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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明月 | 锦里沟游思录(十一):水口庙

 印象黄陂 2020-09-13

(作者按:感谢我美丽又可爱可敬的金宵妹妹,为此文专程去那个偏僻的地方,拍下这组弥足珍贵的古庙照片!也再次感谢可爱可敬的周金明老师,在百忙之中,为一个素不相识的稻田明月的陋文,几次翻山越岭,冒险拍下这些即将消失的历史遗迹!我想,即便不为此文,这些图片,也是极具收藏价值的,至少,说明我们都热爱着家乡,热爱着家乡的历史文化。)


我们三人匆匆走出山沟,赶到风景区停车场时,才是下午五点钟光景。这里的峡谷比较开阔,黄昏远没有深山沟的黄昏那么浓。徐老师因赶着回学校阅卷,乘车沿旅游公路下山了。我一时心血来潮,拉着妻的表弟下到谷底,打算顺着河流,徒步走回去......

图:网络

这是我第二次踏入这条山沟,前后竟隔二十年!

第一次来时,还是一热血未婚2B青年,随着未婚妻由峡谷口逆流而上,黄昏、古树、流水、人家。

第二次来时,已是人到中年未老先衰,随着妻的表弟由峡谷深处顺流而下,黄昏、古树、流水、人家。

这条峡谷起自张河口飞鹅处,尽自尽里沟,全长近二十里,自古称“道士冲”。在我童年的记忆中,这是一条富饶、神秘、令人向往的山沟。

图:网络

锦里沟风景区,自张家大塆至王岗山,只是道士冲最具开发价值的那一小段。因从山那边另辟了旅游公路直达景区,这条峡谷余下的一草一石,还没有被现代机器所破坏。这里的民风,还没有完全浸染现代商业气息。这些,就是我想要寻找的。

表弟出生张家大塆。景区开发前,这条山沟曾经是他上学、赶集、外出谋生的必经之路。多年没走过,今天踏上这条古道,他和我一样,都有那么一点小兴奋。

表弟饶有兴趣的自说自解:你看河当中那块石头,很像木鱼,而且中空。每当夜深物静,空心的石头,就会因流水带来的气流,发出阵阵响声,恰似寺庙里传来阵阵木鱼敲打声。这石头就叫木鱼石,河边挨着的那座山就叫木鱼山,河边的那个村就叫木鱼村......

图:网络

有一个美丽的传说

精美的石头会唱歌

它能给勇敢者以智慧

也能给勤奋者以收获

…………

它能给懦弱者以坚强

也能给善良者以欢乐

…………

听着表弟讲木鱼石,我一边想起这首歌,一边想象无边。难道真就是这块小小的石头,才使这山这村以木鱼冠名?莫非,多少年前,此山上真的有座庙,晨钟暮鼓,木鱼声声,敲打山村的黑夜,启迪润化初朴的心灵?

你看河水到这个旮旯是不是就像卡住了?再看山的皱褶处,隐藏着一个村落!这个村就叫卡子塆......表弟自顾自地说。

图:网络

这里的河水,养育着山民,这里的山民爱着河水。河水有恩,山民有情,河水远行,也会停下脚步,告别山民?

再看河中开阔处,那块兀自冒出的石板,叫凉快石。日复一日,河水把石头洗擦的干干净净,再把石头下方冲出一个小潭。夏天,潭水清凉透彻。放学路上,可以下到潭里玩水嬉戏,然后再躺在石板上晒干衣服。石板上有许多风蚀的小洞,也可以在上面玩弹珠,下石子棋……表弟继续说着。

是的,我还知道,河中曾经有一巨石,形似天鹅,展翅欲飞。古人都尊重它、信奉它,为它建了庙名曰“飞鹅”。只是后来,这块奇石被炸掉了,庙也被拆了。表弟小我7、8岁,估计他还不知道吧。

图:周金明

二十年前,给我很深印象的,是夕阳的余晖中,有一棵高大的古柏树。树皮似乎被风霜削尽,却依然葱翠,枝桠间还有一个鸟巢。这棵树还在吗?留意搜寻很久,终于,我们相见了!它依然坚守在山间,只是那个鸟巢不在了。

这棵古柏,就像饱经岁月风霜的老人,慈祥注视着一代一代的子民,就算对我这个匆匆过客,也是满怀深情,在群山的掩映里,翘首期盼,二十年等一回。遥望古柏,每一簇针叶,似在诉说,诉说着苍凉和尊严。

不禁眼眶湿润,是因为古柏让我读出了时间、生命、自然、人生、亘古、短暂......终究是有愧于古柏,行色匆忙的我不能及时来到树下,抚摸沧桑、感悟慈祥、敬拜风骨,仰视尊严。古柏下的村庄,应该叫柏树村吧?

图:李金宵

放心不下的是,这棵古柏,挺过了天雷地震、风霜雨雪,是否能挺过这个疯狂的年代!如若下次能来,是否还可以相看?或许,我最终成为一把土时,古柏依然生机怏然,便是自然之幸了。

这条山沟给我印象较深的,还有沿路山坡上的石垒。这里最不缺乏的是石头,最珍惜的是土壤。正是这些无数大同小异,或圆或扁的鹅卵石垒起的方阵,抵挡了山水的冲击,保持土壤不被流失,才有了这里的青山植被和清澈流水。

古人的煞费苦心,却被现代人不屑一顾,垒起的田地荒芜了,石垒塌方了,也无人顾惜。这里的山,还能青秀多久,这里的沟,还能清澈多久?

图:李金宵

这次重走山沟,我还有一个宿愿——寻找传说中的古庙,哪怕只剩下一弃遗址。

黄昏渐浓,路上行人本少。好不容易看见一年轻的媳妇,便自顾上前寻问。她显得茫然,看见我执着的眼神,便指着前方,用很不确定的口气说,小学旁边有一破旧老屋,去看看也无妨。

远远地看见河对岸,有一石墙青瓦的老建筑物!就那么一眼,我便确信,那一定是一座古庙。

“这不就是我读过书的学校——水口小学吗!”表弟的一句话,顿让我惊讶。小心踏过石桩桥来到对岸,小心地进去,我们以不同的情感,感受这里的一切。

图:周金明

这是一个纵横20米见方的古建筑。正门面和两侧,皆是石条为基,青砖为墙。布瓦上面,篙苔丛生。大门内面是三合院,长满野草杂树。两侧和后面是带回廊的房间,左右各两间,后面的垮塌。

我努力地从回廊立柱和横梁上,想读出一点道经禅语,却始终未发现一笔字迹。也许年代久远,几易其主,这里的始主所要倡导的理念,早已被后人篡改或者抛弃。只有大门内侧的水沟里,斜卧着几尊造型独特的石雕底座,雕纹流畅,似在表达着什么,显示着这座建筑曾经的辉煌、神圣、庄严。还有正门墙体及墙顶的建筑风格,远不是一般民房可以比拟的。

我不懂佛与道,无法推知这个建筑是佛派还是道派的。家乡自古佛道并存,佛道并重,只是按“道士冲”这个名字看,道教理应在这个山沟曾经辉煌过,曾经占住这里山民精神的至高点。

图:周金明

表弟也在细心领会这里的一砖一瓦。这里承载着他无忧无虑的整个小学时代。哪根木柱上,哪口窗门上,依稀保留着清晰又朦胧、青涩又烂漫的记痕。

他领我来到后面,去看曾经的办公室,景象惨不忍睹——后面的墙体完全倒塌,上面的瓦片落下,留下的瓦条裸露着、风化着、腐烂着......更有地面,满是牛粪牛尿污泥烂草。可见这里已经是牛栏,牛在这里拉屎拉尿,抵角擦痒,百年墙体哪有不垮塌之理?

唏嘘再三,不忍弃,不得不离弃。一向刚毅的表弟,此时说出了内心最痛的伤迹——那年中考后,成绩优秀的他,只因交不起学费,备不齐起码的住宿铺盖,卖了口粮,买了一对酒,去找亲戚借钱。

图:李金宵

亲戚说,这样的家境,还想去读高中?良心何忍?于是介绍表弟去一工厂打工。从此表弟便失去了继续学习的机会,只是每次看见背书包的人,表弟心里就刺的痛。唉,山里的穷孩子,成长的过程,大致相同。

我在感概。在西方,最高大最豪华的建筑往往是学校和教堂。在东国,最高大最豪华的建筑往往是政府大楼和银行。当今社会迷信权力追逐金钱、蔑视文化沦丧信仰,是民族发展的最大软肋。这样的民族,就算经济再发达,又能怎样?

沿途看见不少农户,建有崭新的小洋房。白墙红瓦非常醒目,与这里的古朴古韵并不相符合。我无意指责,当然有人可以大作文章了。事实上,这些楼房又能够说明什么?身为农民,却不能拥有土地资源,无权处置土地的使用权,他们所有的资本只有身体。依靠透支体力外出打工,用辛苦的血汗钱在祖居上盖个新房,确不为过。

图:周金明

生存成本日益高涨的今天,在农村,他们没有赖以维持生计的产业,在城市,他们没有固定的工作和稳定收入。不仅要面临高昂的教育压力、昂贵的医疗压力,还要面临子女跳农门后的高房价压力。其实,还有一个最大的压力——养老,他们已无从顾及。

在这近二十里长的山沟,只有冲口,有一所即将退废的小学,没有一所幼儿园,也没有一所正规的医疗机构,更没有养老院、救助机构。在这样的现状下,去要求他们重整古庙,重拾信仰,重建精神家园,实在是不忍心,也不现实。这样看来,古庙的确不值尘芥,我那点情感,恐怕早已被达贵笑掉了大牙。

图:李金宵

我仍感概。这古庙,即后来的水口小学,是大姐师范毕业后,任教的第一个学校。一个书呆气浓厚的女生,一个在城镇读书的女生,突然来到这样一个偏僻的古庙改建的小学,是怎样的一种感受?大姐是该校当年唯一的公办教师,也就是说她是唯一住校的教师。

寂静的山沟,空旷的夜晚,此时我无法体会大姐的感受,却能够深切体验母亲当年对女儿的忧虑。童年的我怎么就那么懵懂,每次大姐回家,都被我挡在门口,检查包包,如果没有吃的就不准进门。怎么就没想到快快长大,去看望一下大姐,安慰一下大姐。

大姐从教30年,住教过家乡绝大部分小学,她的学生有局长市长。现在若想找到一所完整的、她当年执教过的校舍都很难,非垮即废。大姐至今仍寡居在一个破房子里,就像道观里的道姑、空庵里的尼姑、修道院的修女,孤灯一生——这,也是我写水口庙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本文作者稻田明月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稻田明月,生于武汉市黄陂区蔡店乡郭家岗。1984年出门求学、打工、谋生,现居黄陂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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