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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娘的一天

 潍坊北海道 2020-09-13

作者|李玉红

       早上四点多,老娘准时起床,穿戴整齐,去上个厕所,然后回来和衣而卧,很快又进入梦乡,直到六点半醒来。

       我说,娘啊,卫生间在房间内,不用穿衣服。娘说,不行,我怕冷,冻着就啰嗦(麻烦)了。但是夜间娘起床上厕所,就穿着她的睡衣睡裤。

       起床后,我说,娘,您去洗洗脸吧,做个干干净净的老太太!娘笑眯眯地说,中。对于早饭吃什么的问题,娘一定会说,吃什么也中。但是,你要是给她冲鸡蛋,她会说,俺在家天天喝鸡蛋,直接喝够了;要是下面条,她只要几根根;要是吃自己蒸的小包子,她只吃一个;要是吃馄饨,她必定会从自己碗里捞出几个来给我。早饭,娘吃的很少。

       早饭后,七点半左右,大姐会准时来接班。我出门去坐班车,娘乐意去送我,一直送到站点,仿佛送小学生上学,直到看着我坐上车走了,才跟大姐去门口的小花园遛遛弯。大姐说,如果不是为了送我,娘在家里呆着都不愿意下楼。是啊,娘这次来我家,看得出来,她是有了几分“懒”:不愿意下楼。冷了不出门,热了不出门,刮风怕吹着下雨怕淋着。

       整个白天,都是大姐陪娘在家里呆着。俩人听听广播,看看电视,啦啦家常。但是往往听着听着,看着看着,啦着啦着,娘就会想起自己的“苦命”:

       俺上学的时候,是陈老师教的俺。俺数学特别好,陈老师刚把题写到黑板上,俺就算出数来了。俺一共上了两年半学,恁大舅就不让俺上了!不让上就不让吧,还让俺扒瞎话(撒谎):陈老师要是问你为什么不上学了,你就说你不愿意上了。俺学习那么好,怎么会不愿意上了?这是家里缺劳力,恁大舅让俺回家挑水喂母猪、让俺回家种地啊!他自己为什么不干?他当时在村里当着干部,哪有时间管自己家的活?恁二舅当时就道我,姐姐,你早晚让咱哥哥给累煞!结果俺也没累煞,他俩倒是先没了……——一脸的无奈。

       俺嫁到恁家,恁嫲嫲(奶奶)别的不服俺,就是服俺的活。俺每天天不明就起来摊煎饼,一摊摊上一家人的,保证不耽误事。俺走娘噶,恁嫲嫲在家里就玩不转转了!一天摊三顿都不够一家人吃的。——一脸的自豪。

       俺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个儿子。要是俺有个儿子,就恣煞俺了!俺一辈子让人瞧不起,就是因为俺光生了六个闺女。闺女对俺再好也白搭。——一脸的嫌弃。

       你(大姐)生磊(大姐的儿子)的时候,我才四十八。恁婆婆不管你,光我去给你做饭吃,帮你拉吧孩子。磊和我亲,那是真亲!没白养活他。在磊心里,他这个姥娘是有分量的。论孝顺,磊是一号——一脸的幸福。

       ……

       一天就在娘的唠叨和数落中过去了。这期间,夹杂着对大姐的“指责”、对我们姐妹们的不满,以及不敢当我面表达的对我的“谴责”,还有每天必有的“都来了多长时间了,该要回家了”的絮叨。唯有说起爹来,娘是一脸的慈祥:“我和恁爹每天都围着庄转,恁爹走路慢,跟不上我。”我给爹打电话,说起娘的情况,爹说,这次去潍坊,走的时候就锯锯拉拉的。唉,让她去住几天吧,我也歇歇。83岁的爹叹了口气。平时,姐姐姐夫在鸡场,就爹在家里陪着娘,这些唠叨,是爹必须要受着的。

       娘在这里,来吃晚饭的人就多了。大姐儿子闺女两家,四姐家的女儿女婿,妹妹一家,都是座上常客。他们在,娘一声不吭,只负责幸福的笑;他们一走,娘就开始抱怨,这里就是个饭店,一家人都来吃恁俩。——偏心的娘哪里记得,哪个人来的时候,不是提溜着那么多好吃的?他们花的钱,远比这顿饭多多了!

       每次娘来,我和妹妹都爱给娘买新衣服。可是这两年,随着病情的加重,娘舍弃了很多以前的爱好,比如,红衣服。只要是带点红色,娘一律不穿,因为穿出去,“六队的人会笑话”(不过是她的凭空想象罢了)。每次拿到新衣服,娘都边数落我们边试穿,穿到身上,也是美滋滋的。可是,一扭头,新衣服扔一边,又把那最老最旧的衣服、鞋子穿上了。

       晚饭后,请求娘下楼走走。娘要么说,不去了,外面冷;要么出门就找她的帽子。我问她,娘,现在是几月了?娘认真地想想,然后说,四月?对对,您说的太对了!现在是阴历四月,已经立夏了,不冷了,不用戴帽子。娘愉快地下了楼。走在小区院子里,娘会一一点评人家种的菜栽的花养的鸟喂的狗。有时候,起一阵风,娘说,立夏东南风,不用问先生,马上就要下雨了;有时候,一阵北风来,娘说,立夏北风当日回,下午就停了。但一扭头,娘缩缩脖子,说,起风了,要变天了,快立冬了吧?娘的记忆又倏忽间没了……

       回到家,洗刷完毕,我说,娘,咱们睡觉去吧?娘起身,走到我们卧室门前,说,我自己睡吧?我故意逗她,行,随您。娘一看我答应了,赶紧说,还是咱俩睡吧。哈哈,这老小孩!

       娘这一辈子,生了我们姊妹六个,伺候了好几个老人,照顾一家的饮食起居,还要跟爹下地侍弄庄稼,忙碌而又操劳的一生中,唯一可以歇下来的就是七十以后的岁月。而在老人家74岁的时候,偏偏得了这有些痴呆的毛病!如今,7年过去了,娘健忘的越来越厉害,但身体依旧硬朗。这,也许就是上苍对我们的最大恩赐吧!

       ——本文刊载于2019年《北海道》夏季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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