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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散文】梅玲《私奔的媚儿姑姑》

 写乎 2020-09-14

【醉散文】梅玲《媚儿姑姑》

【作者简介】梅玲,一介书生,喜与书为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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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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媚儿姑姑走了。我赶到时,她已经合上了双眼。跪在一旁的华叔紧紧地握着她干枯的双手,一言不语。偌大的病房,只有我们。

华叔说,姑姑走得很安详,她所捐献的眼角膜将分给六个眼疾病人,算是功德无量了。

告别华叔时,临近黄昏,西边天铺满了彩霞,艳艳的红。华叔一脸祥和,望着我平静地说:“丫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和你姑姑的故事吗?哪天来养老院吧,我说,你听。”

就这样,寻了个温和的下午,我拎上一壶红枣汤,和华叔坐在养老院的大榕树下,沐着冬日暖暖的阳光,听他讲那过去的事情。

媚儿是三爷爷的小女儿,我姑且也叫她媚儿吧。

媚儿自小生得俊俏,又乖巧聪敏,深得大家的宠爱。那时候,爷爷还在世,家道还算殷实。在祖屋的西落护院里,有一间由爷爷出资办的私塾。媚儿是私塾里唯一的女学生。白天,娃娃们跟着大人忙农活,到了晚饭后,他们便各自端着书坐在私塾里,在先生的带领下念得不亦悦乎。            

好景不长,随着爷爷的病逝,私塾停办了,家族里除了父亲,其他娃娃们都戛然而止了学习的脚步,专心投入到农业生产当中去。而媚儿呢,在闲时,仍坚持着手不释卷,看完自家书房里的书籍,便不时地替东家缝个补丁、替西家的枕头绣朵牡丹而将村子里的藏书看了个遍。村里的年轻后生,更是以为媚儿借书、还书为傲。这其中,便有华叔。可家里的长辈,特别是三爷爷,对华叔似乎存有芥蒂,没少叮嘱媚儿少与他往来。三爷爷说:华叔自幼无父无母,缺乏管教,一身的臭毛病。虽在部队里混过几年,却终究因为偷了老乡的一树枣子,被赶了回来。所谓近墨者黑,和这样的人在一块儿,能有好的?三爷爷说这话时,一脸的鄙夷。

媚儿表面应承着,暗地里却和华叔越发地亲近了。她觉得华叔并不像他们说得那般不堪。和村里其他后生不同,华叔不仅能通晓天文地理,还识得乐律,经常坐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抱着把木吉他,唱着酸溜溜的情歌。更让媚儿惊喜的是,他能轻而易举地带着媚儿躲过三爷爷猎鹰一般的眼神,一身乔装躲在人群中看戏、看电影而不被察觉。

可姜是老的辣,在媚儿向三爷爷摊牌说要嫁给华叔时,长辈们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不赞同、不反对,甚至面不改色请来了旅居新加坡的姑奶奶,让她编个理由把媚儿骗走,这一走便是三年。

三年来,姑奶奶以各种借口不让媚儿回国,媚儿寄出去的信也如石沉大海,永远没有回音。最终,媚儿是通过向大使馆求助才得以回到了家乡,见到了她日牵夜挂的华叔。

一阵窸窸窣窣,华叔颤抖地掏出一张人影模糊的照片,说:“媚儿,你不是已在新加坡安了家么?我如今也有了家、有了儿女,你走吧!”      

媚儿瞬间无语,泪眼滂沱,她接过华叔手上的那张照片。照片上,她挽着表弟的手满面春风、醉若如梦。

就这样,在三爷爷的安排下,媚儿嫁给了隔壁村的林姓木匠。

如若认命,媚儿和华叔的故事也就如天际的那颗流星一般,划一道美丽的弧线后就陨落不见。可媚儿终究是媚儿,不认命、不妥协,或许是她最大的性格特征。

就在媚儿大婚的当晚,趁新郎醉酒之际,媚儿逃跑了,随之不见的还有华叔。顿时,祖屋里炸开了锅,村子里炸开了锅,临近的村庄人声亦跟着沸腾。

华叔的媳妇儿抱着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挨着祖屋大厅的柱子涕泪并流、哭天抢地。

林姓木匠的家人更是揪着媒婆指桑骂槐:“沉塘子的货色你也敢介绍着来,莫欺负我林家无人,退彩礼来。”

众所周知,自太爷爷那辈起,我们家在村里算是名望之族。太爷爷、爷爷、三爷爷都当过村里的主事人。家里的大的、小的、老的、少的,在祖训的熏陶下哪敢做出逾越之事?媚儿的私奔,无疑触及了家规、村规的底线。

据说,太奶奶就是因此一病不起、撒手人寰的。临终前,她斩钉截铁地叮嘱三爷爷说:“记住咯,咱家没有媚儿这人,红白喜事不必会之。”就这样,媚儿被雪藏,成为了一段无人敢提及的过往。

直到三奶奶过世,妈妈才指着那个梨花带雨、痛不欲生的女子,告诉我说:“丫头,那是你媚儿姑姑。”

后来,我到了省城读书,恰巧学校就在媚儿住处附近,这才让我得以和她亲近。隔三差五的,媚儿会捎信让我去他们家,煮好一桌子的菜,然后坐到一旁,欢喜地看着我和华叔狼吞虎咽。媚儿嫌少说话,所以对于过往,他们不提,我也不好多问。                                  

在养老院的那天下午,是我和华叔见面数年来,他说的最多的一次。华叔说:他和媚儿私奔后就一直躲在省城,华叔蹬三轮车拉客,媚儿替人缝补衣服,偶尔绣点枕头贴补家用,日子还算殷实。但因华叔媳妇怎样都不肯离婚,故而他和媚儿一直过着没有名分的日子,一生无子。对此,媚儿毫无怨言,她说:只要两人在一起,比什么都强。媚儿唯一愧疚的就是家里的父母。在得知三奶奶过世的消息时,是华叔蹬着三轮车连夜把媚儿送到了村口。但是,那一次的久别重逢终究因为华叔媳妇儿携儿带女来闹场而不欢而散。

大前年,三爷爷寿终正寝,我打电话给媚儿。电话里头,媚儿泣不成声:“你三爷爷已经交代了,要我不必相送。丫头,替我在你三爷爷坟头撒一把土吧。”

去年,媚儿被查出患有肝癌。保守治疗一段时间后,她和华叔搬进了一家养老院。媚儿说:她和华叔的一生是不被祝福的,但她仍然不怨无悔,她唯一放不下的是这个和她相伴到老的男子,她想能陪他看尽世间风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媚儿签下了眼角膜捐献的同意书。

在那个瑟瑟的秋日里,媚儿走了,走得很安详,她的眼角膜让六个长期受眼疾困扰的病人重见了光明。数天后的葬礼上,华叔拒绝了所有人相送,他说:媚儿习惯了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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