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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周末，多日未回家的我，又欣喜地踏上归家的班车。不敢和母亲打电话，怕她又如往日般，得知谁要回家，忙前忙后的又去准备她的子女们爱吃的食物，连吃带打包。 我家在路边，来往车辆都要从我家门前经过。车刚至站，母亲瘦小的身躯出现在我眼前。 “妈，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家。” 她说：“估计这个周末你会回来的，车子过来了，我来看看你在这一趟上面啵？” 母亲接过我手上的大袋小袋，一如几十年前我们从外地打工回来，母亲在村口迎接一样，恨不得所有东西都拿在她手上，哪怕我高出她一个头，身强体壮。 经过邻居家门口，几位和母亲年龄差不多的乡邻坐在那里，母亲把袋子里装着的零食，每人手中塞一堆。邻居们推让着，母亲强塞着，眼神里充满了幸福和得意。“你妈每个周末，只要班车过来了，就要去车站看看你回来了吗。”邻居们边吃边说。 图：张秀荣 进得后院，院里巨伞般的桂花树，绿叶丛中开满金黄色的小花，馥郁的花香，引得蜂蝶飞舞，好不繁忙。 妈说：“莫到院门外面去！” “为什么？” “你爸又把裤子弄脏了，我放在水里泡着，不然干了洗不掉，太臭了，你莫去！” 院门外面的一口浇灌菜地的大缸里，浸泡着几条长裤，浑浊的水里散发出阵阵臭味，旁边放着一把锄菜用的钉耙和一双胶手套。 “太脏了就不用洗，丢了它！” “我用钉耙洗过头道，再戴上手套冲洗干净，每天弄脏，哪有那么多丢的！” 心疼母亲，劝父亲“有便意提前做准备”，谁知父亲竟面露愧色，泪眼婆娑地说：“我也没办法，每次都来不及！” 图：网络 自从中风后，父亲越来越难以自理了。 “我也恨我自己不争气，拖累你们个个挂念我！”他这样怨着。叹着叹着，就又睡着了。肥胖的身子歪在椅子上，半张着嘴，眼角挂着晶粒，鼾声如雷。夕阳下，他头上、腮边的鬓发和下巴上的胡碴，白得刺目，犹如点点霜花！ 可分明就在昨日，满腹经纶、英俊文雅的父亲，大学生下放回村后，给村里人代写家信，文采斐然。很多人劝他去查找档案，重新求学就业，而他为了不给政府增加麻烦，就此认命。 而后，父亲在大队当会计，小队当队长当会计，以入党宣誓的承诺，不谋丝毫私利，秉公办事，仗义执言。闲暇时，把一杆唢呐吹得音符纷飞，有重大节日或喜事，一杆唢呐吹得喜庆满堂；谁家老人过世，他的唢呐定会吹得人潸然泪下。 七零还是七一年，有次出差至外地，因误了回黄陂的班车，父亲一行几人爬上拉煤到横店的火车，一路在煤块上趴到车站，然后连夜步行回家，到家后叫醒睡梦中的我。 他从布包里搜出几只又大又红叫不出名的果子，汁水多、味道酸酸甜甜。吃完后我把嘴角舔得干干净净的，父亲看着我的馋相，笑着告诉我：“这叫番茄，我们这里没有，在煤车上我一直放在怀里抱着的，生怕把它弄破了。” 图：网络 那年我去黄石养鸡场打工，为赶姚集至汉口的早班车，母亲为了寓意我“出门去采宝”，凌晨三四点就起床，弄了一顿平日难得一见超奢侈的早餐——四个溏心蛋。 吃完母亲准备的早餐，我跟在父亲后面往车站赶——他拿着手电筒，挑着我的日常用品——到车站，天才刚刚亮。父亲忙着排队买票，帮我挤上车，帮我找座位，磨蹭着不下车。 “到地后常写信回家。” “一个女伢在外面，晚上莫出去。” “不要记挂家里，做不习惯就回来！” 千叮咛万嘱咐！当时车上人很多，我觉得很丢脸，巴不得他快下去。 车缓缓启动后，我把头伸到窗外想和父亲打个招呼，只见父亲的手在脸上不停地抹着。他看我把头伸出窗外，马上转过身背对着我。 不知不觉中，父亲老了，老得连大小便都控制不住了，像我们孩童时一样要人护理了。 父亲的唢呐谱 图：张秀荣 那日为逗他开心，“爸，要不再吹一曲您最拿手的唢呐呗。” “不记得谱子，照着念眼睛又看不见。”父亲嘴巴瘪瘪的，眼睛里雾一样的泪水在打转。 买一套保暖内衣给父亲，让他试衣，大肚腩，身体肥胖，怎么拉也拉不平整，他却高兴得很，连连说：“有毛哩，好暖和。”像小时候的我们，买件新衣服欣喜的眼神。 给母亲买一件羊毛外套，和往常买衣服给她一样，一阵指责，过后又到邻居面前炫耀，期盼得到“你真有福气”之类恭维的话语和羡慕的目光。 一瞬间，做得一手干净匀称的银丝油面，写得一手清秀劲逸钢笔字、温文尔雅的父亲，七四年去武汉采购大队手工作坊所需原材料，在公交车上包里几百元现金被盗，为还被盗公款，父亲带领一家人日夜劳作，从牙缝里省，花了整整三年才还清，也未见父亲掉一滴泪，如今动不动就泪流满面，如此不顾形象。 曾经我在同学面前引以为荣、漂亮而知书达理的母亲，体恤子女们在外打工的艰难，以七十六高龄，独自照顾百岁的祖母和行动不便的父亲，端茶送饭、洗屎洗尿，腰背已微驼、手臂连毛巾都拧不干，身材越来越矮小，昔日的利落，已消失殆尽。 秋天到来了，父母也犹如一棵老了的树，在不知不觉中掉叶，慢慢会变得光秃秃的。在岁月这把无情刀上，我们只能认输，只能珍惜有限的时光。 !!!!!!!!!!!!!!!!!!!!!!!!!!!!!!!!!!!!!!!!!!!!!! 本文作者张秀荣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张秀荣，姚集帽子店姑娘，刘家塆媳妇。酷爱读书，喜欢交有才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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