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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小说】王晓华《歌声里我把妈妈背下了吊脚楼》

 写乎 2020-09-14

【醉小说】王晓华《歌声里我把妈妈背下了吊脚楼

【作者简介】王晓华,女,羌族。20154月开始发表文章,作品散见于《剑南文学》《芙蓉溪》等。发表于《琴泉》的散文《油菜花儿开》被腾讯、网易、搜狐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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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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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喔——

公鸡发出了第一声啼叫,天黑黢黢的。张山摸索着开灯,悉悉索索穿好衣服,去灶房里生火。

第一锅水烧开,张山拿出母亲喝水的玻璃杯子,里面是昨晚睡觉前他亲自倒的半杯白开水。张山将沸腾的鲜开水冲进杯子里,密密麻麻的小浪花不断拥向杯口,一杯阴阳水兑好了。他灌满开水瓶,兑了一盆热乎乎的洗脸水,端到堂屋里,放在地上。进卧室给母亲穿好衣物,将她抱起,放在堂屋的一把木椅子上,熟练地给她洗脸,擦手,梳头……

母亲张嘴,喝了两口张山喂的温水,呼噜呼噜簌了口,吐在张山另一只手上的塑料桶里。接着将一大杯阴阳水喝得干干净净。

张山边擦去母亲嘴边的水渍边温和地说,妈,每早坚持空肚子喝一杯阴阳水,对你身体有好处。

张山长得高高大大,性格却极其内向。见了女人脸就红、头低得低低的;见了男人嘴巴嗫嚅着,也说不了两句话,着实是个老实人。

母亲笑笑,额头,眼角细细密密的皱纹漾开。她躺在椅子上,看张山跑出跑进,喂猪喂鸡。

张山将煮好的面条端到母亲面前,一筷子一筷子地喂给她吃,直到她说吃饱了,张山才又去捞了一碗面条,匆匆吃下。

洗完碗筷,张山拿出一个大背篼,竹子编的背篼,呈喇叭形,背篼口上放了两个四四方方的沙发坐垫。张山将母亲抱起,放在背篼口上,背起母亲向田坝走去。张妈躺在喇叭形的背篼口上,仰面朝天,看着蓝天白云,听着鸟鸣水唱,无力的双腿垂在背篼口外,随着张山健步前行而有节奏地甩来甩去。背篼底上放着一个MP3,里面传出欢快的歌声:小背篓,晃悠悠,笑声中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

十四年了,已经十四年了,张山的母亲就这样瘫痪着!

十四年前的一个上午,太阳火辣辣地照在村子里。村子就在大山深处一个叫代坝的地方,四面群山绵延,群山中的田坝里、山坡上,麦子熟了,看上去是一片又一片的枯黄,燥热的风一过,一道道麦浪席卷而来,很是好看,还携带着阵阵麦香。张山一家四口顶着烈日,挥舞着镰刀,弯腰收割着麦子。到吃午饭时,张妈感觉头晕得厉害。心想太阳这么毒,汗像水一样淌,衣裤都湿透了,头晕是正常的,没得事。张妈安心地回家去做午饭,一把柴火还没喂进灶膛,就晕了过去,滚在了灶门前。

正在灶房里舀猪食的张山丢下手中的瓢,抱起母亲,跑到了乡卫生院,累得大汗淋漓。输两天液,本以为好了,地里熟透了的麦子正点头哈腰,等着主人前去收割。谁知张妈回到家,第二天早起,又一下子跌倒在床前地上。张妈被送到了县医院,医生检查后直摇头,说,你们转院吧,她的病我们这里医不好。

张妈被送进了市医院。市里的医生说,脑壳里长了一个很大的血管瘤,必须立即做手术,否则性命难保。

代坝是一个偏远落后的小山村。大多时候,村子里的天湛蓝湛蓝的,村子里的云雪白雪白的,村子里的树翠绿翠绿的,村子里流过的的水清亮清亮的……张山一家种田种地,除了农忙时节,日子过得悠闲而滋润。

如今,一场手术下来,不仅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还负债累累。银子钱,硬头货;一分钱难道英雄汉!手术后不久,张山和弟弟只好将母亲带回家里,慢慢调养。张妈命是保住了,从此却瘫痪在床。就算坐在椅子上,不一会儿也会梭到地上去。张山亲手做了一个大木椅子,椅子俩扶手上横着钉了一块木头,挡住张妈,防止她梭到地上。椅子上放了两块破袄子当坐垫。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妈出院后不到两月,张老汉莫名其妙地得了癫痫,抽风。抽了几次风,人也真的疯了!从早到晚,满村子乱跑。张山和弟弟又要种地又要照顾瘫痪的母亲,天黑时累得人都快散架了,还得满树林子满山坡满村子找父亲回家,照顾他吃喝拉撒。这种忙碌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两年,直到张老汉不小心摔了一跤,命归黄土。

代坝周围,家家户户都修了漂亮的楼房,山梁这边那边的什么黄桶坝、水桶坝、苟家坝……一村又一村的老百姓都过上了富足的日子。张山一家三口仍然住在破旧的老屋子里。老屋子是木架子房,蹲在山脚下,矮趴趴的,墙壁上的石灰和水泥脱落了,露出里面的箭竹子篱笆。冬天,为了防止寒风从篱笆缝里转钻进屋子,张山将麻布口袋一层又一层地绷在篱笆上。弟弟张泗在张老汉去世后,立即外出打工。他说,我要挣钱还清欠账,我要挣钱医好母亲的病。

没有文化,没有一技之长,比张山矮半个头的张泗,黑瘦黑瘦的,他靠卖劳力一月挣一两千块钱,省吃俭用之余,多年后才还清欠债。之后,只要哪儿有治疗瘫痪的医讯,他就托人到哪儿去买药。钱花了不少,药也吃不少了,张妈的病却不见一丝好转。

张泗打工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女孩喜欢他的勤劳与善良,两人浓情蜜意。到了谈婚论嫁时,张泗说,婚后咱们一起照顾瘫痪的母亲,好吗?

女孩子一听,说,绝对不行,我可照顾不了瘫痪的人,你哥照顾得挺好的,还是他照顾吧。张泗思忖几日,哭着提出了分手。他说,我是人,又不是畜生。难道让自己的母亲自生自灭,坐着等死而不去照料她?

张泗继续年年在外打工挣钱,贴补家用。除了给母亲买药,他还节省开支,逐一给母亲买了轮椅、MP3、袄子……有了轮椅,农闲饭后散步时,张山不用再背着背篼带母亲出门了。有了MP3,张妈可以听听自己喜欢的歌,打发无聊的时光。

张山在家照顾母亲,一照顾就是十四年。十四年里,无论炎热的夏天还是严寒的冬日,张山每天默默地给母亲擦洗身子、洗脸洗脚、换衣喂饭、端屎倒尿……

十四年里,张妈每天都是干干净净的,就连三伏天,她身上也没有一丝异味儿,也没长过一粒褥疮。

张山在家做家务事时,将母亲放在堂屋里的椅子上看电视。张山出门种田种地时,又将母亲抱起,放在背篼里,背到田间地头,选一干爽之地,将背篼里的垫子取出来铺在地上,张妈或靠着或躺着,天冷时晒晒太阳,天热时在树下躲阴凉。干完农活,张山再背起母亲,一起回家。就算农忙,张山和乡亲们换工打活时,他也不会将母亲独自一人丢在家中,而是用背篼背着母亲一起去。席间,张山总是先一筷子一筷子地喂饱了母亲,自己才吃。乡亲们都夸张山是个孝顺的好儿子。

十四年里,张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背坏了多少个背篼!

张妈全身瘫痪了,只有嘴巴可以说话。她成天笑呵呵地,逢人就夸自己的两个儿子孝顺。她也常常流下两行辛酸的眼泪,她说,张山张泗能结婚就好了,都怪我不能动,整天泡在药罐子里,拖累了两个孩子……

日复一日,在田间,在地头,在山坡上,在弯弯曲曲的小路上……乡亲们经常看见张山微微弓着背,背上背着一个背篼,背篼里躺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太,仰面朝天,看着蓝天白云,听着鸟鸣水唱,无力的双腿垂在被背篼口外,随着张山的健步前行而有节奏地甩来甩去。背篼底下传出MP3优美的旋律:小背篓,晃悠悠,歌声里妈妈把我背下了吊脚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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