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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小说】 姚爱萍《调动》

 写乎 2020-09-14

【作者简介】姚爱萍,女,三台人,绵阳市作家协会会员,游仙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在《草地》《滇池》《剑南文学》《椰城》等刊物及其他报刊发表部分小说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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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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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放寒假了,农村教师富贵终于下定决心到市里去一趟,找他的同学帮帮忙,跑一下调动。

其实,有这个想法已经很久很久了,但是富贵就是下不了决心。毕竟,毕业已快二十年了,世事沧桑,人情冷落,谁知道当年的同学还认不认他呢?

一个月前,听一个师弟炫耀地说起市里教育局副局长的名字,还自豪地拿起通讯录给大家看。富贵也羡慕地一看,啊,张向阳,竟是好熟悉的名字,富贵的大脑里马上进行了信息的链接,自己当年的同桌不也叫这个名字吗?是他吗?真的是他吗?富贵记得毕业后张向阳就分在市教育局,一定是他!富贵的心里有热血奔涌的感觉,仿佛一缕希望的曙光在自己的生命之路上升起。想当年,他们两个都来自贫困的家庭,都是性格内向、不善言辞,只知道埋头苦学的人,都是见了女生先脸红的人。可如今,二十年的岁月后,竟是如此的天壤之别。管他呢,懒得想那么多了,富贵悄悄地记下了电话号码。


周四的早上,富贵忐忑不安地拨通了张向阳的电话。电话顺利地接通了,一个男声响起,已是富贵不太熟悉的浑厚的男中音了。富贵赶紧问道:“请问是张局长吗?我是富贵,是你当年的同桌啊。”电话里的声音有些热情了,“哦,是富贵呀,好多年没见了,你好吗?有什么事吗?”富贵听见张向阳还算热情的声音,紧张的心放松下来,他说:“也没什么事,很多年没有见到你了,马上要放寒假,想到你们家来看看你和嫂子。”张向阳有些不放心地问:“真的没什么事?有事你就直接说吧,能办到我一定尽力办。”富贵心想,真是局长啊,一打电话就知道找他有事。可是很多年没见面了,在电话里一时半时也不可能说清楚自己的想法。于是,他说:“就是想趁寒假来看看,顺便带孩子在市里的公园玩玩。”张向阳爽快地回答说:“好啊,欢迎啊。来了给我打电话,我尽量安排。”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放下电话,富贵激动地对妻子说:“向阳还记得我,我要去找他,让他先把我调到城里去,然后再慢慢地把你和孩子也带去。”妻子激动地说:“真的吗?那太好了,儿子就可以到城里去上幼儿园了。”“不过,可能也不太那么好调吧,听说现在调动要花好多的钱呢,我们到哪儿去找钱呢?”妻子接着说:“其实,我们调不调也无所谓的,反正也呆了十几年了,就是工资低点,我吃差点穿差点无所谓,只是苦了孩子。”妻子说完看了看在旁边玩耍的儿子,小东西是那么的可爱,知道爸爸妈妈在谈论事情,一点也不打岔。富贵心里涌起一阵对妻子和儿子的歉疚,结婚这么多年,竟没让他们享到什么福,想想也是自己的无能啊。看来这趟市里之行是必须是得跑了,不管有没有希望,他也一定要为自己的妻子和儿子努上一把力的。

(二)

二十年前,富贵在师范校真的是一个品学兼优的学生。但是,毕业那年,老师没有推荐他去刚成立的市级机关,而是和大多数同学一样回到家乡做了一名小学教师。虽然心里有些小小的失望,但看着家乡的青山绿水,伴着自己的父老乡亲,倒也熟悉与亲切,心便渐渐安静下来。凭着青春年少的意气风发,凭着学校里扎实的基本功,富贵以优异的教学业绩得到了学校的器重和家长的爱戴。

一年之后,新的问题来了。这个问题让富贵的自信渐渐消失殆尽。为了满足父母找媳妇、抱孙子的愿望,富贵开始了自己追求和亲戚朋友介绍相结合的历程。介绍的,人家看不起教师,自己找的,剃头挑子一头热。无奈,只好学老教师的榜样栽培女学生。于是,他选了一个清秀的五年级女生,慢慢地培养她。在意她的初中、高中,把时间、钱,都用在了她的身上,她父母的身上。当他等待她的成熟,嘴唇好似都等出了数十层血垢以后,他满心以为她应该作他的妻子了,但是,她却和喜欢她的年轻后生私奔了!当他和一个自己没怎么培养的女生成为夫妻时,他已经是很老的老娃,离他工作已是12个年头。

结婚后,一度消沉的富贵生活里又有了阳光。一年后,他被学校提拔为教导主任。儿子也在这一年出生了,小家庭的笑声伴随着儿子的尿布和奶瓶四溢。


添了人,问题接踵而至。问题的中心是“钱”,是“没钱”。奶瓶、奶粉要钱,妻子营养要钱,把母亲接来照看孩子,一下多了两张嘴吃饭更是要钱。儿子身体好还算是烧高香,要是有个头痛脑热的,一进医院就是几十元。钱哪,钱哪,一贯清高自傲的富贵再也不敢小觑它了,他恨不得每天把钞票自己印了来对付这繁杂的生活。

富贵的生活忙得不可开交,富贵对钱的期盼越来越大。于是,聪明的富贵就在这年做了一件最蠢的事。他想自己是教导主任,如果学校的教学成绩提高了,理所当然是教导主任的功劳,教导主任当好了,局里就有可能任命他当副校长,慢慢再当校长,而当了法人代表,总会比一个普通的教师好得多,这也是他从身边一些校长的成长中得出的经验。富贵太心切了,他亲自到县上去找人改了成绩,满心盼望着“优异”的成绩给自己的家带来好运。只可惜,自古以来都是欲速则不达,富贵的急功近利翻了船,还多亏一个好心的同学说话,他才保得一个教师的稀饭碗,不过又被调到更偏远的一个小乡上的村小去了。


(三)

富贵终于乘上了进城的班车。他穿着妻子安排的黑色皮西服,这还是几年前流行皮衣时妻子狠下心给他买下的,是他所有衣服里最昂贵的。为了避免同学初见面时的尴尬,也为了让儿子见见世面,他特意带上了嘴甜的儿子。

汽车穿过如茵的田野,麦苗绿油油的,仿佛绿色的毡子铺在大地上。豌豆花、胡豆花,鲜艳艳的,如绿色毡子上活泼泼的眼睛。今天的富贵,可来不及看这见惯不惊的美景,也没有耐心给儿子一一讲述这身边触手可及的事物。他的心,早已飞到了那个他只去过几次的市区,飞到了那些高楼大厦与车水马龙之间。

汽车仿佛懂富贵的心思,很快就到了城里。下了车,富贵给张向阳打了手机,张向阳问了他现在的位置,让他别动,10分钟后来接他。听了张向阳的安排,富贵很感动。他站在车站外,和儿子一起打量着繁华热闹的市区,到处是高楼大厦,到处是人流如织,到处是花团锦簇,到处是穿梭不断的车辆。儿子看得目不转睛,大声地问:“爸爸,这是什么,那是什么?”富贵一边回答着儿子的问题,一边感慨着城市与农村的天壤之别。想着今天到市里也许会改变儿子的未来,富贵心里悄悄涌起一丝欣慰。


正在暗自慨叹之时,一辆黑色铮亮的小车停在他面前,车窗摇下来了,一个胖乎乎的脑袋探出来,向他看着。富贵有些奇怪,也就盯了那个人看,看着看着,两个人就几乎同时叫起来:“啊呀呀,啊呀呀,真的是你?真的是你!”两双手就握到了一起。

车里的人果然就是张向阳,市教育局的副局长。二十年的岁月好像并没有在他的脸上刻下痕迹,脸反而更白净了,更滋润了。富贵由衷地说:“向阳,这么多年,你怎么一点没变?”张向阳大笑起来,“哈哈,没变,没变,这怎么可能?都已经是半老头子了啊。”说完又是一个响亮的哈哈。富贵还想说,张向阳一把抓住他,说:“快上车吧,等会慢慢说。”富贵和儿子坐上了张局长的小车,风驰电掣地向市区走去。

汽车在一幢10几层高的大楼前停下,张向阳下了车,叫富贵和他的儿子也下了车。富贵疑惑地问:“你住在这里?”张向阳笑着说:“不是,你别管,跟着我来就是了。”富贵不好再问,就牵着儿子的手,跟在张向阳后面向楼里走去。


(四)

这个楼并不是张局长住的地方,而是一个高档的餐厅。张局长一边打着电话,一边示意富贵跟着他走。富贵插不上话,只好抓着儿子的手,跟着张向阳乘了电梯,又在服务员的引领下,穿过装修豪华的走廊,进到一个宽敞的包间里来。

进了房间,富贵正准备抓住机会向张向阳陈述自己此次来的目的,可张向阳对他挥了挥手说:“别忙,看我给你带什么惊喜来。”说完就兀自打起了电话。张向阳的声音很洪亮,脸上也是一片灿烂的阳光。富贵不好再说,只是看着他打电话,听着听着,富贵明白了,原来张向阳是要为他带来一大帮当年的同学啊。富贵心里有了些感动,心说:“毕竟是老同学啊,他们都还没有忘记我,可我还多心呢,真是错怪了他们。”


富贵放下心来,开始慢慢地打量起房间里的陈设和布置来。这间房子真大啊,可能比他上课的那间教室还大。房间的陈设就更是豪华,地上铺着玫瑰红底色、有着富丽花纹的地毯,窗前挂着柠檬黄的落地窗帘,窗帘中间用了一个天蓝的蝴蝶结系着。房间四壁都有好看的花纹,这该是叫做墙纸的装饰材料吧?全然不像乡间那自然的黄泥墙壁,也不像农村里那些修楼房的人把墙壁粉刷得白白的。偌大的一间房,却只在房间正中摆放了一张深红色的大圆桌,桌面很厚,油光锃亮,像一面大大的圆镜。环绕着圆桌的是十把看起来同样厚重的大椅子,椅子和圆桌同色调,椅背上雕刻着梅兰竹菊等图案,扶手上则刻着镂空花纹。桌子上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杯盘碗碟等餐具。杯子皆是一色的玻璃器皿,玲珑剔透的,每一个杯子里都插着一朵红花,红白相衬,分外惹眼。碗和碟是陶瓷的,很小巧,釉质洁白,四周有精细的蓝色花纹。连每双筷子也放得有板有眼,全都躺在一个白色的陶瓷器件上,细细一看,才发现那小巧的陶瓷器件竟然是一个睡美人的形象。那睡美人的身材是那么曲线毕露,看得富贵心里有些不自然起来。

“真气派啊!像在电视里看见的一个样。”富贵暗自感叹着,可是坐在这豪华的房间里,富贵心里那不适应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刚才出电梯时,一个穿着贴身大红绣花旗袍的女士温文尔雅地向他们鞠躬,并且温柔地说:“欢迎光临!”富贵心里就有了局促不安的感觉,就想赶快离开。现在,看着房间的陈设,看着满脸笑容打电话的过去的同桌,看着房间里穿得光鲜站得毕恭毕敬的服务小姐,富贵心里局促的感觉更甚。他觉得自己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儿,只好拉着儿子的手,问他饿了没有,问他冷不冷。


(五)

在张局长电话的召集下,老同学一个一个地进了门,当年的班长李雪峰、文娱委员肖小梅、体育委员赵勇、班花张丽丽、坐在他前排的黄明、右后方的孙小英……一共是8个,加上他们刚好10个。张向阳一律是先让富贵猜了同学的名字,若猜中了,同学就走过来一个给富贵一拳,若没猜中,张向阳就会提醒他一些细节,若还没猜出来,张向阳就会得意地向他报出名字,富贵就会惊叹:“啊!原来是你小子。”他让儿子一一叫了叔叔阿姨,嘴甜的儿子赢得了大家的喜爱。

坐定下来,脑海里陈旧的记忆就在这一刻鲜活起来,仿佛如昨天般历历在目。此时此刻,时光好像又倒流到从前,大家全然忘了自己是马上到40岁的人,都忘情地疯闹起来,你打我一拳,我给你一脚,互相埋怨着对方许多年不给自己信息,打听着这些年的生活状况。房间里弥漫着温情的气息,充斥着热闹的场景,富贵刚才的不适瞬间烟消云散。


菜一盘接一盘地呈了上来,硕大的圆桌马上就像一个盛开了鲜花的大花盘,是些什么菜富贵一时半时也看不清楚,当然对于礼仪小姐报的那些洋气的菜名,富贵就更是陌生了。富贵只看见桌面上五彩缤纷的,金黄的、翠绿的、鲜红的、雪白的应有尽有,各种色彩交相辉映,让人看着就是视觉的享受。有好几个盘子里还真的放了一朵花,细细一看,富贵发现那花竟然是用红萝卜、白萝卜雕刻成的,除了刻成花,还有刻成孔雀、仙鹤什么的,“城里人真会享受啊,把吃的东西也做得这么好看。”富贵想起自己每个月只吃一次猪肉的父母,心里有酸酸的感觉。

酒一杯一杯地斟满了,主人张向阳开始发表祝酒辞了,“我们先一起喝三杯。第一杯,热烈欢迎富贵的到来!”同学都做热烈响应状,“好啊,欢迎富贵!”举起酒杯来和富贵碰了,都一饮而尽。富贵本不善饮,这么多年一直呆在学校也没有个锻炼酒力的地方,因此还是一喝就脸红。可看见大家都干了,都把酒杯举着等他,“喝啊,喝啊,男子汉怕什么。”富贵只得脖子一梗,把酒倒进胃里去了。“第二杯,为我们毕业二十年干杯!”大家又是一阵豪爽。“第三杯,预祝大家春节愉快!”男女同学都把酒干了,富贵看看酒杯,又看看大家,最后他把目光投向向阳,求助地说:“我这杯就慢慢喝吧,我实在是不行了。”张向阳果断地说:“才三杯,不行,我们同学好难得一见,你必须干了。”其他同学也在一旁吆喝:“不行,不行,必须干了。”富贵没办法,只得再次仰起脖子,闭着眼睛,把酒倒了进去,他只觉得自己的胃里像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他努力克制着。


三杯酒下肚,话就更多了起来。富贵的到来并没有给同学带来太多新鲜的谈话,大家把话题的目标对准了当年的班长李雪峰和文娱委员肖小梅,因为在学校时他们就是非常惹眼的一对金童玉女,可毕业后,竟然是劳燕分飞。李雪峰娶到了市委宣传部长的千金,肖小梅嫁给了市劳动局长的公子。今天的李雪峰已是一个县级市的副市长了,肖小梅也做了市委政策研究室的一个科长。在张向阳的挑动下,大家起哄让李雪峰和肖小梅喝交杯酒。赵勇干脆下了座位,把他们两人的手臂拉在一起,做缠绕状,同时转过头来,对着大家说:“来,我们一起为他们加油。”大家的手便都拍起来了,嘴里还一个劲地叫到:“欢迎,欢迎!”看来没办法了,李雪峰和肖小梅只好在赵勇的挟持下喝下了这杯交杯酒。大家又一起高叫道:“好啊!好啊!”噼里啪啦的掌声响起来了。富贵却突然觉得这些热闹与自己越来越远了。

热闹的气氛起来了,接下来就是找上各种各样的理由喝酒了。在同学喝酒的笑闹声中,富贵才知道,当年自己只顾埋头读书,班上竟然发生了很多他不知道的事情呢。像谁又偷偷为谁抄笔记了,谁又给谁纸条了,谁又在翻窗子时摔了一跤,谁又与同学在校外去决斗了等等,富贵竟是第一次听说。想起自己情窦初开时竟是那么的单色调,富贵不免有些黯然神伤起来。


吃了一点热菜,富贵的胃觉得稍微好了一点,几个同学终于记起今天召集的主题了,于是轮番向他敬酒,都说二十年不见了,这杯酒一定得喝。富贵觉得也该喝,可他就是没量啊,他喝下了黄明和孙小英敬的酒,就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他赶紧离开座位,到了房间外,找服务小姐问到了洗手间,刚走进去,他就“哇!”地吐了一地。吐完之后,嘴里还是好大一股酒气,他又在水管那里喝了一口冷水,漱了一个口,这才觉得心里舒服一点。“我怎么这么没出息呢。”富贵自己埋怨道,“难怪一个个同学都混得比我好,大概就是我不会喝酒吧。”想起刚才李雪峰和赵勇在酒桌上的豪言壮语和目中无人,富贵又觉得胃里一阵蠕动,“连黄明和钱昆都当上校长了,当时他们的学习成绩都没有我好啊。”富贵心里怎么也想不通。他在洗手间里站了好一会才出去。他走进房间里的时候,大家都还在一个劲地喝酒,好像全然忘了他似的。富贵看看一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的同学,突然觉得这份热闹与他无关,他是局外人。他给儿子夹了一点菜,让儿子自己快点吃。

看看同学们喝得差不多了,富贵想同学都在给他敬酒,他怎么说也该回敬一下,可他实在是不胜酒力,于是,他把班长李雪峰拉到一边,求他为自己说情,让同学们同意自己端饮料去给大家表示一下。李雪峰看看他已红成猪肝色的脸,想起他在学校的踏实样子,同意了。富贵端着饮料一一和几位同学喝了,嘴里也学着他们说了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想起自己今天来的目的,富贵又端起白酒单独去给张向阳敬,他说:“向阳,过去我们是同桌,你现在是教育局的副局长了,今天我来找你,确实是想找你帮点忙。”富贵好不容易说出了第一句话。“有什么事,吃了饭再说,好不好,你看我们大家都难得见面,先把酒喝好,把菜吃好。”张向阳打着哈哈说。富贵不好再说了,“那我就先敬你一杯,祝你来年再展宏图。”张向阳爽快地把那杯白酒干了。“有什么事,好说,好说,我们是同学嘛!”富贵放下心来。


(六)

酒席过后,是娱乐活动,听说是李雪峰安排的。活动的内容是唱歌,是“卡拉OK”。这个包间比刚才吃饭那个还大。进得房间,里面的音乐声震耳欲聋,灯光闪闪烁烁,暗得看不清人,富贵更不适应了。他只得带着儿子呆呆地坐在门口。两个女生都热情地去点歌了,张向阳让富贵也点歌,可富贵哪知道什么歌啊,他连连摆手,说“我不会唱,不会唱,你们唱吧。”点歌之间,一件啤酒又搬进了屋,10个高脚杯也放在了茶几上,新一轮的喝酒又开始了。“他们真能喝。”富贵感叹道。李雪峰把杯子递给了他,他连忙带点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能喝了,你们喝吧,啊!”李雪峰这次没有勉强他。富贵像解脱了似的一阵轻松。

听着同学们一曲又一曲地欢歌,富贵开始盘算着怎么找张向阳说。因为这些歌都是他不怎么熟悉的新歌曲,他听不懂,只有肖小梅唱的《红莓花儿开》,他知道这是一首前苏联歌曲,在学校的时候老师教他们唱来的。想起学校,想起读书的时候,富贵就想起一首歌来,名字好像叫《年轻的朋友来相会》。他记得他们当时就是唱着这首歌毕业的,“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举杯祝英雄,光荣属于谁,属于你,属于我,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当时大家是那么地豪情壮志,是那么地充满热情与激情,仿佛每个人注定都会是二十年后的英雄。可现在,二十年倒是弹指一挥间的过去了,可自己是英雄吗?时间怎么会过得这么快啊,这时富贵对“时光如梭,光阴似箭”这句话才有了深刻的理解。想那时侯他们学习朱自清的《匆匆》,只知道文字很美,很多人都可以把文章全部背下来,可又有谁对时光的匆匆真的在意呢?他们只知道“天也美,地也美,春光惹人醉”,只知道自己马上就可以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时间是大把大把的,美丽的青春是亮丽绚烂的。谁知道啊,岁月竟是这么无情地就翻过了二十年。对比着同学的今天,富贵的心里有了一丝不平衡,难道我就注定在穷山沟里过一辈子?“不行,我为什么要这样?我为什么就不能过地舒适惬意一些?我为什么还要让我的儿子和我一样继续在农村受苦?”


想到这儿,富贵把张向阳拉出了包间。他们来到外面的一个小间里,这里也有沙发和茶几,把门一关,里面的音乐声也就小了许多。“我必须得说。”富贵为自己打着气。

借着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富贵说了起来:“向阳啊,过去我们两个人最好,想起在学校的时光,好像就在昨天啊,可怎么一晃就二十年过去了啊,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混得像模像样的,我真是又羡慕又嫉妒啊。”富贵用回忆拉开了头,用赞美为自己的说法进行了铺垫,教了这么多年的语文,一点口语交际的技巧富贵还是懂得的。

“哪里,哪里,一般,一般。”张向阳客气着。“有什么事你就说吧,只要老同学我能办得到,就一定尽力。”

“也没什么事,就是……就是我这二十来年一直呆在农村,老婆也在教书,但没和我在一个学校,现在儿子也快上小学了,可我们还在两个不同的乡镇学校之间奔波,农村学校的待遇你是知道的,能按时拿上工资已是谢天谢地了,可那点钱怎么够啊?我们倒没啥,可儿子,儿子要上学了,总不能没人管他吧,家中的父母也老了,也该多挣点钱去孝敬一下父母了。你看,你看能不能请你帮我调到……调到市里或者是县城里的学校啊?”富贵总算是把自己的意思说出来了,他竟有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富贵,不是我说你,你十年前干什么去了?就是五年前也可以啊,你看看,你看看,你现在都什么年龄了,还来说调动?”张向阳慷慨激昂地说道。

富贵心说:“我那时哪知道你在哪里啊。”可他没说出来。

“不是我不帮你,实在是形势所逼啊。你在山沟里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现在的学校都实行招聘制了,到哪个学校都要考,可你现在连考的资格也没有了啊。你知道吗,现在招聘教师都把年龄限制在三十五岁之下呢。是的,我是个教育局的副局长,在你们眼里,我似乎很有权利,可我也有我的难处啊,上有局长,下有全市好几万的教师盯着,我能轻举妄动吗?”

“退一万步说,我拿着副局长的面子去给你争得应聘的机会,可你能行吗?计算机你懂吗?英语你学过吗?演讲你敢吗?半个小时内设计一堂具有崭新理念的课你能吗?如果这些你不行,那么请问你是特级教师吗?是县级以上的优秀教师吗?”张向阳语重心长地说。

富贵沉重地摇了摇头。富贵什么都不是,富贵只在刚工作时得过学校发的几张奖状。

“富贵啊,调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你们在乡下,听一些人吹的什么送点礼请点客就可以调动的事,是不可能的。现在都要考,就是我去找个校长接收你,但即使这样你也要在面子上走个考的过场,可你目前这个样子,连过场也是不好走的啊。”

“这样啊,你也别灰心,先回去准备准备,有机会我再通知你。”“哦,你等会再给雪峰说说,看他那里有没有什么办法?”张向阳补充道。

富贵无语了,富贵似乎向老同学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说。


(七)

富贵没有去给李雪峰说,也没有再去找张向阳了,他不想再听到相同的答案。向阳说得对,自己早几年干什么去了,大家都知道为自己扒拉,为自己谋算、策划,“树挪死,人挪活”,这么简单的道理,怎么到这时自己才明白呢?快四十岁的人了,人家学校要你干什么呢?现在的大学生多如牛毛,他们年轻,他们知识面比自己宽,他们信息量比自己大,他们懂计算机,会英语,可就是他们想找个稳定的工作都不容易,何况已是年届不惑的他呢?富贵算是想明白了。

富贵不明白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了。

农村教师富贵带着儿子回家了。家里有妻在等他。开学,还有那么多的孩子需要他。

沿途,看着绿油油的麦苗,刚刚冒出头的嫩黄的油菜花,还有路边那条清澈的小河,富贵感到亲切而温暖。心里说,这,才是我的家。

备注:发表于《剑南文学》《涪城文学》等。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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