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阔别三十载,娘亲识儿否?

 古磨盘州人 2020-09-11

母亲,到今天,我们已经分别整整三十年了。

假如我们见面,您还能认识我吗?

估计您已经认不出我了,因为,我现在都想象不到我们相遇的场景?您说,我们以什么样的方式,在哪儿见面呢?

我们能在街上吗?

母亲一辈子去过的最大城市是安庆。那个城市,您通常都是一个从轮船码头倒长途公共汽车的过客,您对那个城市所熟知的,就是如何从轮船码头走到车站,或者是从车站走到码头,此外的路,估计您都不熟悉,因为您不识字,且那个城市跟您几乎没有任何关系。假如我出现在那个城市,我只会是开车通过,因为,安庆也没有让我驻足的人和事。我生活在中国最大的城市之一的北京,母亲知道北京,因为当年叔叔在北京工作,母亲似乎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到北京走走看看。

我们能在单位遇上吗?

现代社会的人,好像没有不跟银行打交道的,母亲应该在银行里能见到我的啊!

唉,母亲!一周花一块钱买药,您都觉得有点贵呢,您哪还有钱存到银行里?记得当时我们家被子与凉席之间的夹层就是您“存钱”的地方。

每年只有卖完棉花后,被子下面会出现10元面额以上的几张票子,而这些票子通常是挨不到过年的。年后,我们开学时,您经常让我们跟老师说,现在没有钱交学费,等开春后卖了小猪仔,一定会及时将学费补上。到学校,我们还真的跟老师这么说的,老师也认账。当时,小学12年级,一学期的学费是1.5元,5年级一个学期的学费也不过2.5元。估计都是您私下里将学费交了。

您不知道银行是干什么的?您可能认为银行是印钱的地方,那里的钱没有了,就可以印来用的。您只跟信用社打过交道,因为,每年卖完棉花,收购站都是给您一张条子,这张条子要到年关才能将钱“支”出来,在这之前,您尽管算是信用社的储户,但是,您一点支配自己资金的权利也没有。

您不知道,我就在银行上班呢,假如您要是还能到银行办理业务,我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自己调动到柜面工作,假如这辈子能为您办理一笔业务,我一定会在梦里笑醒的。

我们能在田间地头遇到吗?

那是不可能的。您以前一直希望我通过读书离开土地,因此,那时候,只要我说要学习,您都不会让我下地去干活。哪怕您在烈日下因为劳累而昏死过去;哪怕您在严寒的冬天一步喘几口地挣扎在田垄之上。

您说,咱们家不缺农民,就缺读书娃。您走后,我真的做了几年农活,在田里一直待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前的晚上。

记得那天晚上,想到您,我还是偷偷地哭了,我知道,此生之后,我不会再缺钱,可惜,钱已经不能寄给您花了。

离开家乡后,我再也没有下过地,哪怕是郊游,我也不愿意到田间地头,因为那里我住怕了。您和父亲在田地里奋斗了一辈子,结果是一贫如洗。

我们能在村里遇到吗?

这个应该是可以的,父亲在的时候,我每年都回家乡。

即使您见到我,您也不会认识我。当年,我瘦得像一把筋,胸口的肋骨都可以当钢琴弹。您说,胖子不是吃的,瘦子不是饿的。

这辈子,您就这句话说错了。

瘦子真的是饿的,我也可以吃胖。当年食不果腹,一年见不到几次荤腥,您病重的时候,您说要是有点油汤送药,胃里会舒服很多。可那个时候,假如每天都有油汤,那简直就是白日做梦呢!

现在,我们每天都害怕摄入的油汤过多、过大,胖子就是因为油汤不能消化,最后沉淀在血液、内脏和肌肉里,导致我们的身体出现了与油有关的疾病。您一定想不到,我们家人会得高血压,这竟然快成家族病了。

假如,您在村里见到中等身材、身体肥胖、满脸油腻,皮肤还算白净的中年人,您千万不要忽略,因为,我可能就在其中。我知道,您一定难以将瘦骨嶙峋与肥头大耳画上等号,但是,现实就是这么真实!

30年是半个甲子,30年可以让一个呱呱坠地的婴儿变成一个成家立业的人。偏偏这过去的30年,还是一个天翻地覆的30年,我们经历的衣食住行的变化,是历史上300年都达不到的。

以前,您每到年底的时候,就要盘算着家里的哪个孩子要添件新衣服,因为,他现在衣服上的补丁一定没法再往上打了。您不知道,现在人的衣服别说不带补丁了,衣服样式稍微有点过时就会被扔掉;以前只有一年三大节才能见到荤腥,现在人是一天三餐都想躲避荤腥,因为油腻会让人得各种各样的“富贵病”;您跟父亲盖了十几次房子,您走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还是挤住在那么狭小的三间瓦房里。现在,我们在北京都有了大房子,哥哥姐姐的孩子们在很多城市居住和生活,居住的环境比以前不知道敞亮了多少。至于出门,那是您更加不可想象的。

您以前去看外婆,晚上从家里坐轮船到安庆,第二天早晨搭乘第一趟公交车回老家,每次来回人都要累个半死,现在,我从家里开车过去,不过一个小时的车程。现在我们回老家拜祭您,都是当天来回,且早晨不用起早,晚上不用抹黑,非常方便的。您以前见过的小车就是军吉普,那里面坐着的不是县委书记就是县长,您应该不知道,我的车子比军吉普高级多了,正常情况下,县长和县委书记出门坐的车都没有我的好呢!

假如我开车走在路上,在您面前摇下车窗,母亲能看出开车的我吗?假如我走在路上,拖着肥胖的身子,母亲能相信那个是我吗?30年呢,是不是太久远了一些?30年是不是也到了遗忘的时间点?

我觉得应该不会忘记的,不管我以什么形式出现,不管我出现在什么场合,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子,只要我现身了,母亲就一定能知道,因为,母亲对儿子根本不用通过看去识别,您一定能通过感觉就能知道我的存在!

我深信,母子是连心的,母子之间的感应是与生俱来的。这是脐带连通的,这是灵魂凝聚的,这是天人合一的。

哪有娘亲不认识儿子的道理!

              2018311日(农历正月廿四日)写于北京。

         朱晔(古磨盘州人),安徽望江人,经济学硕士,高级经济师,中国注册会计师,人力资源管理师,中国金融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副秘书长。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经出版了三部历史专著:《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旅行散文随笔《一车一世界》,创作出版长篇小说《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并在《文艺报》、《中外文摘》、《金融时报》、《中国金融文学》、《金融文化》、《中国金融文化》、《金融文坛》、《中国城乡金融报》等期刊上发表作品。累计出版文字20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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