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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莫光书《螺蛳无言》(中)

 写乎 2020-09-14

【作者简介】莫光书,笔名莫测,曾任文化教员,宣传股长,文学杂志副主编,著有长篇小说《好冷的夏天》《为非作歹》,长篇纪实文学《见证W》,散文集《朦胧月色》《巴山夜雨》,杂文集《彩虹不是桥》,所写文章先后被全国四十余家报刊刊用。重庆作家协会、散文家协会和重庆公安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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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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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

现代人,哪怕是邻里之间,甚至亲人之间,彼此也很少认真关注,并且会越来越陌生,感情越来越淡漠,这是工业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七十年代就有人这样预测。实际情况证明,其预测是准确的。

经过与何花有接触的几十人回忆,他们对何花的印象几乎是模糊的、初浅的,有的甚至不清楚何花的真实姓名,还说民警把何花的“何”写错了,应该是荷花的“荷”。他们虽然也提供了一大堆线索,但有价值的案侦线索几乎没有。

老谢和叶建新是慕长远、朱怀正寄予厚望的小组都出师不利,使慕长远、朱怀正心里多少产生了一些失望。于是,慕长远又给谢宗明增派了三十位协勤,说要加大对火车站及其周边的摸排访问力度,一定要找到目击者或知情人。

第三组如此,那么,其他小组的情况怎么样呢?

先说第一小组。经查,何花的人际交往圈非常狭窄,加上亲友和黑车圈的人,不到二十个。什么微博、微信、QQ从未开通,就连黑车QQ群也没加入。通话最频繁的不是家人,而是情人母明猛,俩人最长一次通话达一百三十九分钟,最频繁的通话时间段每天达十次之多。但是,半个月之前,俩人突然中断了联系。

第二组工作进展顺利,他们在云南找到了母明猛。母明猛详细叙述了他与何花的相识相知相恋过程,以及后来产生矛盾的原因。说不怪何花,是自己要逼何花离婚。何花态度很坚决,说自己岁纪比他大,还有个读住校的女儿,她不同意与母明猛做夫妻,只做情人,一辈子的情人都可以。母明猛一气之下不辞而别,并换了手机卡。

第四组通过录像,追踪到何花跑出租的一些片断镜头,但价值不大。十二月二十九号之后,何花从龙门寺火车站消失。

正当案侦像迷雾般难辨方向之时,一条有价值的线索出现了。那天下午五时许,为何花之事弄得焦头烂额的老谢独自去龙门寺火车站旁边的仙桃山公园转悠。渴了,抬头见路边有一新开茶楼,就举步而入,欲喝杯茶解解渴。

茶楼取名为闲人雅居,处三楼,临街有一长廊,可以一边喝茶,一边打望南来北往的美女,虽不僻静,还有点嘈杂,不适合闲人雅士品茗,但可以满足眼瘾。

“是您呀谢公安,坐哪里?”茶楼贺老板热情相迎。

“这以前不是小面馆吗,怎么……”谢宗明一脸诧异,慢步去到长廊,依窗而坐。

“您看嘛,这条街不足百米之间就有十来家面馆,竞争太激烈,改行了。”

老谢心里一想,还真是,以餐具取名的有斗碗面,以味道取名的有绝味面,以配料取名的有豌豆面,以形状取名的有铺盖面,以面汤取名的有鸡汤面……五花八门、林林总总,一个面庄挨着一个面庄,有点像召开面食博览会,俨然一个面食世界,似乎人类都以面为生了。

遐想间,贺老板送来了一壶菊花枸杞茶,一盘内蒙葵花籽,然后散了香烟,挨着谢公安坐下来,悄声细语地问是不是派出所最近在查一个开黑车的女驾驶员,还把女驾驶员说得有名有姓。

何花在当地有一定知名度,谢宗明早有耳闻,所以他对贺老板的话并不怎么在意,他望着楼下川流不息的汽车和蚁拥蜂攒的人群,连头也没回,只在喉咙里轻轻“唉”了一声,算作回应。

接着贺老板又说,何花不简单,一个跑黑车的,又不是什么富婆,还养了个小白脸,牛B!

“你怎么知道?”谢宗明开始有点在意了。

“这条街谁不清楚?”贺老板抬手往前方一指,“何花经常就把车停在那护栏外招呼客人,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眼里。”

“没想到她何花坐窗台拉二胡——名声在处。”谢宗明把烟头按进烟灰缸,摁了好几下没摁灭,他就向烟灰缸里倒了些茶水,然后像牛吸井水,把头埋进茶杯老半天没昂起来。其实他是在思考刚才贺老板说的话。

“这年头,只要有那种事,比闪电还传得快。”贺老板说,“何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经常和小白脸搭肩挽臂,出双入对,好像在给谁示威,又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现在这些年轻人啦,搞不懂。”

“唉,我说贺老板,闲话少说,你究竟还知道她些啥子事,都说来听听。”谢宗明完全被贺老板吸引住了,“有点意思。”

没叫贺老板说时,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似乎地上的事情他全知道,天上的事情他也知道一半。真要他说时,他却哑巴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了。

“你别忙着走嘛,好久不见,十分想念。今天咱俩多摆一会龙门阵。”贺老板感觉到自己刚才话说多了点,他怕言多必失,提着茶壶要溜,被谢宗明一把拽住,“既来之,则安之,钱都找得完嗦?你也把茶沏起,今天我请客。”

贺老板又无奈地坐了下来,喊丘二给自己来了杯白开水。

“你最后看见她是啥子时候?”谢宗明的话像滴在草纸上的水,不知不觉,慢慢向四周浸湿开来。

“您,您是说看见男的还是女的?”

“哦,对了,都说都说。”

“男的有些日子不见了,有人说是被何花一脚踹了。”贺老板的话闸子一开,就像洪水决堤,“啥子时候?估计就十多天吧。那男的干筋瘦壳的样子,何花人高马大,他哪经得起摧残哟。到后来,那男人被整得软绵绵轻飘飘的,似乎连风都吹得倒,就像有个电视广告说的一样,肾透支太多了……”

“你最后看见何花是啥子时候?”谢宗明忍耐了好一阵,趁散烟间闲打断了贺老板的话。

“应该没几天。”贺老板又用手向对面指了指,“就是那护栏,看见了吗?那旁边是地铁和长途汽车的必经之道,何花几乎每天都在那儿招呼不识路、急着赶路和寻求方便的旅客。业务好得很,据说每天要找好几百,比我们这行当好找钱……”

“找钱?找个火钳,被抓倒一罚款,所有血汗钱全部泡汤。”旁边有茶客主动插话。

“高风险,才能带来高利润。”贺老板接着说,“更何况他们大多有人保护。”

“别乱说哟,”谢宗明怔了贺老板一眼,“谁保护他们啦?”

“算了算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我不说了。”

“神戳戳的,谁叫你不说呢?还没入正题啦……望我干啥子,忘了嗦,就是你最后看见何花是啥子时候还没讲啦。”

“嗨,您老人家不提醒,我还真忘了。”贺老板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正了正身子,欲点香烟,但又把拿到手的一支香烟放了回去,动作稍有慌乱,被谢宗明看得清清楚楚:那是一个人在准备讲话前内心活动的外在表现。继后,贺老板说,那些天,天气一直阴沉沉的,好像要下雨,但像孕妇难产,始终下不来,下午六点不到天就黑了。由于生意清淡,再加上老婆喊晚上早点回去,说儿子吵着要吃串串香,贺老板就招呼丘儿提前收摊。他到长廊收茶具时,透过雾幕,见一男人翻过护栏,鱼鳅般钻进何花的黑车就开走了,后来就好几天没见那人那车了。

“那天是几号,你能肯定那车是何花的?”

“……是,应该是二十九号。”贺老板沉默了几秒钟,肯定地说,“当然。开黑车的都有相对固定的地盘,不然的话,就会为争抢业务打起来。”

“那男人看清是谁了吗?”谢宗明稍有兴奋,脸上的皱纹愉快地向四周舒展开去。

“没,没看清……”停了一会,贺老板略有所思,“但背影有点熟,究竟像谁又说不上来。”

刚兴奋起来的谢宗明又有了遗憾。但是,兴奋还是多一些,他说了一句:“你再好生想想,想起啥子赶快给我打电话……对了,知道我的电话吗?”

“知道知道,您不是发有名片吗?这一带的老百姓,谁不知道您谢公安的大名。”

“哦,还问一句,那车是往哪个方向开走的?”

“您考我嗦,那是个单行道,她还能往哪里开?”

谢宗明见天色不早了,就急匆匆地下了楼。

谢宗明完全忘记了吃晚饭,他急着干了三件事。一,查看护栏四周是否有监控设施。二,向辜拜拜证实何花是不是经常停车护栏招客。三,立即向分管副所长慕长远和治安组长朱怀正汇报自己的最新发现。

慕长远当即决定开会听取汇报。

知道谢宗明一忙起来啥子都不管不顾,慕长远吩咐内勤通知开会的同时,去派出所对面给谢宗明煮碗老麻抄手,还一再叮嘱要“特麻,不是中麻。特麻,记清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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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听说开会谢宗明就摇头,但他不能不参加,适者生存呀,不适应领导作风就等于自砸饭碗,自己几十年都适应了,还愁快退休这两年?说适应,什么适应,说到底是无奈,是违心之举。谢宗明心里明白,只是不在脸上表现出来,他那脸一天到晚都笑哈哈的,像个笑和尚,派出所领导把老谢之笑当成对自己工作的认可。其他民警见老谢笑,他们也笑。于是,派出所领导心里像灌了蜜,甜丝丝的,讲起话来声音更高了,做起事来更自信了(多半为信马由鞭),结果经常犯错,经常被分局领导修理,还找不出原因。

老谢不说,仍然笑。然而,他今天的笑不自然,笑比哭还难看许多,因为会议开至凌晨,烟雾都快撑爆会议室了,东扯南山西扯海,还没“扯”出什么名堂来。

有人说贺老板的话不合逻辑,既然那天天气阴暗,又是傍晚,黑灯瞎火的,他怎么能看清有人翻跃护栏去乘车呢?

有人认为母明猛没那么简单,丰都城里拉二胡——鬼扯。既然他与何花发生了矛盾,矛盾就有可能激化,就容易激情犯罪。建议拘捕母明猛进行审查。

有人怀疑何花的老公不正常,婆娘不在了,他好像一点不着急,还潇洒得很,照样修长城,还带着小三去长寿湖钓夜鱼、吃黄腊丁。

有人建议先找到车,然后以车找人。

……

刑警支队派副支队长杨玲参会。由于她是第一次接触此案,不太了解情况,所以她很少发表自己的见解,更多的是倾听和作笔记。

所长余奎也参加了会议,他来得晚,说是给老丈人过生日。脸庞呈高原红,看上去应该是喝了几口。不多,因为讲话时舌头还伸得比较直。最后是他结束了那马拉松似的会议。他说,老谢提供的线索很重要,从现在开始,重心应该放在第三组。然后他作了三条针对性极强的指示:“一,明天开始,我再派几个人给你们,要把护栏周边的监控清理干净,安排人加班加点翻看。二,这就要拜托小杨了,我建议支队技术人员立即与贺老板取得联系,根据他的回忆描绘出乘车人背影肖像,最好把郑三娃和母明猛不同侧面的肖像也弄出来,以便辨认。三,第一组的使命可以暂告一段落,派去追踪何花那辆车,我不信它钻了地缝。”

最后,杨玲给余所长说,她通过短信请示,支队领导同意他们的意见,技术员明天就过去。还说要尽快弄个案情报告,通过市局刑总发至全市公安机关共同协查。叫内勤最迟明上午十时前,把基本情况通过内网传至她的邮箱。还说:“支队长吩咐了,从现在开始,我暂时分管这个案子,以后有关这案子上的事情,直接给我联系。我那边还有一大摊子事,不能天天过来。”

慕长远开车送余奎和杨玲回家的途中,杨玲说民警们都很聪明,都在认真思考问题,都说到了点子上,要充分发挥和调动大家的积极性。案情复杂没什么,把所有嫌疑人按嫌疑轻重排成顺序,依次排查,排除一个少一个。

杨玲的话虽然是麻子照镜子——个人观点,但使余所长很吃惊:她以前在政治处搞宣传多年,从未接触过案子,提拔到刑警支队还不到半年,怎么讲起话来比内行还比内行了呢?

没吃过羊肉,也闻到过骚味呐。杨玲虽然没有直接参加过破案,但她采写过不少案件,对侦查破案那一套,熟知程度远远胜过了一般刑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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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奎和慕长远采纳了杨玲的建议,列出了嫌疑人顺序表,把母明猛排列到了嫌疑人之首。

由于母明猛刚走出校门,人年轻,将来还要面对社会,警方对他一是没使用任何刑具,二是所有调查和询问皆秘密进行。母明猛也很配合,不但把自己所知道的一切竹筒倒豆子——毫不保留地倒了出来,而且还提供了不少何花、何花男人,以及何花朋友的一些情况,足见其还算老实。

何花失踪的时间段,母明猛一直在云南,几乎每个小时都有印证,似乎母明猛与何花失踪没有关系。此刻民警李旭想到了十几年前办的一桩保险柜盗窃系列案。案件发生在山东、河北一带,嫌疑人郭东方又在山城,且有证据证明郭东方一直没离开过山城。于是就否定了郭的作案嫌疑。后来,因郭东方涉及到其他案件被抓,民警从其家中搜出了山东保险柜被盗系列案中的一些赃物,民警才恍然大悟。原来郭采取的手法是飞行作案,即晚上乘飞机去外地作案后,马上金蝉脱壳,乘飞机返回,所以大家天天都见到他在茶馆喝茶打麻将。

这母明猛莫非也……李旭马上通过民航公安,查看有无母明猛搭乘飞机的记录,并反复翻看了那阶段进出山城与昆明的所有旅客录像,甚至长途汽车的录像也没放过,结果麻雀跳进糠萝筐——空欢喜了一场。

经过技术人员的努力,母明猛和郑昌敏不同侧面的照片、录像资料,以及贺老板看见的男乘车的背影模拟图都出来了。

贺老板看后说,都有点像。

破案讲究的是真凭实据,是铁证,“有点像”是不行的。于是,民警又让母明猛和郑昌敏扮成那男乘客,在夜暗之中去翻了好几次护栏,让贺老板睁大眼睛好好辨认辨认。结果,贺老板还是那句话:“都有点像。”

“你说过铲铲。”谢宗明火了,“我那天让你好好想想,你就想出这几个字嗦,你也太有水平罗……我问你,除了那小白脸之外,何花还有其他男人没有?”

“我,我啷个晓,晓得。反正我,我是没,没发现。”贺老板显然是被谢宗明吓倒了,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像个大结巴。

“你说‘都有点像’,是指哪个地方像,不会都像男人吧?”老谢气得吹胡子瞪眼睛,他把烟头一甩,又呛了贺老板一句。

“……”贺老板再也不敢开腔了。

正在这时,看录像的看出了名堂:发现二十九号那天晚上,何花的车离开龙门寺火车站后,直奔郊外漻溪大道而去。由于远郊没安录像设备,车出漻溪隧道就不知去向了。近郊录像显示,开车的不是何花,而是一位男士,但只有模糊的侧影,难辨真容。经贺老板辨认,确定其就是那位翻越护栏的搭车人。

民警判定,或者何花坐于车后排,说明她与搭车人相识;或者何花已被杀害,已被抛尸。

第一组两民警循线追踪,然后在江城与四川交界处的橡树湾岔路口,发现了何花开的那辆长安车。经仔细检查,车上东西放置有序,看不出有打斗痕迹,搭车人是熟人的可能性上升。车上没有指纹,连何花的都没有,说明作案人有一定反侦查能力,离开时采取过证据销毁程序,还销毁得干净彻底。另外,车上的CD被撬走,在门把手上发现一滴新鲜血液,它应该是嫌疑人所留。

经DNA鉴定,血液与何花、母明猛、郑昌敏无关。为此,母明猛的作案嫌疑基本被排除。

车找到了,紧接着就开始找人。在朱怀正的带领下,十多位民警分成三个组,像三把梳子,沿着长安车出城的方向“梳”了过去。凡是有岔路口的地方,都要搜索至路的尽头为止;凡有水塘、水库、水井,皆组织群众进行打捞;凡遇悬崖、深坑,都要下去看个究竟;靠公路较近的村民,一一进行访问。

此项工作进行了十多天,那条路线“梳”了三四遍,连哪家养了几只鸡、几条狗,门朝东朝西,都一清二楚了,就是不清楚何花钻到哪个旮旯角角去了。

在漻玉溪一侧小解的叶建新望着小桥、溪水和两岸密植的垂柳,若是以往,他又会诗兴大发,尽管冬天的垂柳一身素妆,但婀娜的姿态尚存,可如今被累得精疲力竭的他只想睡瞌睡。想到睡瞌睡,喉里马上冒出一长串哈欠。

小解刚完,前门还没锁上,后门又想开。叶建新感觉小腹开始坠胀,并伴随着阵阵瘾痛。他知道内部矛盾来了,他双眼马上四处乱扫,欲觅解决之处,以防矛盾激化。昨天吃了麻辣烫,今天一大早都跑厕所三次了。看来还得跑,他朝着漻玉溪对岸的芭毛丛冲了过去。

离开时,叶建新见沙滩有一大堆还在蠕动的螺蛳。

(待续)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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