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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斌华 | 卖冰棒的小女孩

 印象黄陂 2020-09-13

  

文 | 孙斌华 · 图 | 网络

夏日炎炎,酷暑难当。每天清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黄陂街头已是热闹非凡了。附近的菜农们要赶着在太阳炙烤之前把最新鲜的蔬菜卖出并返回,家庭主妇们则想趁凉快把一天所需的果蔬赶紧买回家。

挑担子的、拖板车的,早已找到合适的位置,摆上自己刚采摘的新鲜果蔬:水灵灵的小白菜、绿油油的竹叶菜、紫色的长茄子、绿皮的土丝瓜、红色的苋菜、绿色的青椒、或白或青或花的豆角、散发着浓郁香气的香瓜、滚圆的花皮西瓜……

卖猪肉卖豆腐的也早已支好了案板,卖油条、面窝、包子、馍馍、稀饭、豆浆等早点的摊子也开张了。各种吆喝声、讨价还价的声音此伏彼起,不绝于耳,共同演绎着一曲美妙的协奏曲。

上午十点左右,各种摊子渐渐散去,行人骤减,因为太阳已然是一个大火球,大家都尽量避免外出,而一个身着红色的确凉短袖衬衫头戴白色太阳帽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每天这个时候却准时出门了。

她身形瘦小,瘦削的肩膀上背着一个与之极不相称的用纸盒和塑料、旧棉衣制成的大大的冰棒箱子,走在从护城河通往黄陂汽车客运站的那条人烟稀少的路上,自然并不引人注目。

这也正是她选择去汽车站卖冰棒的理由之一——怕被同学或者同学的父母看到!别人家条件好,不必利用暑假赚钱补贴家用,自己家搬到县城不久,刚买的旧房子又拆了重做,母亲常年生病吃药,大哥也到了该结婚的年龄,她和妹妹还在上学……她必须为家里分担一点。

从护城河到车站并不算远,但因为偏大的冰棒箱子再加上四十根冰棒的重量,她背起来还是有点吃力,到车站的时候大概十点半。当时(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车站是黄陂数一数二的大建筑,很气派很高大,上面的“黄陂汽车客运站”几个字十分醒目。

车站外面的台阶下人不多,主要是推着板车或三轮车卖瓜果或撑着一把大伞卖酸梅汤绿豆汤汽水的,真正坐车的乘客一般在站内。沿台阶拾级而上,她首先来到宽阔的售票大厅,这里到横店、祁家湾、泡桐、王家河、蔡店……各乡镇都有售票窗口,只不过每天车次不多,一般上下午各一次。

此时,有的售票窗口寥寥无几——上午的班车已经开走了,有的却人满为患——离开车时间比较近,还有的排着长长的队伍而售票窗口却紧闭着——估计下午才有车。

她在队伍周围慢慢地来回走着,并不时叫喊着:冰棒冰棒,又香又甜的冰棒!看到队伍里有大人带着孩子,她会故意大声地对着孩子叫:冰棒冰棒,香香甜甜的冰棒,吃了还想吃的冰棒!没有几个孩子能抵达住她反反复复叫喊的诱惑!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仰着头扯着妈妈的衣角央求着:妈妈,我想吃冰棒!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大幅度地荡起爸爸的手也吵着:爸爸,我要吃冰棒!要吃要吃就要吃!年轻的爸爸妈妈分别掏出钱,两个孩子拿着冰棒脸上乐开了花。

小女孩用舌头轻轻地、慢慢地舔着,一边舔一边说:妈妈,冰棒好甜,好吃,你也舔一口!说着把冰棒递到了妈妈嘴边。妈妈觉得孩子很懂事可高兴了,她哪里舍得去抢孩子喜欢吃的东西,她哄着孩子说:妈妈不喜欢吃冰棒,你吃吧,以后妈妈还给你买!

小男孩受到小女孩的影响,也想让爸爸尝一口:爸爸,冰棒吃着好凉快,你也咬一口吧!爸爸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感慨道:凉丝丝的,甜冰冰的,好爽啊!父子俩开心极了。

这边和和美美的,那边却大戏开场了: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在地上打滚。只听孩子的爸爸在大声数落着孩子说:家里连饭都没吃的你还要吃冰棒,不打你不知道厉害。说着扬起手来又要打孩子,旁边的大人赶紧将他拦住。

看到了大人的无奈,她很内疚,她觉得孩子的那顿打是自己造成的,自己是罪魁祸首,可是她也无能为力啊!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离开。

售票大厅的左侧是一个小的出站室,所有到达黄陂的乘客必须从这里出去,当然他们也可以在此稍作休息。但当等车的人比较多的时候,自然就被临时当成了候车室。这里很小,靠墙摆放着一圈长椅,中间一小排背靠背的长椅,总共大概能容纳二三十人。她在这里只转了一圈,随便喊一下就转身去了候车室。

候车室在售票大厅的右侧,其大小应该是出站室的三四倍。靠墙一圈全是长椅,构成一个U字形,中间两排是背靠背的长椅,与旁边的长椅都有一定的距离以便行走。

偌大的候车室,除了靠近进站口处有两个大的落地电风扇对着中间吹风,旁边的三面墙上总共挂着五个摇扇,其中有两个已经无法摇头了,所以在里面候车如果没有选择到电扇旁边的“风水宝地”,那确实很难受。而这里正好是她卖冰棒的最佳所在。

上午十一点左右在候车室候车的乘客,往往是坐下午两点到五点的车,这么长的时间呆在这里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可是不呆在这里又能怎样?外面更热,何况万一误了车可怎么办——那个时候没几个人有手表的!

有的人靠着长椅的靠背打盹,有的人干脆躺在长椅上睡觉,当然人太多没地方坐的时候会有工作人员提醒他坐起来。此时,她顺着靠墙的走道走了一圈然后回到中间,又从中间开始再到两边的走道,这样来来回回地边走边喊:冰棒冰棒,好吃又解渴!

走第一圈喊的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反应,从第二圈开始,就陆续有人问多少钱一根了,然后慢慢就有少数人掏钱买了。买冰棒也是一种从众心理,有一个人带头买了,周围就有人跟着买,尽管都互不认识。

还有人帮忙劝其他人:兄弟,买一根尝尝,难得来一回县城!又冰又甜,吃到心里舒服多了!也有好心人同情她:这小姑娘也不容易,大热天的,背这么大个冰棒箱子,别人在家享清凉,她却在这卖冰棒……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你一根我一根,一会儿的功夫她在这一块地方卖了好几根,她不停地对他们报以微笑,她的微笑里充满了对这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的无限感激。

她知道还没人买的地方是她接下来重点要去攻克的难关。她放慢脚步,用心地观察着身旁的这些陌生面孔:大多数皮肤黝黑,神情疲惫,有扇蒲扇的,有挥报纸的,有拿手左右空摇的,有拿手帕或衣服不停擦汗的……

有人一边扇着扇子擦着汗一边抱怨:这该死的天,真是热死人不偿命!听到有人抱怨,她好想接上话茬去推销自己的冰棒,可是她又犹豫了,因为她胆小,跟别人不熟,有点不好意思。一会儿又有人抱怨了,她还是在作思想斗争。

眼看着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再不抓紧时间卖出去,冰棒有可能会化掉了,一根冰棒损失贰分五厘钱不说,还不包括妈妈一大早去排队进货和自己背这么远花这么多时间的成本啊!真的不能再犹豫了!

她终于鼓足勇气,涨红着脸,说出了在心里重复了无数遍但一直不敢张口说的几句话:是啊!您吃根冰棒正好解暑!又香又甜味道好极了!下面乡镇根本没有这么好吃的冰棒!

旁边有人马上夸起她来:这小姑娘真会说话,哥儿几个,咱们也买一根试试,回去以后真的拿钱也买不到了。

于是你一个我一根,一下子又卖了不少。估摸着候车室暂时可能没人会买了,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清点了一下箱子里的冰棒。还好,没几根了,再到售票大厅和出站室去转转估计就差不多了。

上午的冰棒卖得还算顺利,顶着炎炎烈日,她轻快地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下午两点钟,太阳肆虐地炙烤着大地,她又准时出现在护城河通往汽车站的那条路上。虽然戴着宽边的太阳帽,可头上和脚下简直像着了火一样,热气直往身体里钻,她挥汗如雨。路上基本不见行人。

进到售票大厅,放下箱子,擦擦脸上的汗珠,喝一口自带的白开水,她就开始卖冰棒了。候车室里很安静,大家都昏昏欲睡,她不忍心喊叫,干脆也在长椅坐下来休息一会。她头靠着椅背手抚着箱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睡梦中,她遇见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不停地叫冷,她却不停地喊热,两个人发生了争吵。正争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候车室里通知去姚集的乘客抓紧时间上车的喇叭声把她给惊醒了。

她仍沉浸在梦中,感觉卖火柴的小女孩好可怜——没有亲人,也没有饭吃,最后活活被冻死,而自己比她幸福多了,有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妹妹一大家子人,还有亲戚朋友同学,虽然家里条件不是很好,但至少不会挨饿,想到这里,她的嘴角不禁露出了笑容。该起来卖冰棒了。

她背着箱子在候车室来回喊着,因为候车室人不是很多,她有点发愁了:上午卖得比较顺利,下午比上午多进了二十根——六十根冰棒啊!她得想办法!她想起听人说公共汽车上像焖罐子,难受死了,如果能进到站台是不是好卖一点?

进站口是进不去的,随时有人值守,飞只苍蝇进去都难!对了,走出站口,这里有时候没人。她在出站口徘徊了一阵,趁无人值守的时候偷偷溜了进去。她把停车场迅速扫视了一遍,发现有三辆车在上乘客,于是马上飞奔过去。

她大声喊着:冰棒冰棒,解暑又解渴的冰棒,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快来买啊!围着车转了一圈,没有反应,继续转继续喊,第二圈就有人从窗户里探出头来问价格并买了。

也和上午一样,只要有一个人带头,就有几个人会跟着买,三辆车卖出了十几根。一拨车开走了,下一拨还要等好一会,她必须找个隐蔽的角落躲藏起来,否则会被赶出去。

第二拨乘客开始上车了,她赶紧背着箱子跑过来,可正当她卖得起劲的时候,突然听到身后严厉的呵斥声:这里不准卖冰棒,赶紧出去!走!走!走!她一转身,一个戴着红袖章的身材高大的工作人员站在她面前,她一句话也没说,按照工作人员所指的汽车进出口的方向走去,走出大门,只听身后传来铁门重重关上的声音。

午后的太阳特别刺眼,站在尘土飞扬的马路边,她一筹莫展。她在心里算了一笔账:六十根冰棒成本一元五角(批发每根两分半钱),卖四分钱一根(比大街上贵一分钱,这也是她选择到远一点的车站卖冰棒的另一个原因),按卖出三十根算,本钱还差三毛,如果今天的冰棒卖不出去不仅赚不到钱还要亏本,那今天的努力就全白费了。

不行,她必须再想别的办法。

她找了一处有一点阴影的墙角放下箱子,想要冷静地思考一下该怎么办。她茫然四顾,大脑一片空白。突然,她看到有人背着冰棒箱子在追赶一辆仍在急驶的公共汽车,正当她大惑不解之时,汽车停下来了——原来他们是在追着过路车卖冰棒!

据说,到大悟、麻城、红安等有些地方的车,不进黄陂车站,有乘客下车就在站外停,她自然也加入了赶车卖冰棒的队伍守株待兔。这些都是长途车,冰棒似乎好卖一点,但停车的地方不固定,一会前一会后,时间也不固定,一会早一会晚,再加上停留的时间很短,而且卖冰棒的也有好几个人,所以必须眼疾手快。

连着赶了几趟车,冰棒卖得差不多了,只是背着箱子在太阳底下狂奔,她确实有点累了,而且感觉肩膀生疼——冰棒箱子上的背带勒的。眼看车次逐渐稀少,太阳也偏西了,冰棒也开始融化了,她也想赶紧把冰棒处理完回家。还有几根冰棒怎么办?

从板桥方向弯一脚吧!三分钱一根就三分钱一根,总比没有卖出去强!这个点也应该碰不到熟人了!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不由自主地往板桥方向走去,她舔了舔干燥得起了皮的嘴唇,大声喊了起来:冰棒三分钱一根,一根三分钱!在夕阳的映照下,她的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

本文作者孙斌华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孙斌华,一名普通的中学教师,六十年代出生于黄陂一个普通的乡村,对家乡怀有深厚的感情,常常梦回故乡,忘不了故乡的山山水水,忘不了故乡的父老乡亲,不时写点文字抒发自己的思乡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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