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旅游公路像一道惨白的伤口，把青山和村庄分割开。公路一侧的绝壁之顶，有一座坟墓居高临下，从墓碑外形看，应该是有些年头了。 它昂首挺立，似在控诉——现代机器，挖断了后人祭祀的路，喧嚣人流，打破古墓清幽；也似在嘲笑——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利往，到头来不过一冢土丘；也似在炫耀——帝王将相之墓，有几个没被盗被挖掘？如今百姓公墓也得几万几十万，还只管二十年。还是山间孤坟好，独领风光。 二舅就葬在青山皱褶处的高坡上，旁边永远沉睡的，还有大舅家三表弟！与此坟场一山之隔的那一面，便是大舅、大舅娘、二舅娘、大舅家二表弟的坟！再往深处，走过一小水库，上过坡，再下一山谷，然后钻过一片野竹林，在荒无人烟的树丛中，无言沉睡着的，还有大舅家大表嫂和大表哥！ 图：网络 这，便是我每次想到锦里沟、每次来到锦里沟时，心情无法轻松的最直接的原因。 大舅家的老屋，早已无人居住，三间土屋已经垮塌两间，还有一间岌岌可危，随时会塌。只有二舅家老屋，孤零零在村口。与这老屋相反的是，这个家族的坟墓，壮观得让人触目惊心！ 在我婚后短短的十几年里，这个家族几乎以每两年一个的速度，不断地失去一个又一个亲人！ 首先是大舅娘，疯里来疯里去，自生自灭，无人理会。就像山间一条野狗（我也知道，这个比喻对大舅娘不敬，但，的确没有什么比得了她的命），死去了，只不过多一抔土。多年之后，我才知道。 图：网络 再就是二舅娘。生性胆小的她偏偏嫁给一个孱弱男人，人人可欺之，也没有一个倾诉对象，没有一句宽慰的话语。加之生活压力，她也疯了——往往看见黑压压的天兵天将，来捉拿儿子。 于是她到处躲到处找儿子，经常是胆战心惊，吓出一身冷汗的样子。一段时间，她被接到我家医治，几次失踪，后来的确没见好转，只好回家。就在那一年的冬天，满天大雪，天寒地冻，她又失踪了！半个月后，才在姚家山找到——她已冻死在冰山雪地，双膝跪地，双手捧胸，如雪雕一般。 后来就是大舅。去医院时，医生那句话犹在耳边：“农村的病人就是这样，小病拖着，拖成大病，不行了，才来医院。来了，我们也没办法！” 图：网络 如果说这几位虽不是寿终正寝，但毕竟是上辈人。那么以后的，就的确不是天理伦常。 大舅去世不到三年，他家二儿子，即二表弟已肝癌晚期，不久离世！原来是大舅娘有肝炎，也没采取隔绝措施，于是才留下悲惨的后患。 这时才知道，为什么老婆总不留大舅家的几个表兄弟吃饭，为什么不让我与他们共餐，为什么反感他们喝酒……幸运的是，我们全家，都没人染上此病。可怜二表弟，直到死，也没有娶到他梦寐以求的媳妇，也可惜了他那一副好歌嗓。 图：网络 大表嫂，我没见过，听说能干。街镇的女孩子嫁到穷山沟，单凭这一点，就值得敬佩。只是，艰难的生活，渐渐磨削了她的万丈豪情，脆弱的肩膀，难以承担精神和物质的重压。在一次与二舅的争执中，心高气傲的她喝农药身亡。 对于她，我一直心怀愧意，因为欠她一个道歉，那就是我第一次去时，睡过她的婚床，不知她介意否？因为那个年龄，爱情是她唯一值得珍惜的东西。我的行为，是否玷污了她圣洁的情感？ 可怜大表哥，三十挂零，坚持终身不续娶。往往借酒消愁，酒后泪语，全是思念。大表哥本来身体很好，缺乏了精神支柱，就萎靡了不少。加上酒精侵蚀，体内沉睡的病毒逐渐苏醒。 图：网络 身体一年不如一年时，他却振作起来了，没命地卖工挣钱。自知来日不多，想在世间留下点什么。自己挖基，自己砌墙，只在崁板时请过他人。大表哥在生命的最后一月中，终于把新楼房建起来。 这是留给女儿唯一的财产，等哪天家乡开发成旅游区，无依无靠的女儿可以在家办个客栈度日。大表哥真的有远见，他去世后三年，这里真的被开发了，他的新楼房一度成为景区门票的背景。只是，后来发生的情况，却是他万万没有预料到的。 大表哥死后不到三年，他的三弟，也死于肝癌。这个高高壮壮、“吃铁也可以消化”的小伙，硬是被病魔击垮。同时，击垮他的，还有贫困和无知，舍不得吃药，却爱酒如命。再也没有谁会热情的向我介绍家乡的山名了，再说也没必要了，山名大都被开发商易名，标了指示牌，凭票进入。 图：网络 可怜大表哥的女儿，八岁丧母，十三岁丧父，十六岁失去相依为命、唯一的叔。她是真正的孤儿，全孤的孤儿。 不久，《楚天都市报》《武汉晚报》《武汉晨报》相继报道了她的遭遇。从报道看，这个孤儿得到了很好的安置。其实，她现在还呆在她舅舅家，整天不语不出门。谁能够体会她内心深深的孤独和痛苦？ 人在五岁之前，一般是没有记忆的，成年之后，才业已形成自己的个性。而她恰是在记忆最深刻时、在个性正成长的关键时期，遭受了连续沉重的打击，次次击中要害。如果社会失去了道义，国家缺失了功能，家，对于一个人是多么重要！不在灾难中奋起，就会在灾难中灭亡。她的未来，令人堪忧。 本文作者稻田明月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稻田明月，生于武汉市黄陂区蔡店乡郭家岗。1984年出门求学、打工、谋生，现居黄陂前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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