的鱼带着一行人来到镇上，他们找到镇子上一个房子比较多的人家借宿。 看着李多权提了这么多新鲜鱼，主人家立刻就同意了，他们家给他们腾出2间房，并给他们在地上铺了一些干草，他们将携带的被子和床单铺在上面，临时搭了两个大通铺，他们用自己带的粮食借主人家的锅灶做了一顿饭。他们刚刚安顿完毕，滂沱大雨如期而至。 大雨整整下了2个多小时，天快黑的时候，雨停了，镇上的路面被大雨冲掉了浮土显得特别结实，亓伢子、李多权、周老三和方水生四人在下雨之前去了船上，他们怕雨水泡到粮食，顺便再及时清理一下船上的积水。 牛哥牛嫂等人呆在屋子里面无所事事，牛哥先到门口的镇上，他看见有几人扛着板凳往镇子中间走，他很好奇，就拦下一个人问了一下，得知镇上胡员外家做喜事，今天晚上请了省里的一个戏班子在家里唱戏。听说有戏看，牛哥立即来了精神，他们就跟着镇上人走，不一会儿就来到了胡员外家。胡员外家有好几进院落，大门进去有一个影壁，影壁后面就有一个非常大的庭院，戏台子就建在庭院的一头，台下放着几张八仙桌，桌子上摆着一些瓜子、糕点，这些桌子安排给参加喜事的贵宾坐，八仙桌之后放了三排长条凳，这是给一般宾客预备的，三排长条凳之后，邻居们可以随便找地方坐，很多镇上的人都是自己从家里搬凳子过来的。 牛哥看了台子侧面的宣传画，今天演出的戏是《天河配》，男女主角是省内非常有名的两个演员，牛哥以前就听过他们的大名，牛哥心里非常激动。眼看着开场时间到了，他看见后台有点忙乱，好像没有开始的迹象，牛哥估计是后台出事了，他连忙去后台探个究竟。 去了后台，牛哥得知拉胡琴的师傅下雨的时候摔伤了，现在没有办法演奏，救场如救火，牛师傅立即找戏班老板自荐自己去拉胡琴。老板开始对牛哥还将信将疑，牛哥报出岳父戏班子的名号后，老板顿时眼睛一亮，连忙喊着“失敬、失敬”，就将牛哥请到里面。 牛哥也不客气，他立即走到乐队中间，拿起胡琴先试了几下声，接着就跟其他乐师们合了起来，牛哥很快就适应了乐师们的旋律和调门，老板让男女主角出来合了一下音调，没有一点问题。 老板示意大家暂停一下，他对男女主角做了一个隆重介绍：“各位，今天我们真的遇到贵人了，这位王老板是当初省城有名的赵家戏班子的台柱子，今天有幸请到他给我们戏班子拉胡琴，委屈了王老板，请王老板先受我一拜，演出结束我再重谢！请各位在台面上要对王老板多加关照，争取跟王老板合奏一台好戏。” 那天的演出非常成功，胡员外很高兴，定钱之外还加了一些赏钱。男女主角下场后都说那天唱的特别好，因为牛哥懂戏且熟悉台词，在强调转起承合的时候，牛哥的琴声已经做好了铺垫，因此他们易发挥。戏班老板特别感谢牛哥，在牛哥准备离开的时候，老板给了牛哥一个红绸布包，牛哥用手摸了一下，感觉是6块大洋，牛哥连忙给还了回去。 “莫非王老板嫌少？”戏班老板问牛哥。 “谢老板，原本就是顺手的事，哪承受得起这么多呢？我是来听戏的，没想到自己还能上手，能登台表演，我就已经非常高兴，报酬就不要提了。” 看见牛哥是真的不要，谢老板也不好意思再强求。第二天一早，谢老板带着戏班子的人抬来了一筐礼物。 “王老板，听说你们要去南京，我也就不多叨扰了，买了一些肉食，你们在路上享用吧。”说着递给牛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自己的地址。 “将来去省城，请王老板务必赏光，我们再行答谢。” 牛哥也告诉了谢老板自己的住址，说将来要是谢老板到那边去演出，他一定助一臂之力。 （四） 离开荻港一天半后，他们到达了南京，虽然他们沿途也经历了安庆、芜湖、马鞍山等城市，但是南京与这些城市比起来显得更加繁华。 船过了江心洲，就要到下关码头了。他们看见下关码头的岸边停满了大小不一、各式各样的船只。亓伢子看到这种场面当时就有点发懵，因为他做梦也没有想过这样的阵势，码头边上停泊的货船都在卸货。货场里的货什么时候，什么人拉到什么地方他都不知道，他先前还以为这里跟家乡一样，船一靠岸就可以卖东西。 还是李多权见多识广，他对亓伢子的疑惑进行了一一解释，城市里都有集市，这些货卸完后都要拉到集市上才有人去买，集市在哪儿，李多权也不知道，只能上岸之后再打听。 李多权将船撑到岸边，他看见有一个水泥的平台子，那地方靠船比较好，刚调整船头准备过去，江岸上就有人喊话了，问船上的货是否准备让他们搬运。因为这个码头是他们的货场，不让他们卸货的船不能停靠在货场码头。李多权也没有搞清楚，他让方水生下去问了一下，那个人告诉方水生，这个货场是一个上海老板建的，要想停靠在这个货场，船上的货必须由货场工人卸货，他们不仅要交卸货钱而且还要交给货场保管的钱。 那个人看见李多权的船也不大，且是私家船，就告诉他们在岸边找一个平坦的地方停靠，这样就不用交停靠费了，按照这个人的指点，李多权找了一个比较平坦一点的地方将船靠在岸边。 他们原本计划吃完午饭再分头上岸打听集市所在地，正在他们准备生火的时候，岸边来了两个人，两个人说的是南京的当地方言，开始他们有点听不懂，适应了一下以后，亓伢子知道这两个人是来收货的。亓伢子在跟人谈生意方面还是有一套，他先问这两个人能出什么价钱，来人报出的价格只比他收购的价格高出一半，亓伢子只摇头，因为这个价钱他们连本钱都回不来，经过几番讨价还价，这些人说他们能出的最高价钱差不多是亓伢子在家乡收购价的一倍。 亓伢子暗算了一下这个价格，要是这两个人能全部包圆货物的话，他们能小赚一点，李多权等都有点动心，因为钱来得也太容易了。但是亓伢子以“回头再考虑一下”将这两个人给支走了。 这两个人走了后，所有人对亓伢子的决定都觉得奇怪，因为大家觉得这个利润已经可以了，相当于坐地收钱。亓伢子说：“我们来这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赚钱吗？假如我们直接就把货卖给他们了，我们等于只赚了一个运费，这次我们赚钱是次要的，我想看看市场上的情况，以便为日后的买卖做准备。” 众人听他这么一说，都同意地点了点头。亓伢子接着又说开了：“我们去集市，最差的结果也就是按照他给我们的价格卖东西，人虽然会辛苦一点，但是我们能学到经验。下午我们就去市场，要是价格差不多，我们可以卖给他们三分之二，剩下的我们自己到市场上零售。你们看怎么样？” 在这一群人中，亓伢子年纪算是小的，但在做生意方面，他的脑子最精明。他们很快吃了午饭，随后就开始分头行动，李多权留下大毛看船，大毛正好可以在船边用丝网网一些鱼。 他们分成了几组，亓伢子带着朱德乾、紫霞和英红，牛哥两口子和周老三结伴，李多权和方水生结伴，分别往三个方向打听，约好了天黑之前回去，章小娘还有一项任务，那就是晚上买些菜回去。 沿着中路往前走的亓伢子最先找到市场，那是一个大型的集贸市场，市场上卖什么的都有，以各种各样的字号为主，街边也有农民模样的人挑着自家的粮食卖，亓伢子先是问了一下挑着担子卖粮食的人价格，价格比上午那两个人喊出的价格高3成，亓伢子又去那些街边的店里问了一下，价格是上午两个人喊出价格的一倍，就是说，店里卖的价格是家乡价格的3倍，亓伢子有点糊涂了，为什么这个农民没有喊出跟店里一样的价格呢?现在他起码想清楚一个道理，要是按照上午的价格卖个贩子，他就亏了3成的利润。他想好了，那两个人转手就能赚到3成的收益，这个钱不能这么丢掉。 想到这儿，亓伢子心里非常高兴。他带着朱德乾在市场里面到处逛了逛，他走进一家卖文房的店铺，他想让朱德乾给朱先生带一套笔墨纸砚回去，在朱德乾挑东西的时候，他乘机问了一下小伙计，平时家里买粮食是从小贩子处买还是从各种粮号里面买？ “东家一般都是从粮号买。” “小贩子卖的不是便宜吗？” “小贩子不固定，个别的还耍秤，再者说，东家都是市场里有面子的人，不会到小贩子处买东西的。” “这是为什么啊？” “生意人都是相互帮衬的，必须要舍一点小利去交朋结友。” “那按照你这么说，小贩子的东西就卖不掉了？” “不是这样子的，毕竟还是穷人多，普通老百姓愿意买小贩子的，一者价格比粮号里面便宜，再者他们中的很多人卖的粮食都是自家产的，比较新鲜。” 朱德乾已经挑好东西了，亓伢子过来付钱，他觉得自己打听的也差不多，付完钱谢过小伙计后就转身离开。 在街边，亓伢子给紫霞和英红各买了一个头花，此外还一人给买了一个小胭脂盒，开始的时候她们都不知道这东西干什么用的，后来见到有当地人在摊子上试用了一下，她们非常兴奋。 在一个街角处，他们意外地遇到了牛哥牛嫂，他们正在一家店里看搪瓷脸盆，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盆子，搪瓷盆比他们用的木头盆轻，且不漏水，搪瓷上喷绘了各种各样漂亮的图案，有胖小子骑鲤鱼的，有胖小子拿着莲蓬子的，有老寿星的等等，他们在那看着有点发呆。 最后，牛哥和周老三各买了一个，牛哥买的的是“鲤鱼跳龙门”图案，周老三买的是“连年有余”图案，看见紫霞手里拿着的胭脂盒，牛哥牛嫂带着章小娘也去买了一些。见到这么多各种各样的胭脂水粉，牛嫂激动地差点哭了，以前唱戏的时候要化妆，想找点胭脂水粉非常难，且当地的东西质量都特别差，没想到，这里的东西这么齐全且价格非常便宜。可惜她现在不唱戏了，不然她一定会多买一些回去。 亓伢子原本还想去粮号问问价，章小娘说已经问过了，亓伢子一听这个价格，比街边贩子的要低一成，但是比上午的那两个人价格高出了二成，亓伢子心里有了一个全面的计划了，他等着回去跟大家商量着办。 晚上吃饭的时候，亓伢子说出了自己的计划，将船上的货物的三分之二找一家粮号卖掉，就这样的价格，他们就赚了对半的利润，剩下的三分之一留着去市场零卖，在卖东西的时候，大家分头熟悉一下地形，争取结交一些朋友，为将来继续做生意探探路子。 他对所有的人进行了分工，他和李多权去粮号询价，并最后定一个比较讲信义的粮号，议定了以后，周老三、方水生、牛哥负责搬运，牛嫂和周小娘在市场上摆个摊子，朱德乾、紫霞和英红去摆个摊子，两个摊子不在一个街口上，但也不要相距太远，以便相互照应。 经过反复比较，亓伢子看中了“恒丰号”，掌柜的姓齐，江苏盐城人，尽管语言上有些障碍，但是基本上能听得懂，亓伢子看重的是，齐掌柜的为人特别实在，他听了亓伢子说的经过后，直接给了他一个合适的价格，他跟亓伢子说，他看重的是以后能跟亓伢子做生意，尽管他到现在还没有验货，掌柜的说他先前收过来自安徽安庆的货，质量比较好。听说他们的货还在船上，齐掌柜的让伙计给亓伢子一辆平板车，这样将货背上岸之后，就可以用平板车拉到货场来了。 亓伢子都没有想到这么顺利，他一时激动的都不知道如何感谢齐掌柜。他回到船上通知方水生搬货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临行时朱仲尼送的豆酱，现在还剩了一半，他连忙拿出最大的一坛子酱，准备作为见面礼送给齐掌柜。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