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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贼投人讲

 古磨盘州人 2020-09-11

“做贼投人讲”这是我家乡的方言,意思是,自己从来不说假话。

以前的村子很小,每个人活动半径不大,那是一个相对封闭的圈子。诚实与否是一个人的身份标志。在一个不大的社会系统中,假如你被人冠以不讲真话的标签,你可能就无法跟别人建立起正常的交往体系。道理很简单,谁也不愿意跟一个不诚信的人交往。

“做贼投人讲”,你赢得的是别人的尊重。尽管你做了不好的事,在极端的情况下可能是难免的。假如你做了坏事不对别人说,在那么小的圈子里,很快就会被人识破,它给你带来的危害估计远远地大于坏事本身。

在农村社会里,最大的坏事可能就是做贼了。

家家户户一穷二白,有人形容那时候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其实呢,路上根本没有遗失的物品,有人把铁锹或者锄头放到路边,他一定是等着回头时再取走,你扛着这么大的物件,一定会被人发觉。夜不闭户就更容易理解了,很多人家窗户和门都不齐全,他们没有门可以关起来。

不关门可以安心睡大觉,那是因为家里什么都没有。睡觉前脱下来的衣服,也是补丁摞着补丁,没有多少经济价值,就算是一件新衣服,你偷去了,也是没法穿的,村里谁有什么样的新衣服,彼此都非常清楚。

即便如此,还是有做贼的人。他们偷的是公家的东西。

听母亲说,60年的时候,因为队里的粮食几乎不往农民家分配,很多人都饿得全身浮肿。在这样极端的情况下,队里的大部分村民还是本本分分,尽管地里和队屋的仓库里,粮食堆得像山一样。

大家不敢去偷,主要还是怕被抓到。假如被抓到的话,偷东西的人会被人反绑双手,在胸前挂一个大牌子,牌子上用墨汁写大大的“做贼”二字,并且头顶着偷来的东西,被人押解着游街。队长领着几个人,一边走一边敲着锣,高喊着抓贼的口号。

一般人家,假如遇到这个场景,他们都恨不得一头撞死,因为实在是太丢人了,祖宗八辈的颜面都被丢尽了,以后在村子里没法再抬头做人。

可偏偏有这么两户人家,他们好像根本不在乎游街的事。即使白天游街了,晚上他们舒缓一下僵硬的身体,在夜色笼罩下,他们依然要去地里偷一些粮食回家,并连夜弄熟吃掉。我一直奇怪于他们在黑灯瞎火的情况下,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偷来的东西吃掉,这真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

我上小学的时候,村里经常会开批斗大会,批斗的对象就是这两家的家长。会前,我看见那两家的男人坐在屋子外面的一个角落里吸着旱烟,不与人交流,也目无表情,偶尔有熟悉的孩子跟他们打招呼,他们的脸上也会出现一丝笑意。我忘记批斗家长的时候,他们的孩子是否参加大会。

批斗会上,他们被人五花大绑地押上台,在台上他们说一些悔过的话。那时候我们太小,也不知道悔过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说话跟平时不一样。80年代以后,这两家人迅速地“翻身”了,他们两家是村里第一拨盖起青砖房子的,没有人知道,他们盖房子的钱是从哪儿来的?其中的一户,还是村里的第一个“万元户”。

“做贼投人讲”,做贼的没有对别人讲他的“致富经”,那些活得坦坦荡荡的村民,依然在贫困的道路上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我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有人再说“做贼投人讲”的话,也许是因为包产到户后,大家实在太忙了,以至于没有时间去说三道四;或者是,人们开始走出村庄,外面的世界太精彩,已经没有人再热衷于说做贼的事了;再或者是,做贼原本不是事,说谎话也不被认为是可耻的行为,即使大家睁着眼睛说谎话,也没有人在意。

“做贼投人讲”消失了,我不知道是没贼了,还是做贼也不想甚至不屑于讲了。

朱晔(古磨盘州人)

安徽望江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金融作家协会理事;2008年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专著6部,累计出版200万字

已出版作品

历史散文(3部):《理说明朝》、《理说宋朝(北宋篇)》、《理说宋朝(南宋篇)》

旅行随笔(1部):《一车一世界》

长篇小说(2部)《最后一个磨盘州人》、《银圈子》

期刊发表作品若干:散见于《文艺报》、《厦门文学》、《中外文摘》、《金融时报》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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