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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小说】 雪见清心《春丫》(1)

 写乎 2020-09-14

【醉小说】 雪见清心《春丫》(1)

【作者简介】雪见清心,1990年出生,是一个喜欢安静阳光的姑娘。在这个纷繁的世界里,喜欢用文字与生活相融,写一些文字故事暖己心暖人心。文章曾在《家乡》《洗砚池》《鲁东南文学》《望月文学》以及各大文学网站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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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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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个贱不要脸的,烂货,你到底要勾搭多少男的,你要睡多少男的才够本啊,我的亲娘啊,遭天谴的啊……”一连串鬼哭狼嚎的声音回荡在这个安静的村庄,刺耳尖锐的声音透过空气穿透了来来往往人的耳膜。

站在楼上的我,看着夕阳缓缓落下的方向,眉头不禁皱了起来,心里略有些不舒服的想着:这些年到底是怎么了,曾经的安分守己,难道只是活火山暂时的休眠期?

(一)

那些久远的记忆,因着这样的一幕扯着我不得不回忆起过往的种种。

那时我还是个肉嘟嘟的、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小姑娘。在初冬的早上,我早早地起来,在门口的土地上和弟弟玩玻璃弹珠。正当我们玩的起劲的时候,突然从村庄的里面传来喧嚷,很大很大,似每天村长用喇叭在广播里宣布事情时那般大。只是没有规律,忽高忽低,更是没有村长那别扭的普通话好听。

这时老妈拿着烧火棍从厨房里慌忙跑出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弄啥的?弄啥的?”她竖起耳朵听了一会,一拍大腿,“不好!准时春丫这娘们又惹出乱子来了。”她赶忙把烧火棍一扔,随手在围裙上抹了两下,冲出了门。

我们姐弟俩很好奇,随着妈妈兔子一样地蹬蹬地跟上去,一边跑还一边叫唤着。不知天高地厚的我们,以为是啥有趣的事。一路上已经有很多人朝那个方向赶去,村东头的这群小娘们,叽叽喳喳的,最以背地里嚼舌根为乐,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北头小卖铺的二大爷,提这个烟袋,悠悠地走过来,一张毫无表情的面瘫脸,在我印象中也就是他闺女出嫁那天他有过表情。这边这群中年男人也闻讯赶来了,一般村里打架拉架,重活脏活全靠这些大老爷们,近两年胡萝卜收成不好,收购价格太低,家家户户都改种了豆子还有些蔬菜。这群劳力工作者们倒也是清闲了下来,平时以打牌下棋消磨时间,碰上运气好的还能挣个十来八块钱的补贴家用。等赶到地方,春丫的家门前已经聚集了很多人,将她家门口围得水泄不通。我们姐弟俩硬是从人群缝里挤了进去,伸着小脑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

只见有一个女人,头发散乱着,好像刚和人打过架被人揪了头发,一副狼狈不堪的样子。她瘫坐在地上,拍着大腿,不住地哭喊,嘴里说的话听得不甚清晰,只知道是很难听的话,那时的自己也不太明白。这样撒泼的女人,在农村太多见了,比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还恐怖。

周围的人都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地说着话,就是没有人上前劝说地上那个女人。可能看着这样的场景,心里更是委屈了吧,女人一股脑从地上爬起来,拿起刚放在身边的菜刀就朝人群中砍去。嘴里不停地说着:“我砍死你这个贱人,骚货,免得你以后再祸害别人!”声音沙哑接近公鸭嗓子了,也许哭得太久、骂得太久的缘故,听起来已经不那么泼辣,只是看着她不断地喘着粗气,从嘴里冒着白雾出来。我从她的腿往上看,屁股上有两团泥灰,可能是刚坐在地上太久了。而她穿的黑色裤子,和大红色的夹袄,显得异常刺眼。

这时我才顺着她砍的方向看去,墙角站着一个短发的女人,穿着一双呢绒黑色北京布鞋,藏蓝色的裤子,上身穿着一件粉色的夹袄,敞开着,甚至可以看得出里面的衣服穿得也不是太整齐,领口都是敞开的。有些略微慌乱的眼神里,糅合了更多的不屑与嘲讽,嘴角轻轻的上扬,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

她前面站着的是她的丈夫,看架势是死死把春丫护在身后,生怕她受到一丝伤害。脸上的表情寒的比二大爷的面瘫脸还多了几丝冷气,但嘴里却是不住地说着道歉的话。

过了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人们好说歹说才把那把刀夺下来,把那个女人弄走,不一会人也都陆续散完了。只是那把被扔在地上的刀,在寒冬的清晨散射出的冷光,总觉得异常的刺眼,冷飕飕地让人不禁毛骨悚然。

看着那些走在前边的人嘴里还是唧唧歪歪,七嘴八舌地说一通。无非就是“真是丢人啊”,“真是不要脸啊”,“真贱啊”。隔壁家的大婶说得尤为热火朝天:“勾引男人弄的别人的媳妇追着砍到家里,要是真的把她砍死了也好,免得活着丢人现眼。”语气中尽是鄙视与嘲讽。

听着这些话,我迷糊糊的抬起头看着妈妈,妈妈牵起我俩的手慢慢地朝家走去。只是听妈妈喃喃地说着:“其实她没啥坏心眼的,只是……哎……” 

(二)

当妈妈牵着我的手离开,我回头望去时,清晨的阳光刚好爬上树梢,一缕缕穿过光秃秃的树枝洒满整个大地,也洒满了刚刚被一圈人围的水泄不通的春丫家门前。她的丈夫,三子还保持着那个姿势站在春丫前面。

妈妈说,春丫小的时候经常同她一起玩,是个很讲义气的姑娘。对待妈妈也是极好的,妈妈也是把她当做姐妹看,从小玩到大,但没有想到小时候的她与现在的她简直判若两人。听妈妈的语气中,似乎含有些许失望,更多的是一种心疼吧。我不知道妈妈心疼她什么,她这样一个风流成性、放荡不羁的女人有什么值得同情的。许久后,妈妈只是叹了叹气说:“你还小,不懂。”

后来有一天下雪的晚上,我们一家人坐在灯下摘棉花。我问妈妈我是她多大的时候生的,妈妈笑着说十九岁呢。我吃惊地瞪大眼睛,歪着脑袋掰着手指头数了数,我才八岁。想想觉得好可怕呀,然后惊恐地说,那我岂不是再过十年这个样子也要生娃了。只看见爸妈相互看了看,随即笑成一团,点着我的脑袋说,你一个小姑娘家的害不害臊啊。

过了一会儿,妈妈缓缓地说:“春丫生她儿子的时候才十六岁呢。”她十五岁就结婚了,跟了她丈夫。我懵懵懂懂的听着,并不懂得结婚早晚有什么确切的界限或者概念。

春丫是个苦命的人,自己的娘是个傻子,爹又是个吃喝嫖赌样样占全的人。从小跟着她爹和她那个傻娘东奔西走,走南闯北。从小便见多了大风大浪,当别人都不知道城市里是什么样的时候,她却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游走,吃穿不愁,走一路,要一路,游走式的小乞丐。

上小学二年级的我已经记事了,经常会看见春丫的爹娘带着她最小的女儿春晓,再一次开始游走这样的生活。推着一个破平板车,上面放着三滴两搭的破衣服破布,堆得很厚,春丫的傻娘就躺在上面,前面就是她爹老拐头拼命地拉着,这样一走半年几个月的才回来。每次回来的时候,都会吸引很多人围观。老拐头总是把他那个破平板车推到麦场空旷的地方,一样样的炫耀着自己捡到的宝贝。他一件件的往外拿,他的傻老婆却一件件往身后护,生怕别人给她抢走了。

春丫的傻娘喜欢捡破烂,她是属于什么都捡的类型,大到衣服,破铜烂铁,小到烟头烂菜,梗她都捡。走到哪都背着一个大口袋,走到哪,捡到哪,多数的时候,她捡的确实是垃圾。老拐头也从来都不管她,她喜欢捡就随她捡,捡回家趁她不注意就给她扔了,下次她再接着捡,乐此不疲。

起初的时候,他们没有住的地方,一家五口,是挤在一家人废弃的猪圈里,小的时候我也经常跑到他们家去淘宝。他们在外面,总会捡到很多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新鲜玩意。有一次我在他们家的一堆破烂里看见几个小本子,方方正正的很好看,想拿走玩。谁知被刚从外面捡破烂的傻子看见了,硬是把我吓的不轻,可是我还是惦记那几个小本子呢。后来再去的时候,老拐头在家,当时他正在煮稀饭,能够照人影的稀饭。我鼓起勇气开口问他要了那几个小本子,他看着我笑笑说:“行,都给你。”

我欣喜地接过来,快速地说了声:“谢谢。”一溜烟的跑了很远后,才停下来翻看那几个小本本。原来不是本子,是便携式的小古诗书,可以放进口袋,掌心那般大,我看了后喜不自胜。记得第一次记住《凉州词》这首唐诗,不是课本上学来的,而是在老拐头给我的小本本上看来的。后来一直保存着,直到搬家的时候弄丢了,便再也找不到了。

(三)

老拐头有三个女儿,个个长得都不错,最小的那个比我大两三岁。春丫是老大,老二是春天,老小叫春晓。听妈妈说老拐头一直想要个儿子,后来他的傻老婆真的给他生了个儿子。可是他家条件差,他老婆生孩子的时候没有去医院,脐带都是她自己咬断的。后来儿子没了,因为他的傻老婆在夜里起来方便的时候,把孩子掉到尿壶里淹死了。早年的那种尿壶口都是很大的那种,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掉进去哪还有命,当时傻子吓得直哭喊,愣是不知道救孩子,老拐头的儿子就这样夭折了。后来,傻子就再也没有生过孩子,只有这三个女儿。

等我慢慢地长大后,初中高中都不常在家,对这些也知道的少了。偶尔听妈妈说起他们一家,说老拐头的二女儿也嫁人了,嫁的人家还不错。后来老小也结婚了,嫁给了一个外地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日子过得也还行。他的三个女儿皆是早早就结了婚,只有春丫是在家招亲的。

春丫的作风虽是不检点,但她的丈夫确实一个极好的男人。是山东那边的人,瘦高的个子,白白净净的,看起来就是非常斯文的。小时候我喜欢和妈妈一起去姑奶奶家串门,每次都要经过他家门前。十次有九次都能看见他蹲在门前,不是端着碗在吃饭,就是夹着一根香烟眯着眼睛抽。瘦弱的样子,总是给人感觉有些病怏怏的。但每次想起他护着春丫时的样子,和此刻的他又是那么的不协调。

转眼时光匆匆而过,我已长大,但有些事情却依旧如此固执的保持原样,不曾有过丝毫的改变。

前不久回家,正是农忙季节,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收玉米,收大豆。只有老拐头悠闲着,手里拿着个小型的收音机四处晃悠,玉米倒了一地,甚至都被人偷去了好多,还整天鬼混不干正事。大大的太阳,我站在门前晒着玉米,一抬头看见他,顿时有些茫然了。他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没干过几件正经事,现在一大把年纪,都快入土的人了,还这么逍遥着,他心中的乐观到底来源于什么。浮世的繁华,在他的眼里估计早成过眼云烟了,一辈子没做过啥有出息的大事,但也儿女成群;一辈子不曾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但也没有到饿死的地步;一辈子吃喝嫖赌占全了,也没看他造什么报应。一辈子也就这么着了,原来对于他来说,渣子一样的生活,也是一种生活,也能过得逍遥。

当我定定地看着他的时候,他也惊讶的看着我,随手关掉了收音机,乐呵呵地说:“哟,丫头啥时候回来的,还知道晒玉米呢?”我无奈地笑笑说:“你看我们村子还有比你更自在的吗?玉米倒了一地,也等不到你的面!”这时老拐头又是嘿嘿一笑地说:“嘴还怪厉害啊,这不是糟贱我吗?”我同样也嘿嘿一笑:“是啊,听出来啦?”他也不再意随口便说道:“没啥子事,我闺女来给我收。”

看着他又打开收音机,摇头晃脑地走了,俗到令人受不了的民间小调又响起来。

我知道他说的闺女不是别人,正是春丫。老拐头的三个闺女,老二和老三皆是嫁了人之后便很少回来探望他们老两口,只有春丫是个例外。以前春丫常年在家,但是现在他们一家同她的儿子都在外地打工,但却还是时常回来。春丫从不因为路途远而不回来,时常回来给她爹娘洗洗衣服,做做饭。

这些年,我已经很少看见春丫了,只是偶尔回来的时候,听妈妈说起她。春丫在外面得了什么好东西,还会带回来拿给妈妈用,每次回来必定会来我家和妈妈拉拉家常。虽然多年过去了,但她对妈妈的那份情谊还在,这些与她是什么为人无关。她时常说,我虽然作风不好,不是啥好女人,但是我不偷不抢,我给你的东西都是干净的。

这次农忙春丫又及时地回来,给她爹收玉米了。

(四)

她每次回来似乎都是下午的时候,提着大包小包的路过我家门口。看见妈妈坐在门前,就朝我们家拐过来。我在楼上,就听见她的大嗓门,边说边笑,嘴里没几句干净的话,但语气却豪爽利落,有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我下楼来到门前,看着她正坐在我们家的木凳上和妈妈说话,笑声震天。一转脸看见我站在楼梯口,随即咧嘴笑着对我妈说:“你闺女啥时候回来的?”没等我妈回答,我已经先说:“放假了,才回来的。”她嘿嘿地挠了挠头,对妈妈说:“你闺女可厉害了,她小的时候见我就凶!”我妈没好气地皱眉:“你好意思说,你净说些脏话不着调,她能不烦你吗?”

我只是接了杯水,斜倚在楼梯口看着她们说话。眼前的春丫,已经不再像当年那样年轻丰满,现在的她有些胖,不高的身材更显得她一身的肉,没有任何风情可言,坐在那里远看就是一肉墩。黝黑的脸上,唯独她那一双大眼睛,还是像当年一样滴溜溜地转个不停。

几句话不说,春丫又开始说流氓的话了。妈妈已经习以为常了,总是骂她是个不要脸的贱胚子,她也不在意。看着她似乎还说的津津有味的。说到正起劲的时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直愣愣的看见我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大大的眼珠子瞪的圆溜溜的,硬是像被鸡蛋噎住了一样。她扭头看看妈妈,又看看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那个,丫头啊,我不说了,不说了,嘿嘿……”

这次我倒是没有对她产生反感的念头,端着水杯走到她身边,找个木凳坐下,我想和她说说话。她看着我坐下,似乎有些紧张,还朝边上给我腾了些地方。

“春丫,你到底睡了多少男人?”我语气很平静的问出这句话,没有丝毫的犹疑或者不好意思。

她似乎被我的话给雷懵了,眨眨眼看看我妈,又看看我。

“嘿嘿,其实也没多少,不过也多的记不清了。谁还记这个啊?”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可能不知道我一个姑娘家为什么问的那么直接。

我妈妈连忙阻止了我的问话,虽然春丫的行事作风都是众所周知的,但被我一个姑娘家问还是不太好意思的。但是我却不觉得有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这样一件事,并没有对她人格有任何侮辱的意思。

春丫倒是不在意,还对我妈说,没事,丫头性子也直爽,她这样问,比那些在我背后拿刀子戳我的人强多喽。

她似乎陷入了漫长的回忆中,语气便轻下来,两手轻轻地搭在一起。

“其实,我是想好好和三子过日子的,他一直对我都很好。但是后来也就不知道怎么走了这条路。我也不图别人的钱,也不图别人的人,就图个乐。”

听了她这些话,我真是惊呆了。自古以来做这行的几乎全是被生活所迫,哪有正常的姑娘家,不愁吃不愁穿还去做这个的。她居然倒好,只是为了图个乐子,还说的那样轻巧。

她的声音又幽幽的道来:“这么些年,我被很多女人打过,甚至拿刀砍过,但是我却一点都不怕。不知道破坏了多少人和睦的家庭,但是我却不觉得自己有错。只觉得人生在世,短暂数十年,不及时行乐多可惜。我何必在意那么多人的看法,别人骂我,我也不会少二两肉,别人打我,我也觉得无所谓。”

我知道这样的话题谈下去,也只是徒劳。但是她似乎不愿意停下,继续慢慢地说。

“我爹给我的就是那样的榜样,吃喝嫖赌;我娘,傻子一个。我的家就这样,我能这样,已经很好了,我也从没埋怨过啥,至少我没有杀人放火。”

妈妈始终保持沉默,坐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做了这些事,得到满足了吗?”

“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睡了那么多男人,啥也没有留下,好像就是乐了一会功夫。”

她说完这话,是死一样的沉默。片刻后,我没有看她径直走上楼去。不久之后又听见她那爽朗不羁的笑声,让我不禁想起小时候看见她被人追到家门口时的那个眼神,充满了不屑和嘲讽。也许最初,她并没想到这样的一条路会让她走了一辈子,蹚了一辈子这样的浑水。也许,一开始的时候她只是看不惯那些自以为高尚干净的人,所以非要和他们对着干。她那不屑和充满对周围看好戏人嘲讽的笑,邪邪地挂在嘴边的样子,我一辈子也无法忘记。如今的她,让那个曾经正处于花一样美好的她花了多大的勇气走上了这条路,一辈子都无法回头的路。(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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