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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明月 | 倒贴人,倒贴人……

 印象黄陂 2020-09-13

那次是姨最后一次来我家(详见《稻田明月 | 葫芦瓢和麸糠粉》),姨内心知道,我们兄弟姐妹也知道!

没有母亲的老家,如大厦将倾的大观园,再也不会有任何力量,能够让我们对故乡梦回魂绕,每逢佳节趋而往之。看见三姐给了些钱与姨,不知大哥和三哥给了没。我囊中羞涩,只好去叫了一辆农用三轮车,送姨回家。

三轮车车主是本村叫平的男孩,他问多远路程,我说大概十里吧,就给了他相应的车费。还是几岁时随母亲去过姨家,后来,姨去世,我去了才发现,我家距姨家远不止十里。

直到去年,我才找到机会,加倍偿还了这个车费,此时的平已经是几个孩子的父亲了。这点小事一直记得,不是我迂腐,而是不想再亏欠母亲太多,亏欠姨太多。

图:网络

我真的亏欠过姨。那时在三中读书,一次回家与同学走在集市中,老远就看见姨,姨似乎也看见了我,似信非信,向我走来。

我却装作视而不见,拉着同学径直快步走过去了。回头看时,姨还站在街中间,望着我的背影发呆。姨满是猜疑、失望的表情生生地烙在我的心里,一直刺痛到今天。

是害怕同学知道我有个寒酸独眼的姨吗?人性真的是很复杂的东西,自认孝道的我却被那点虚荣打败,空负了姨那只昏花的老眼,老远就认出了我!若不是平时念记着我,心里有我的影子,她怎么可能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慧眼识我?

这事我一直没与母亲说,母亲也从没提起过,是姨也没与母亲说过吧!

图:网络

母亲倒是经常提起姨家被水淹的往事。

那是大饥荒之后,政府开始重视水利建设。姨家住在水库上端,濒临入水口。乡政府把水库下端的堤坝加高加长加固,却忽视了水位升高后,农户安全问题,及至下大雨时,水库的水面直逼家门口。

这,便成了母亲的心病,乃至每次下连阴雨,母亲不禁就会诅咒老天几句。然后剪出一排手拉手的小纸人,倒贴在水缸外壁,再用槌衣的木杵,敲打着木梯,对着天井,口中念道:

“倒贴人,倒贴人,今天落雨明天晴。

天上神,云中行,神过云过亮盈盈......”

图:网络

感谢科技的发展,让人类多了些认识,少了些疑虑。现在的电话微信视频,实现了古人天涯若比邻的梦想。可在母亲那个年代,对于不过三十里的姨家,却是遥远的、未知的。

信息时代的人,缺乏孤独的煎熬、思念的沉滤,是否少了些对亲情的思索,废退了人性中的灵光?这,也许是科技始料未及的吧。

母亲得不到姨的任何信息,姨家大小却在母亲心中。又是连阴雨,且不同寻常,灵感告知母亲,姨家一定有事!

母亲再也耐不住,抓起一把油布伞,匆匆往姨家奔去——不出所料,姨村里的房子已在一片汪洋之中,村民挤在半山腰临时搭盖的棚里,姨家大小则偎依在一把雨伞下.......

图:网络

“一把雨伞就是他们的家!”母亲常常无限怜惜地说,眼神是迷茫的,空洞的,愧意的。的确,除了力所能及的关照,母亲不能给姨决定性的帮助,这也许是母亲经常思索的,倍受困扰的。

母亲的思索是同胞,我的思索则是母亲。那天风雨交加,母亲是以怎样的心情,踏上去姨家路的?要知道母亲是裹足,她穿的鞋都是自制的布鞋,全世界都买不到这个码数和样式,自然就更没有她能够穿的雨鞋了。而且母亲的小脚趾正折在脚掌下,每走一步,都是苦旅。

老家曾经有一块《毛主席去安源》的瓷画,大概20cmx30cm见方,不知是哪个哥哥姐姐年轻时的偶像。在幼时的我眼里,画中的毛主席倒像母亲,发型和表情很有几分相似。

每次看见这张瓷画,就想起母亲表情凝重,脚步匆忙,风雨兼程,走在去姨家的路上,还有那把油布伞——如果作者知道,那张曾经风靡全国的油画,竟然被我私人化、生活化才让我至今记得,该如何想呢?

图:网络

的确,那张油画极具艺术感染力,影响了几代人。但在我眼里,无关政治无关伟人,只关风浓雨浓情更浓的人间温馨,而更多的则是母亲和姨那代人的艰难、辛酸。这些艰辛,难道真的都是自然因素所造成的吗?

还是直面我的历史吧。小时候随母亲去过姨家一次,那时,他们村已经都在半山腰建了土木新房。那次姨家捕鱼杀鸡买肉打酒,忙的不亦乐乎。看见山下不着边际的水库时,我大吃一惊:“啊……原来大海在你们这里呀!”一时成为笑话。

母亲指着依然伫立在水中的大理石门柱,和或隐或现的残垣断壁,说:“看,那就是姨的老家。”童年心思,真是没心没肺,当时我丝毫没有去想象水漫金山,无家可归的遭际,却在想,如果有一条小船,去那些水中龙宫,一定很好玩。

本文作者稻田明月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稻田明月,生于武汉市黄陂区蔡店乡郭家岗。1984年出门求学、打工、谋生,现居黄陂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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