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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记录】韩从来《探娘记》(摘选)

 写乎 2020-09-14

【醉记录】韩从来《探娘记》(摘选)

【作者简介】韩从来,男,江苏新沂人,现居住在南京,军人出身,现在某机关工作。爱好文学,在系统内刊物及地方刊物发表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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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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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我无法想象没有母亲的家,没有母亲的人生,尽管我快到知天命的年龄。——摘记

8月1日  星期六  晴

从一楼到三楼,45个阶梯。这是我一生中,仅抱娘一次全部的行程,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娘的怀抱的。

三年前,娘突然间不能自由行走,依靠轮椅或推或坐,只艰难地走几步。这次,娘又被查出癌症晚期。娘还没看过我在城里买的新房!

我要抱娘上楼,娘一听说在三楼,怎么也不愿上去,她说她很重,死(我极不情愿听到,却是娘经常挂在嘴边的这个字)沉死沉的,执拗着不上去,在下边仰着头看看就行。

我不由分说,抱着娘就往上爬。

娘啊,曾经支撑三代家庭的娘,身体壮实的娘,现在怎么象秋后枯黄的秋叶啊!

娘一只手攥着扶手,一只手极力推开我,执意要下来自己走,我硬是掰开她的手,把娘搂得紧紧的。

纵然我膝关节疼痛,也是毫不费力把娘抱上了楼。娘上楼时还不停地责怪我,能在楼下看到我的窗户就行了。

我把家里所有好看的、好吃的都送到娘的面前。娘不吃、不摸,更不敢上厕所。唠叨着:别弄脏了,别弄脏了…….

下楼,这次娘再不让我抱了,她艰难地挪动着双腿,弯着与大地平行的上身,握着扶手,在我的搀扶下,一步一步地下了楼。

娘笑了,多么愁人的房子呵,儿子终于有家喽!再也不用她要卖地、卖树卖鸡和攒下舍不得吃的鸡蛋了!

8月23日  星期日  晴

娘在昨天就叨念着我会来看她。

娘早前说:她肚子好疼,腹下似有疙瘩拧着肠子疼,疼得实在不行了,只好趴着用枕头顶着。

壶腹癌——我不相信是这个结果!整整一周拿着病档跑北京、南京找专家看,急得嘴角起了燎泡,却也不死心。综合娘的身体状况,怕是手术台都下不来,医生都劝我好好善待娘。

娘知道我买房欠下钱,听说我一直在外奔波想办法给她治病,今天给我21块5毛钱。这钱我不能不收,这是她一周蜷缩着身子、手脚并用摘豆角换来的钱,那是她的希望和对我的疼爱!我要加倍这些钱孝敬娘!

娘除了身体显现苍黄外,吃什么都感觉没味,时常还伴有呕吐。我和娘说,你要让儿多来看你,就必须吃饭!

娘听了我的话,当着我的面就着一小把生尖椒,吃了一小块煎饼,辣得她吐着捂着肚子强忍着疼。

娘吃完饭后,推着轮椅出去了老一会儿。我找着她的时候,坐椅上堆满了银杏叶。娘用哆嗦着的手抓着一把银杏叶,笑嘻嘻地对我讲:这还能卖几个钱呢!

我本起脸来吓了娘,娘乖乖地坐在轮椅上。天黑了,娘赶我走。

刚回到城里的家,姐姐打电话给我说,我刚走娘就吐了!

10月1日  星期四  夜 

“近孝”方可尽孝。

国庆节的假期,我可以陪娘住上一晚上了。

我打了地铺离娘五米远的地方睡下。娘显然很兴奋,不停地唠叨着家长里短,我打着呵欠勉强地支撑应付着,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忽然,“噗通”一声将我惊醒。我四处找电灯拉线,可就是找不到。我不停地叫唤着娘,终于在床头摸到了她。可这次,娘竟然那么的重,怎么也拉不起来。是娘的腿脚不便,无法借我的力爬起来了。我把娘抱上床,娘瘦的骨头硌人疼!拉亮灯才看见,在床上翻不了身的娘,身上多处青紫甚至出现血斑!

我责怪娘起夜为什么不叫我,娘说:你好容易才睡着。娘啊,你的唠叨,是想把我当成孩子一样哄睡了么?!

细细的开关拉线,眼睛本就不好的娘怎么能发现?那么高的床,每抬一脚都费劲全力的娘怎么能起夜?……

第二天,我给娘倒便盆时,看见血一样的液体!

我给娘换了矮床、买了便椅、更换了拉线、背上抹了药水……

离家时,娘象往常一样把轮椅推到门口,甜甜地笑着送我。

12月5日  星期六  阴

还没到家,邻居告诉我,娘又被人骗了:一个串乡贩卖家兔的外乡女子,说是车子坏了,钱也用完了,不知道怎么回家了。娘让她在家吃饭后,又给人家二百块钱!

我没有也无法责怪娘,娘向来不管认识与不认识的人,只要人家有难处,苦了一辈子的娘,从不吝啬辛苦挣来钱。

娘说:吃亏是福,图得是自己的良心和心安。

今天,就是和娘聊天的。在以前看似我不爱听的且多次重新提起的话题,便也觉得亲切起来,还时不时地插上几句话,因为我不想打断娘说话的兴致,我真的害怕哪一天听不到娘的声音。可娘今天的话却让我害怕。

娘说:我要是哪天摔倒爬不起来就好了,省你天天来看我,天冷了受冻,也耽误了工作。以后少来看我罢!

娘说:我就怕在房梁下摔倒再也起不来,那会给你们遭罪的(农村风俗,老人逝在房梁下主儿女不顺)。

娘说:铺底下还有3000元钱,拿去还房贷。以后别买东西了,反正我也吃不下用不了。

娘说:姐姐家穷,哪天我走了,别叫你姐姐出钱(办丧事)。表婶堂嫂(邻居)身体不好,常去看望她们。

……

娘啊,你象是在交待什么?

我想做饭给娘吃,可锅里的米饭已是满满的,饭桌上有我爱吃的辣椒丝炒蛋!

我可是清晨就到的家!

娘又在灶下添了几把柴火,温热了饭菜,我喂了娘。

12月27日  星期日  晴

昨夜做个梦。漆黑的夜,在曾经熟悉但又似陌生的村庄里找娘。好长时间,才寻到靠近汪塘旁几间破旧的老屋。院子没有任何围挡,散散落落地座着许多人,可我一个也不认识。一张破旧的、窄小的用绳子编织的小床,一头放在岸上,一头放进水里。床上躺着娘,脚却浸在水里。我扑到床前,用力地将娘往上抱。娘露出甜甜的笑,象年轻时候一样美丽,但无论我如何喊叫,就是不说话…….

醒来,却是满脸的泪水。

娘这一天,没有一丝笑脸。娘说,现在不止是疼痛,身子浑身象筛糠一般,怎么也站不起来。她说记得西屋有包老鼠药,却无法找到了。

我听后一惊!赶紧把这些东西扔掉掩埋。

娘已无信心和能力与病魔做斗争了。我把她从屋里搬到外面晒会太阳,又怕她冷,这样反复几次,她的眼睛无神地闭着,老是歪着头,眯着眼睛。我真怕呵,怕她眼睛再也睁不开。

娘决定搬床,我坚决不同意!毕竟在里屋暖和一些。按照旧俗,人逝了,必须在外间靠门,而绝不能在里屋的梁头以内(否则,儿女将有祸患)。可那么冷的天,怎忍心让寒风侵蚀娘那瘦弱的身子?可她放心不下儿女,说是若不搬,等我们走了,她就会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我们只得照着做了,放置一些取暖设备,娘安稳地躺在床上。打工的姐姐辞去了工作,在家陪娘。

我回城了,娘这次没能送我。

1月10日(阴历腊月初一)  星期日  晴

屋子里挤满了人。一拔又一拔的亲邻好友看娘来了。拄着拐杖的老姐妹;回家过年未来得及停歇的打工者;曾经受娘帮助的闺女媳妇们。他们立在床前,说起娘的往事,掩面而泣。娘努力地睁开眼睛,仔细地辨认他们,从嘴形看出,娘在一一呼出他们的名字。人群中,一位不相识的女人,跪下捧着二百元钱钱给娘,说是娘曾经借给她的。娘只是摇头。娘不收,我们也不会收。她绝望地哭着扔下钱就走。我把耳朵贴在娘的嘴前,不断地转达娘的话语。向亲邻们转达娘的谢意,娘的要求是:留下他们吃饭!他们听后,不少人夺门而出当场大哭。可不久又回来看着娘。

他们都在挽留娘:一定要挺住过年,而娘只是摇摇头。

娘已经对生命绝望了!

1月11日(阴历腊月初二)  星期一  阴有雪

09:30,当兵来家探亲的侄儿,因有任务不得不归队。我将娘上身欠起,双腿跪在床头,双手接捧着娘的上身,让她看见她的孙儿向她磕头告别。娘睁开眼,无力地挥挥了手。

17:35,为防止意外,家人帮娘穿寿衣。难以动作的娘却积极配合着,伸出手指让人家给她带上镀金的假戒指,穿上绘有金黄的凤凰、鲜艳的牡丹紫绿相间的袄裤。甚至少许的微笑挂在嘴角,可我的心象针扎了一般的疼!

19:40,极少进水的娘,被癌症疼痛折磨的娘,只是看到她被痛楚折磨扭曲的脸,她也只是咬紧牙关。我们让她疼得实在不行的时候喊出声来,也试图给娘揉揉肚子,竭力减少她的痛苦。可娘说,儿啊,你歇会吧。

娘实在太痛了,给娘喂食了一片吗啡。

1月12日(阴历腊月初三)  星期二  晴

21:07分:由于吗啡的作用,昏迷近一天的娘睁开了眼,曾经混浊无光的眼出现了光彩。在四处张望着,象在找寻着什么。我把父亲叫到娘的跟前,娘的眼神停滞了几秒钟,又呆呆地看着我,嘴角微微抽搐了几下。

姐姐把耳朵贴在娘的嘴前,听完后哭着对我说,娘担心以后没人种菜给你吃!姐姐又转向娘大声说:我种,我给!

娘合上眼,眼角却渗出了泪水。

22:55分:娘的呼吸由长到短,姐姐把一张薄薄的卫生纸提在娘的嘴鼻前,探试着娘的呼吸。

23:02分:娘已没了生息!姐姐抓把糖放在娘的嘴里,让娘甜甜地合上。

我呆呆地立在娘的床前,任由别人披上孝衣、扎上孝绳。

娘,走了!

我再也没娘了!

1月13日凌晨2时  零下5摄氏度

娘僵硬的身体静静地躺在床上,我立在床前,任凭谁来劝,我都不愿离开。

我要用我的身体挡住刺骨的寒风,保留住娘的床前那油碗里孤弱的残灯。

没铺没盖的娘,你不冷吗?

尾声——

我记得这首歌:

每次我离家走,一步三回头,

回头望见娘的泪在流;

每一次离家走,娘送我到门口。

每一次你千叮咛,娘你拉住儿的手,

每一次你万嘱咐,

儿在心中留!

我也记得这句话:

时间、金钱没有了,可以再有;娘没有了,不会再有!回家的兄弟姐妹们,多陪陪爹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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