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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田明月 | 父亲(下)

 印象黄陂 2020-09-13


  

文 | 图:稻田明月(蔡店)

“七十人生自古稀,万年光阴从来急。”这是暮年的父亲对人生的感叹,对宇宙的思考。

万年光阴对于亘古的宇宙有如白驹过隙,有限的生命更是宇宙的过客。相对十年前那种“迎来花甲夕照红”的豪迈,暮年的父亲更多的是时不我待、英雄迟暮的苍凉。

在父亲生命倒数的第五年我张罗结婚,永远记得,每月只有100元退休工资的父亲,给了我2000元结婚费用。对于父亲来说这是他的养老钱,得他两年不吃不喝才能够积攒下来,我不亚于敲骨吸髓。

让我终生不得安的是,父亲一生没用过我的一分钱,潦倒的我没有接父亲来我家住一夜。父亲最后一次来我家是听说孩子烫伤了,来看我的孩子,怕打扰了我们,当天就走了。

在母亲中风三年时,父亲也中风了。他却先走一步,以七十五高龄藐视人间,一生高傲的父亲就这样悲壮凄凉地离开了这个喧嚣的尘世。

回想父亲,一生之中享过福也遭过罪。他所享受的福,皆是他自己的福,他所遭受的罪,却是旧社会的罪和后人的罪。他一生不求人,把尊严看作比生命更重要,但为了子女读书就业,父亲低下过高贵的头求过人家。

在父亲眼里,子女的利益高过他的生命,甚至高过他的尊严。让我时时自责和内疚的是,我的不才不器,不仅葬送了父亲晚年的安逸,更损害父亲独立的人格。

父亲永远地走了,他没有给我们留下什么遗产,甚至他曾经喜爱的线装古书以及他的诗作,都因老家几经“浩劫”,荡然无存。他留给我的只有藏在记忆里的回忆。

在世俗观点里,评价一个人,基本不出两个标准:要么是做了多大的官,要么是拥有多少财富。如果这两样一样也没有,那么这个人的价值基本被否定了。假若按如此标准,父亲平凡得简直不值一提,可是,父亲去世十八年了,却每每让我夜不能寐热泪暗流!是我对父亲情有独钟,还是世俗价值观出现了问题?

父亲虽然生活在上个世纪,但他对历史的感悟,对社会的忧虑,对时事的洞见,对文化的鉴赏,对人性的穿透,拿到今天来看,都不过时。想不到在新闻闭塞的当时,父亲的见识丝毫不亚于网络时代。

那时由于我的单纯幼稚和孤陋寡闻,对父亲许多社会观点和历史事件的评论持非议的态度,甚至与他争议得面红耳赤。

现在当我从网络上,看见许多有良知的学者写的文章时,才发现他们的观点与父亲不谋而合。我才发现自己的愚昧可笑,可是此时的父亲已经走远,我无法对他表达我的愧疚。

我时时在想,如果父亲依然健在多好啊,虽然我不富裕,但起码我可以养得起父亲,没有山珍海味,但萝卜白菜总可以的。当然父亲并不在意物质上的东西,更重要的是我可以与父亲再次畅谈,他一定会惊讶我的醒悟,然后我们惺惺相惜。

我们也可以什么都不谈,在晚霞的余光里,牵着父亲在小区花园里随意走走歇歇,或者让我随手抹去他白发上的一缕尘丝,或者用纸巾揩去他眼角的一滴浊泪,或者我陪他看着远处奔跑跳跃的孩子,与他一起回想起破碎的童年……

然而,对于许多人来说,这是再平常不过的生活琐碎,于我却是天方夜谭。有时有幸看见与父亲一起工作过的依然健在的老人,我多么希望他就是我的父亲。依依不舍的我很希望从他的交谈中和他的目光中,感受哪怕一点儿父亲的蛛丝马迹。感谢父亲让我真正理解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的含义。

父亲已去世了,世上还有千千万万老人活着。我始终认为父亲并没有走远,他始终活跃在我的记忆中。

在老屋的高堂下,父亲依然在用他犀利的语言把社会的丑恶剥得体无完肤,把人性的虚假揭得无处藏身,把时代的弊端砭得一针见血,把贪婪小丑骂得狗血淋头,把对人性中的真善美的热爱表现的淋漓尽致……我想,只有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我才把父亲一起带走。

下面,用一首拙诗来结束本文。此诗看似与本文无关,却应对了父亲对诗词的热爱,也不辜负父亲对我的熏陶。形式上,父亲喜欢写古体诗,我作的是自由诗。但在内容上与父亲的风格基本相似——无关风花雪月,无关荣辱得失。只关乎生命,命运,人性,社会与未来。父亲若有灵知,会懂的。

人性的呼唤

奢华的衣饰

遮掩着真实的裸体;

涌动的街头,

迷散了驿动的心律;

人海茫茫命运交错,

是谁,在追求中

失去了自己?

物欲在恣意横流,

吞噬最后一方塘池;

文明贪婪地侵略,

势不可挡铺天盖地;

人性的真谛畏缩在

心灵的幽洞颤栗,

在骄傲无耻的时代

落荒而逃无处躲避。

世袭的家园里,

人类依然在无忌地

繁衍着自己;

在高楼林立间,

熙熙攘攘的生命

忙碌地祈求着生契;

在孤寂的黑夜,

空虚的心呼唤着

一种强音降临——

穿越势俗的藩篱

闯开心灵所有的囚门,

放逐原本的自己。

本文作者稻田明月授权印象黄陂发布

关于作者  稻田明月,出生于蔡店郭岗,定居黄陂前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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