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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小说】九霄环佩(下)

 写乎 2020-09-14

【阅读悦读·小说】林黎《留待先生》(上)

【阅读悦读丨小说】九霄环佩(上)

文/林黎

【作者简介】林黎,四川省作协会员,出版小说《金领男人香》《上帝手心的最爱》《战友禁区》《旧时光的一封情书》《生存的陷阱》《森元的树》以及诗集《吊桥》等,在《青年文摘》《人物周刊》《黄河文学》等刊物上发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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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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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女急急回到雍家,见到雍娘子便悄悄说了见到的事情,说在圣果寺大殿见到了那日来家问询的男子,那个男子陪着一位念经的女子,男子称她为小昭妹妹,还说“那位在大殿念经的女子模样与娘子很相仿,只是很年轻两鬓却有了好些白发,不止如此,那娘子身体神情虚弱极了,毫无血色,像是正在死去的人。”

雍娘子见侍女说到那个与自己模样相仿娘子的虚弱苍白,心有余悸的神情,雍娘子觉得这件事情也许并不是普通的寻访故人。

雍娘子仔细回想了木工道来雍家之后的诸多情形,在心里有了一些大概的轮廓,她让侍女扶着到实验房,打开房门进去后在大条桌前站定,大条桌上是木工道用积木做的安州城,雍娘子找到积木城中的一个小院,伸手在小院中拿起一个木雕的弹琴美人,她将这个木雕美人拿给侍女看。

侍女看了,连连点头:“就是这样的!大殿里面念经的娘子与这个木雕美人一模一样,也是有这样的白头发!”

雍娘子听了心内一急,眼前发黑,几乎站不稳,侍女连忙扶好了要让她坐下。

雍娘子摇摇头说:“若不是我请木工道去峨眉山,木工道这些日子便在家,是我耽误了木工道与这美人。”

侍女不解地问:“娘子,这美人与木工道哥哥相熟么?”

雍娘子点点头,心里急得掉下泪来。

侍女说:“娘子莫急,木工道哥哥与大官人还有五日不就回来了么?”

雍娘子说:“你刚才说那娘子的身体神情虚弱极了,这么重的病大风雪天还前来寻访故人,你说这不是遇见很急的事情了么?这急也许就是急在那娘子的病情上。如耽误了他们,我会一直内疚。”

雍娘子又问侍女:“家里今日去乡间给族中长辈送年货,可出发了没有?”

侍女说:“老爷与几位夫人带上管家让奴仆们推着一车年货早出发了。”

雍娘子便让侍女扶自己悄悄出门去圣果寺。
(古琴,亦称瑶琴、玉琴、七弦琴,为中国最古老的弹拨乐器之一)

侍女直摇头说娘子大腹便便也许这几日就要生产,哪里还敢出门去雪地行走?雍娘子不理会侍女,自己便要向外走。侍女急得不断央求,雍娘子并不听,还是自己向门口走去。侍女无法,只得跑回房给雍娘子拿了厚披风,主仆两人悄悄出门。

雪还在漫天漫地下,很冷的风扑打在身上。路上行人很少,侍女扶着雍娘子一步一步缓慢行走,雍娘子心里急,可是身子沉重,加之雪天路滑,即使想快脚底下也是快不了的。

还好圣果寺离得并不远,圣果寺门前的积雪僧人们每天都在打扫,雍娘子如果加急走,便觉得腹内的孩儿分外沉重,只得又放缓脚步,及至被侍女扶着走进圣果寺,来到大殿门前,雍娘子已感觉身子沉重不已,呼吸也困难了,只得身子依靠着大殿门框深深地吸几口气,侍女两只手扶着雍娘子背部与腰部。

大殿内小昭身边的嬷嬷看见雍娘子这个情形,赶紧上来帮忙,与侍女同扶着雍娘子进殿来坐在火盆旁的椅子上。雍娘子坐下后,侍女与老嬷嬷又拿了几个垫子在雍娘子的背后垫着。雍娘子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儿来,不那么难受了。

这老嬷嬷与小昭那日坐在车里隔着车帘就见过雍娘子,老嬷嬷对侍女说:“你家娘子大着这个肚子,快生产了吧?这下雪天还敢出来走,不要命了!”

侍女不敢说什么。

老嬷嬷给雍娘子倒杯热茶,侍女替雍娘子接过。

雍娘子见小昭的情形确实如侍女说讲,面目神态也如木工道所雕刻的美人。

小昭只是在专注默念《金刚经》,似乎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

这时清俊和尚与小昭的哥哥从殿外进来,看见雍娘子主仆,雍娘子要向清俊和尚行礼,清俊和尚止住了,清俊和尚问雍家侍女:“这样的下雪天,怎么就你一人跟着,路上有个闪失怎么办?”

雍娘子笑道:“住持师父,这一趟我若不来,我心难安。”

雍娘子便对众人讲了自己请木工道帮忙跟随雍大官人去峨眉山一事,并说了自己心中的愧疚。

听雍娘子这般说毕,小昭的哥哥叹口气:“雍家娘子,你切莫有内疚,这世上谁不会经历爱离别苦呢?”

雍娘子仔细瞧了小昭念的经书,再让侍女回家将自己平时念的《金刚经》拿过来,顺便对家里人说明自己在此,不用担心。

清俊和尚点头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平日雍娘子念的《金刚经》是放在蓝色锦囊内的,侍女回家将锦囊拿来放在雍娘子手中。

雍娘子打开《金刚经》开始念第一品“法会因由分”时,小昭翻念经书的手忽地落下来平放在桌上,小昭的哥哥与老嬷嬷围上去,见小昭依然端坐着,可是双眼慢慢闭上了。

小昭哥哥与老嬷嬷刚要伸手去拍动呼喊小昭时,清俊和尚立即制止住了:“切莫动!”

这一声金刚呵让小昭哥哥与老嬷嬷的动作停滞住,再不敢发声惊动,放佛小昭这样端坐着进入了梦境一般。

小昭的哥哥仔细端详小昭,拿了手指试探小昭鼻息,小昭似有呼吸又似没有呼吸,他问清俊和尚:“住持,小妹这呼吸,是有还是无有?”
古琴是在孔子时期就已盛行的乐器,有文字可考的历史有四千余年,据《史记》载,琴的出现不晚于尧舜时期

清俊和尚说:“小昭已入她的境界,切莫打扰,就让雍娘子接着为她念《金刚经》。”

殿内,雍娘子在大殿为小昭念经。殿外,侍女刚才回家时将事情说与家中的老嬷嬷,老嬷嬷便与早请在雍家等待的稳婆跟着侍女同来,三人在大殿一旁悄悄候着雍娘子,并不敢去打扰。

雍娘子一心一意为小昭续念。侍女将午餐与晚餐从家里送来,雍娘子吃饭时一颗心也在为小昭续念,待到黄昏上灯时分,清俊和尚便亲自来为小昭续念,清俊和尚让雍娘子回家休息。

雍娘子思量后,也担心自己如果体力不支会给圣果寺带来诸多不便,她对清俊和尚行礼道:“住持,明日一早我再来。”

清俊和尚也没答话,只是接着为小昭念《金刚经》。

雍娘子出大殿时,看见三夫人守在殿门外,原来雍老爷与几位夫人下午返家后听家人讲了此事,雍老爷听后很着急,雍夫人劝解说急也无用,好在新妇孩儿已经足月,生产所需物事家中早已备好,即便今日生产也是无妨的,只是雪天路滑来往分外小心就可以了。三夫人听了急得掉下泪,跪在老爷面前说她立即去照顾新妇寸步不离的。雍老爷让三夫人起来,说这样大风雪天有你兄弟木工道跟随大官儿,我们在家也放心,过日子就是这样,大家互相帮衬。

三夫人与几位家人陪着雍娘子回到家里,这日夜间雍娘子梦见自己在路上走,手中拉着自己几岁的小孩儿,转眼间这个孩儿蹦蹦跳跳不知跑哪里去了?自己呼喊,却不见孩儿回答,正着急时,看见清俊和尚走过来,呼喊了一声,立即看见那个小孩儿伸开双臂一面跑过来一面笑道:“寂庵已在这里!”

雍娘子梦中醒来,回味这句“寂庵已在这里”。至清晨三夫人与几位家人再陪着雍娘子去圣果寺大殿,小昭还似昨日的神态与身姿,桌上是昨日翻开的经书。清俊和尚在一旁端坐念《金刚经》,小昭的哥哥与老嬷嬷陪在一旁。

雍娘子走近,对清俊和尚行了一礼,便坐下来打开经书接着为小昭续念。

清俊和尚起身去安排寺中诸事。

小昭的哥哥看见妹妹这般,暗自叹气,心情十分低落,便与老嬷嬷在殿门口商议要先为小昭备下身后事所需的寿材、装裹等等。三夫人听见了,便说马上要春节了,加上这些天的大风雪,这些物事备起来也不是即刻就能有的。不如用我家的,我家有上好木材,我也备有过年的新衣裳,这些给小昭姑娘冲冲喜备下也是好的,只是不知您们会不会嫌弃?

小昭的哥哥见雍娘子与三夫人这样赤诚对待小昭,心内很是感动,只是他们隐姓埋名而来,诸事低调。想了想,便对三夫人说,烦两家不如烦一家,反正已麻烦雍家到这个地步,那就先谢了!

三夫人便带小昭的哥哥回雍家,见了雍老爷说明了事情。

雍家平日里也济困救急,施舍过棺材粮食钱物什么的,雍老爷听三夫人说了,便与管家带着小昭的哥哥在家中库房挑选了上好的木材,三夫人也将崭新的衣裳包好预备给小昭。

小昭的哥哥道谢后便去客店安排人手将这些物事搬至圣果寺,清俊和尚见了说:“木工道再两三日便回来了,小昭如果用得上这些板材,就让木工道亲自为小昭做。”

小昭的哥哥点点头,叹道:“果真这样,也算是满了小昭的心愿。”

这一日直至晚间,雍娘子便返家,清俊和尚接着在大殿为小昭续念《金刚经》。

晚间睡觉,雍娘子的腰很疼,侍女扶她侧着身子躺下,用厚棉被垫在背后支撑身子,再给她揉捏肩膀与腰背,雍娘子的双腿有些水肿,侍女又在雍娘子小腿下垫了一个厚厚的枕头,用来缓解水肿引发的皮肤紧绷胀痛等难受症状。

小昭在大殿上依然那样的情形,夜间小昭的哥哥并老嬷嬷值守大殿,清俊和尚为小昭续念,白日里大腹便便的雍娘子克服种种不便坚持为小昭续念。

雍娘子坚信小昭是能听见清俊住持与自己念诵的《金刚经》。
20世纪初,为区别西方乐器才在“琴”的前面加了个“古”字,被称作"古琴"。至今依然鸣响在书斋、舞台上的古老乐器

这几日的风雪还是这样大,快腊月十三了,只待大官儿与木工道一行回来家里就会团年。孩儿会在年前出生,即使在极为寒冷的雪季,家人之间的互相牵挂让心更觉温暖。

大官儿前些天出发时就定了今日回家,早上雍娘子照常由三夫人等陪着去圣果寺,出门前吩咐了家人如果今日大官人一行回来,便让木工道立即来圣果寺,还特意让家人记住说“小昭姑娘在等!”

三夫人见小昭的情形,心内又怜又痛。见雍娘子坚持为小昭所做的,不由感叹雍娘子如此有情有义。这一天,三夫人在圣果寺门口望了好多回。

傍晚的风雪更加大了,三夫人说这么大的风雪,也许路上有耽搁,明日他们准定回来的。

直到上灯时分,木工道在风雪中飞奔向圣果寺大殿,见到他来,清俊和尚微微一笑,雍娘子涌出眼泪。

木工道奔至小昭端坐的桌前,见到小昭的情形,伸手去握住小昭的手,小昭双手柔软,可眼睛犹自轻闭着,彷佛深深睡着了一般。

木工道望着清俊和尚,他知道清俊和尚定有办法的!清俊和尚对雍娘子说:“雍家娘子,你可知道一刹那是多久?”

雍娘子刚要回答,见雍大官人跑进大殿,雍大官人看见娘子这个情形,松了口气。

雍娘子让大官儿扶自己起来,大官儿小心翼翼扶着娘子慢慢站起来,雍娘子对清俊和尚笑着点点头,清俊和尚已经指示了雍娘子该如何唤醒小昭。

雍娘子走到小昭面前,伸手在小昭耳边打了个清脆响指。

一刹那,便是这个响指的六十分之一的时间。

这一个刹那之后,小昭忽地深深吸口气,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她看见雍娘子,小昭说:“刚才我在很陌生的地方,要向前方去时,怎么就看见另一个我在念《金刚经》,一会儿又看见师父也在念《金刚经》,我便不想走了,坐在那里听经。直到听见一声脆响,我怎么又在这里了?”

小昭再转眼看见木工道哥哥,小昭心如刀割,哭道:“这是怎么回事?”

木工道见小昭模样,心疼万分,不由掉下泪来,两人相对落泪。

经历了年前峨眉山历险以及亲眼所见孕育生产孩儿的艰辛痛楚,雍大官人更能体会到做父母的种种不易,自此,将以前贪玩的心思收起了十之六七,家中的生意等诸事,他便多承担一些,遇见不清楚的就多向爹爹咨询请教。

再说木工道与雍大官人从峨眉山商办回来,刚在雍家门口下车,便听见守门人着急地附在他耳边说:“小昭姑娘在等!”木工道一听反倒完全愣住了,门人又在他耳边说:“少夫人让我悄悄告诉你,小昭姑娘在等!在圣果寺等你!快去!”

木工道听见门人这样说,思想还没有回过神来脚下的步子就奔向圣果寺了。

及至在圣果寺大殿见到小昭,见到为小昭续念的雍娘子、清俊和尚诸人。

小昭的哥哥在小昭端坐入念,生死未卜的几日里,为小昭思前想后设定了很多种可能,如果小昭就这样死去了就只能含痛扶柩回京安葬。

如果小昭侥幸得以活下来,再有幸得上天眷顾与木工道相见的话,那就要为小昭的后半生做一个长久的计划。

因为对清俊和尚的信赖,小昭的哥哥对清俊和尚讲了自己的想法筹谋,清俊和尚说:“如果事情真走到这一步,小昭至此以后生隐姓埋名与木工道一同生活,是再好不过的。”

为小昭身后事备用的棺材木料就放在圣果寺。
古琴因其清、和、淡、雅的音乐品格寄寓了文人风凌傲骨、超凡脱俗的处世心态,而在音乐、棋术书法、绘画中居于首位。

腊月十三日傍晚,木工道与雍大官人前后脚来到圣果寺,在雍大官人与众侍女将快要生产的雍娘子扶回家之后不久,小昭的哥哥很沉重地与木工道将“已死去的”小昭停放在圣果寺大殿旁的一间闲置的西厢禅房里,服侍小昭的老嬷嬷一面哭着一面给小昭换了装裹的衣裳。清俊和尚安排僧人在大殿给小昭做一个小型的超度法会。

此时,小昭已换装,穿了侍女带帽的绵披风,大大的风雪帽将整个的脸儿遮完了,小昭被雍家三夫人悄悄扶着随雍家一行人众夜色中离开了圣果寺,再悄悄地被三夫人藏在雍大官人书房中。

木工道则在大殿前面银杏树下给小昭做棺材,清俊和尚让人点了好些烛火与灯笼。小昭的哥哥回客店安排随行人员来一部分给木工道做帮手,另外一部分则准备好明日返京诸事。

这一个通宵都在忙,次日黎明之前,小昭的哥哥到大殿里请高僧清俊住持去西厢禅房为小昭念经超度,清俊和尚去的时候特意叫上木工道,让木工道也为小昭默念一遍经文,最后尽一尽心意,木工道随清俊和尚去西厢禅房,服侍小昭的老嬷嬷便拿了香烛出来在门口为小昭设了小香案,流着泪在香案前守着香火。

西厢禅房里面,小昭的哥哥低声对木工道讲了许多,又嘱咐拜托了许多。木工道认真听着,一一点头。

黎明时分,木工道打开西厢禅房门,小昭的哥哥与老嬷嬷将“小昭”抬进棺材,小昭脸上、衣服上盖着清俊和尚给的往生被。

小昭的哥哥带领众人在腊月十四日清早扶柩离开圣果寺时,慎重而虔诚地给清俊和尚顶礼,清俊和尚扶他起来,说:“南无阿弥陀佛!施主放心!”

小昭在腊月十三日傍晚到雍家后,三夫人将事情向雍老爷一一禀明,雍老爷吩咐不许再对一个人讲。雍娘子为了更稳妥,忍着产前阵痛写了封书信,请爹爹备了马车让三夫人悄悄将小昭送至自己娘家,三夫人再趁夜色赶回雍家。

雍娘子娘家爹爹妈妈看过女儿书信后,便悉心照顾小昭,偶尔有人问起就说是侄女来拜年小住几日的。小昭与雍娘子模样相似,再没有人疑到什么。

木工道则留在圣果寺继续为圣果寺修缮大殿屋顶以及其它需要加固之处,直到快腊月三十了,这些工作才结束,清俊和尚便微笑着让木工道回雍家过年了。

因为小昭身份特殊,为了安全稳妥,雍家知情的人基本不提此事。

后来,木工道带着小昭去了峨眉山隐居。木工道以一身精湛的木作技术在峨眉山指导人们修建了宏伟的寺院建筑,其中很多建筑典范不断地被后来以及海内外同行学习借鉴。他优异的制作近千年来广被传送称赞,以至于现在在峨眉山也能看见雕刻有木工道人像的山壁,山壁上俊美的木工道旁边有一位笑盈盈的美人,人们说那是木工道祖师与祖师婆婆。
“琴者,情也;琴者,禁也。”吹箫抚琴、吟诗作画、登高远游、对酒当歌成为文人士大夫生活的生动写照。

(4)

在梦中看到此处,我便醒了,不知道这个梦与我的关系在何处?

睁开眼睛的时候,外婆正在床边关切地看着我,我对外婆笑笑,外婆眉心舒展开来:“佩儿,你醒了就好,我想你是在路途上累坏了,今天早上你从圣果寺回家就一直睡到现在。”

我看着身上盖好的被子,再看看木窗外面黑漆漆的,便问外婆:“外婆,现在什么时间了?”

外婆说:“已是晚上,你看外面全黑了,快起来吃饭,饿了吧。”

饿倒是不觉得,我的心里一直缠绕在这一天长长的这里梦里,里面的人物极其陌生又何其熟悉。

外婆做好的饭菜放在客厅桌上,桌上点着灯盏,外婆将火盆移至饭桌下面,吃饭时外婆一直给我夹菜让我多吃些。虽然这是我出生以来第一次见外婆与她共处,但是我们的血缘以及外婆的和蔼慈祥让我对她没有丝毫的距离感,我也给她夹菜,她笑眯眯吃了。

晚饭后我们烤火聊天,外婆讲了很多她看见的遇见的事情,还对我说人无论遇见什么,只要看开些就好,还有就是要有信仰,我们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可以请求菩萨帮忙。

我安静听着,坐在外婆面前安静听她讲话就是对老人最好的安慰。

我们聊至深夜,我拉着外婆手到卧室,我的行李箱放在外婆柜子里,取出行李箱我从里面拿出一袋银元放在外婆手心。

外婆打开后借着灯盏看见里面沉甸甸的银元,她对我说:“佩儿,你这是干嘛?”

我说:“外婆,这个世界上我就你一位亲人了,这些钱你收好我们过日子好用。”

外婆笑道:“你不走了?”从眼里我看出外婆是如此希望我能留在她身边陪着她度过暮年。

其实我也没有对未来有长期打算,北平虽大但是没有亲人,我还是决定先在外婆家住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外婆拉着我走到卧室墙角,移开墙角的柜子,在柜子后面是旧墙壁的老砖,外婆用力将一块砖挪开,露出一个小墙洞,她伸手在墙洞下面地下摸索着,拿出一个旧布袋子,将布袋子递在我手中让我打开,布袋子沉甸甸的,打开后借着灯盏看见里面是老马蹄银与一些金银首饰。

外婆说:“家里面的人都吸鸦片卖光了房产与土地,只留下这个院子几间旧屋,我一个人孤零零住着,他们都死了后我就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外公,穿着很破烂愁眉苦脸对我说他们对不住我,不应该染上鸦片瘾,你外公就是站在柜子这里对我说的,说完了还使劲拍着柜子。我一连几天都做这个梦,后来觉得蹊跷便去柜子四周查看,再后来就发现墙洞地下旧缸子里藏着这些。”

我问外婆:“这是他们生前藏下来的吗?”

外婆摇头坚决地说:“吸鸦片的人还有给你留下的?恨不得连我也卖了!”

我松口气:“外婆,还好他们死得早,你才解脱了。”

外婆叹口气:“佩儿,都过去了,再苦也过去了,以后我们好好好过日子,这些东西我们藏好,日子要艰苦着过免得人怀疑,现在世道乱,引来盗贼就麻烦了。”

我认真点头,我与外婆将我们所有的财产全部深藏好,身边也就留下平时买菜的钱。

睡觉的时候我问外婆:“外婆,那些东西为什么他们活着的时候没有发现。”

外婆说:“一些事情,死了之后才能明白。”

我说:“那是死不悔改!”

外婆笑道:“佩儿,我知道我们佩儿心疼外婆,他们都是死去的人,说也无益反而坏了你的心情,过去的就过去吧。”

我答应了:“外婆,以后我们两人开开心心过日子。”
(春秋时期,孔子酷爱弹琴,无论在杏坛讲学,或是受困于陈蔡,操琴弦歌之声不绝。)

外婆说:“好好!如果世道好,我们就在这里安心过日子,如果世道再乱还是这么炮火不断,我们就去山里过。”

我问外婆:“哪个山里?”

外婆说:“我娘家有位祖上在峨眉山修过道,我听祖爷爷他们说一旦遇上不得了的战乱,我们家祖上就有人去峨眉山里面避乱,等到世道好了才出来。”

我安慰外婆说:“外婆,如果这样的战乱再持续下去,我们就去峨眉山。”

外婆叹息道:“我年纪大了死了也没什么,你还这么小一个娃娃,外婆怎么放心得下。”

我听了很难过,没再说话,外婆就说:“娃娃,睡吧,明天早上我们早起做了早饭要给圣果寺祖师殿老和尚送去。老和尚一日只吃一餐,城里我们几个老居士们轮流送的,明天开始半个月由我来送。”

我问外婆:“祖师殿那位老和尚有多少岁了?”

外婆说:“不知道,我小的时候就在圣果寺看见那老和尚,那是圣果寺殿堂比现在新比现在好看,常住寺中的和尚也要多些,现在里面只有祖师殿还有香火,只有一个老和尚留在寺里了。”

外婆说完起身吹熄灯盏再睡下。

老和尚也许很老也许很年轻,我也不知道怎么冒出这样的想法,迷迷糊糊又想睡了,我又听见上午的古琴声,很美妙的声音,我问外婆:“你听见了吗?”

外婆说了句什么我一点也没有听清楚,我似乎也睡着了,再一会儿天又亮了,我就起身想出去走走。

我站在院子里面想去那里走走呢?就听见耳边的古琴声,这琴声实在是悠远美妙,我被它吸引着,外婆院子有一面墙就是与圣果寺共用的围墙,我发现琴声是从旁边的圣果寺传出来的,就打开院门去圣果寺里面顺着琴声寻找。

清晨的圣果寺氤氲晨雾中看得见不用冬眠的小狐狸影子,还有一只小野兔似乎也被琴声吸引我走到它面前了才慌着逃开,我是不会伤害小动物的。
魏晋时期的嵇康给予古琴“众器之中,琴德最优”的至高评价,终以在刑场上弹奏《广陵散》作为生命的绝唱。

(5)

顺着琴声我走到祖师殿,琴声正是从祖师殿里面传出的,及至到了祖师殿门前,琴声消失了。

祖师殿让我想到昨天白日梦里面的情景,这个位置,是一千年前圣果寺住持清俊和尚的禅房,我看见他在禅房中的情景,还看见木工道七日悟道的情景。

一千年的时间,物非人非,圣果寺里面没有变的是当初木工道所悟的道。清俊和尚一千年前传的道就像此时圣果寺里面的晨雾,它起时可以充塞天地之间,它收时可以无影无形,说它在你握不住说它不在你自己又在其中。

祖师殿里面正中是观世音菩萨像,绕着菩萨像右转到菩萨像后面,塑着一位庄严慈祥的僧人,僧人胸前挂着佛珠,右手在身后左手掌心向外,掌中握着一块吊坠,我很吃惊,再走近看时,吊坠上刻着两个篆字“环佩”,我将自己脖中的吊坠取下来用手指拿着举起来将它靠近塑像僧人手中的吊坠对比,发现我的吊坠只有僧人手中吊坠的一半大小,我这一半竟然与僧人塑像手中相同的这一半大小长短形状分毫不差,上面刻的字也相同。

去看另一半,上面刻着两个篆字“九霄”,我不解其意。

我将自己的吊坠戴好,想着可能是做吊坠的人看了这塑像觉得僧人所握的吊坠寓意吉祥,便照着做了。

不愿意将事情想得太多,世界上的事情你想与不想,其实差别不大,除非你想让自己有所改变时再仔细下功夫吧。

祖师殿有三十平米大小,我绕到前面正对门的菩萨像前,拿了香点好后插在长条桌佛台上香炉里。佛台右边摆着一张旧书桌与高靠背木椅。

见书桌上整整齐齐放着几本书,我走过去坐在木椅上伸手去翻看上面的一本书,封面上印着《劫外录》三个字。

看开看第一页时,耳朵清清楚楚又听见了琴弦响,这声音不是从外面传过来的,就是在耳边发生的,又是古琴声,我在北平时拜师学过,所以对古琴的声音很熟悉。

愣了一下,祖师殿里面这是并没有外人,老和尚也没在里面,没有看见古琴,更没有看见谁在弹琴。

想着是自己这些天路途疲倦产生的幻听吧,便没在意继续看书,忽然耳边又想了两声拨动古琴弦的声音,这就是我先前听见的琴声。

这下我确定是真的了,因为这琴音有我从没有听过的美。怎么也不似人间凡品,不再是吸引,当即这琴音便摄住了我的魂魄。

我在北平学琴的时候,随老师参加过很多次京中雅集,听过无数琴师也见过很多好琴,却从未听见过这样的音色,古琴听音色便可知琴,这两声弦音,已超越世间凡品,不知是什么样的好琴才会有如此音色。

我怔怔想着,当琴音再起,又似乎是从我耳内传至我的心里,这是一曲《阳关三叠》,我在琴里听不见送别的哀伤,只听见分离时无尽的期望与牵挂,这些期望与牵挂远比哀伤更有寓意,这是我以前没有听到过的古琴诠释,是琴声赋予这首曲子有了更新的生命,我不知道是谁在弹,只是想这位弹琴的人儿必定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智慧与远见,他没有将人世间的分离看得悲伤,分离在他心里是祝福与希望。

祖师殿里面并没有其他人,我起身到祖师殿前回廊上走着看,没有人,甚至没有从这里路过。

我沿着晨雾中的回廊走着,忽地想到昨天白日梦中我见到两位人物弹过琴,一位是阿罗汉般神奇的清俊住持,一位是清丽不凡的雍娘子,他们的琴声属于绝品,可是我听见的这一段古琴却与他们不是用一张琴弹出来的。

在北平学琴时我就有这绝活,能听得出不同的古琴发出的不同的音色。

既然不得其解,我就懒得想了,我想着还是回祖师殿看那本《劫外录》吧,我喜欢阅读禅宗书籍。

回祖师殿门口时,我似乎看见祖师殿内书桌前有一个人在弹琴。这人是什么时间进来的?是刚才我出去的这一会儿?

这个人看了我一眼,我看见他是一位与我同龄的男孩,16岁模样,眉眼很是熟悉但一时我想不出来是在哪里看见过的。

他弹出的琴声正式我要寻找的琴声。

我感慨到这辈子还能遇见这样的一张好琴,还能听见如此琴音,这琴音似有无穷的引力一般将我招致书桌前,弹琴的男孩子一双俊目看着我,微微一笑,他的眼睛就像是在催眠一般,随着琴声我的眼前又出现图片的影像,这些图片一张张翻过去翻过去,翻着翻着里面的人就似活了一般我再次被吸引到那些人的世界里。
琴的创制者有"昔伏羲作琴"、"神农作琴"、"作五弦之琴以歌南风"等说,作为追记的传说,可不必尽信,但却可看出琴在中国有着悠久的历史。

(6)

又到了千年前的北宋的这个小城,还是有雍家还是有圣果寺,还有清俊和尚还有雍娘子等人。我看见雍娘子身边有个4岁大的孩童,我就知道那是雍娘子腹内的孩子,没想到4年后他长得如此活泼可爱。

好像这日正是雍娘子孩儿4岁的生日,雍家的人们正在一间屋内说笑,他们的管家走了进来。

管家说:“镖局送了货物来,单子上收货人是大官人,货物写的是送给小少爷的生辰礼物。”

雍娘子对雍老爷说:“爹爹,既然是这样,请管家将货物收了放在爹爹妈妈房里,我们一同去爹爹妈妈房里看看可好?”

雍老爷点头答应了,管家便去收货。

我跟在他们身后到了雍老爷与夫人房里,管家已将收到的货放在中间客厅的圆桌上,是一个暗红漆的长木盒子,雍娘子上前去轻揭开封条再打开盒子,众人见这盒子内侧是夹棉的软层,里面还套了一个古琴盒子,古琴盒子上系着一根红色丝绦,丝绦下压着一张印花纸笺,上面写着:“寻访多年方得此琴,感念雍娘子深义,此琴送与寂庵,祝麟儿吉祥安康!敬申寸悃,勿劳赐复。”纸笺句尾落款写着“昭之兄长”

我看见寂庵两字,便知是雍娘子孩子的名字,就像有人在我心里旁白陈情。

雍娘子读了此笺便明白这古琴是谁送的了,雍娘子将纸笺双手呈给雍老爷。

雍老爷看了一时还未完全明白,雍娘子说:“爹爹还记得4年前寂庵出生前一天的事情?”

雍老爷听了此言正在回想,雍娘子看了看站在身旁的三夫人,雍老爷与三夫人便都明白了,因在场人多不便说出,雍老爷笑道:“是大官儿夫妇的至交好友。”说毕便将信笺放入自己衣袋内。

雍娘子接着去打解开红色丝绦,轻轻打开古琴盒子,见里面是一张通体髹紫漆古韵典雅精美绝伦的琴,梧桐作面,梓木为底,琴身虽已有修补的痕迹,但周身散发出的气质无比高贵,令人一见即被其摄住魂魄一般。

家里面雍娘子外,二夫人也是很会弹琴的,见了这琴不由脱口而出:“好琴!”

二夫人走上来小心翼翼将琴从盒子里面抱出来放在桌上,对雍娘子说:“这琴只它周身散发的气质便知不是凡间之物。”

雍娘子的孩儿拉着雍娘子说:“妈妈,你弹一曲,孩儿想听。”

雍夫人笑道:“媳妇,你试一下让我们听听这琴的音色。”

雍娘子便上前去端坐琴前,只按弹了第一弦与第二弦,便发觉这琴的音色果真不是凡间之物,手指不觉停在空中,半响不能落下。

二夫人只听了这两声便掉下泪来,然后拿了手绢擦净泪水,说:“不知这琴叫什么名字?是何来历?”

雍娘子站起身将琴贴身抱着再轻轻翻转过来,见琴腹龙池内有隶书落款“至德丙申”,落款格式是唐宫藏琴落款的格式,每个字寸许大小。

雍娘子说:“至德丙申为唐肃宗元年(公元756年),为中唐之始。”

再看琴腹池上有阴刻篆书,“九霄环佩”,龙池下刻“清和”篆印,这两方印记是唐代原刻,如今还看得见金漆的痕迹。

二夫人失声道:“这是九霄环佩!”

雍娘子点叹道:“是九霄环佩!这是盛唐开元年间蜀中斫琴世家雷氏第一代雷威亲自选材亲手制作,唐玄宗第三个儿子继位大殿上用过,因为它的纯粹完美,被天子视为人间仙品收藏,后来唐末战乱落入民间名家再后来竟不知所踪,世间弹琴爱琴的人只听过它的传说。”

二夫人道:“没想到今日它出现在雍家,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事情。”

雍娘子点头道:“二妈妈说的正是,怎么也想不到九霄环佩会出现在我们这城里。”

四夫人笑道:“这是我们寂庵的生辰礼物,可知我们家寂庵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雍夫人说:“送这琴的人也真是破费了,还不知他是花了多少钱财与心思才能寻访到的。”

雍老爷想了想说:“送琴的人因为感念大官儿与媳妇帮他寻到一样珍贵事物,所以礼尚往来,这也是人之常情。”

小昭一事雍家只有雍娘子夫妇、雍老爷以及三夫人知道,知道的人愈少安全系数愈大。

雍娘子与三夫人听雍老爷这样讲,便知雍老爷也不愿家人将这事当做新鲜物事去对外人讲,毕竟送琴人选用镖局寄送便有替小昭永远保密的意思,雍家无论从哪方面考虑都应该配合。

雍娘子点头叹道:“爹爹说得对,这样的礼尚往来,还不止将来怎么去还这样的人情呢。”

雍老爷说:“对方若是喜爱书画,我藏有颜真卿真迹,将来若有需要用来还这个人情也是可以的。反正这些东西收藏着将来也是给寂庵的。”

雍老爷这句话倒是打消了所有人的疑虑,大家笑道:“这倒是真的,老爷考虑地周全。”

雍老爷对雍娘子说:“媳妇平时就让寂庵用这张九霄环佩学琴。”
诗经》:“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鼓笙”;“妻子好合,如鼓瑟琴”;“鼓钟钦钦,鼓瑟鼓琴”;“琴瑟击鼓,以御田祖”;“椅桐梓漆,爰伐琴桑”;“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等等。这说明古琴至少在春秋时期,便是一件在民间非常普遍、非常受古人喜爱的乐器。

(7)

看到这里,我忽地想起了一件事情,我的名字叫“雍环佩”,我的吊坠上刻着“环佩”,这个环佩与古琴“九霄环佩”是什么关系?我与千年前的雍家又是什么关系?

这想法刺激着我,我从千年前雍家的景象中挣扎了出来,回到1928年,民国16年,回到圣果寺祖师殿内。

祖师殿里面那个16岁的男孩子十指张开轻轻放在古琴弦上,一双眼睛冷冷静静看着我,我相信他的眼睛看得透我所有的思想与梦境,当我也去注视他的眼神时,我确信我也看到了他的思想深处,如果给我时间我能看见他的梦境,这是我当时感觉,这些感觉猛烈又真实,如当头棒喝如醍醐灌顶。

男孩子没有愣住,他唇角轻轻微笑着,清冷的就如晨雾中唯一的白昙花。

我指着他手下的琴问:“这古琴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他盯着我的眼睛站起身,对我说:“跟我来。”

他与我同样的身高,他绕到观世音菩萨像后面,我知道后面塑这僧人像,我跟着他走到僧人塑像前,他指着塑像说:“你看看。”

我点头说:“我看了,这是些僧人塑像。”

他说:“这是祖师像,是圣果寺清俊住持。”

我仔细观察,塑像与我梦里所见的清俊住持一模一样,眼里面既有大阿罗汉的神奇又有菩萨的慈悲,祖师平静地看着我们。

男孩子对我冷笑一声:“你的外婆天天在祖师菩萨前祈祷,请祖师菩萨保佑你的平安,你倒不认识了。”

我心里忽然生出无边的惭愧,不止是因为我外婆的祈祷,更多是因为我觉得我真的认识一千年前的清俊住持,真的在清俊祖师身边呆过生活过接受过他悉心教导一般。而我竟然在红尘中一滚就不认识祖师了。

我对男孩子说:“圣果寺是我的家,我在这里生活过,是真的!”

男孩子冷笑道:“你才几岁?也配在清俊住持身边学习?!只有我,一直在祖师身边!”

我也笑道:“你才几岁?我是1912年冬至的生日,你呢?”

男孩子说:“我不知道,我不想记我有多少岁。”

我想到一件证据,我将脖子上的吊坠拿出来在他眼前亮一亮:“你看!这是祖师给我的!”

男孩子冷静地上前来看我的吊坠,然后他退后两步,伸手在自己衣服里面拿出脖子上的吊坠,对我说:“我也有,也是祖师给的!”

我上前去仔细看他的吊坠,与我的相同材质,只是上面刻的篆字是另外两个,男孩子对我说:“这两个字是九霄,你那两个字是环佩。”

我伸手让他将吊坠取下来,他将吊坠取下来放在我手中,我也将自己的吊坠取下来,我两只手各握着一块吊坠走到祖师菩萨像前,将这两块吊坠对比着放入祖师左手掌心雕刻着吊坠的方位,果真如我的预料,我们的吊坠刻字凸面整合上祖师手中吊坠的凹面,每一笔画都合得上,宛如有人将祖师手中吊坠取了出来只留个影子,当我们再放回去时,便似吊坠归了原本的家一般。

我又想到一件事,转头对男孩子说:“琴在哪里?”

男孩子见我有点清醒了,便伸手指指指前面,我绕到祖师像前面,前面的书桌上的古琴梧桐作面,梓木为底,通体髹紫漆古韵典雅精美绝伦的琴,我将琴抱起来翻过琴身看琴腹:琴腹池上有阴刻篆书的痕迹,龙池下刻“清和”篆印。

我失声道:“这是九霄环佩?”

目前全世界只有不到20把唐代古琴传世,而“九霄环佩”又是其中绝代精品。

男孩子过来用手指轻轻抚摸上面刻字处薄薄的痕迹,这几个字不清晰了,似乎被人扣出了只剩下一层绢丝一样薄的漆木板底,四个字只隐隐约约可以看得见“九霄环佩”四个字的一些痕迹。龙池下刻的“清和”篆印,这两方印记是唐代原刻,清清楚楚,还看得见金漆的痕迹。

男孩子将我们的吊坠拿在手中,他问我:“你不想知道自己是谁吗?你与千年前的雍家是什么关系?与清俊祖师是什么关系?”

每个人都想知道自己生命的本真,人们一世一世不停轮回到底是为什么?我也想知道。

我对男孩子点头说:“我想知道。”

男孩子说:“雍环佩!”

我应道:“是!”

男孩子将我那块刻着“环佩”两字的吊坠放入古琴腹上阴刻篆书“环佩”这两字处,我的吊坠非金非玉,原来是唐代古琴刻印,吊坠被古琴刻字吸入,慢慢与刻字合而为一。

男孩子将他的吊坠给我,我读着上面的字:“九霄!”

男孩子说:“我也姓雍。”

我呼唤他:“雍九霄!”

他应道:“是!”

我将他的吊坠合在古琴腹阴刻篆书“九霄”这两字处,他的吊坠也与刻字合而为一。

小心翼翼放好这张九霄环佩。

我怔怔地做着这些事,看着这些情景,古琴九霄环佩完整了,可是失去吊坠后,我的生命变得不完整了。

我问男孩子:“我们是谁?”

男孩子从怀里拿出一面小镜子递给我,我接过来看着镜子里面,镜子里面是16岁的我,男孩子在我面前对我笑了,我再看男孩子,才发觉他的五官与我相同,同样的眉形同样的眼神同样的鼻梁同样的嘴唇,我们的右眼下都有一颗针尖大小的胭脂痣,我们是一模一样的。

男孩子看着我的眼睛说:“我是男孩子,阳刚气多一些,你的阴柔气多一些,这一点之外,我们是一样的。”

我只能答道:“是的。”

男孩子问我:“难道你不觉得我们是一体么?”

这我不能作答。

男孩子见我这样,叹口气,他坐到书桌前轻轻拨动九霄环佩,我这次看见的是一个哲学影像:我是谁?
2003年11月7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巴黎总部宣布了世界第二批“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中国的古琴名列其中。2006年5月20日,古琴艺术经国务院批准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划分在“民间音乐”类。

(8)

再次回到北宋,回到千年前的雍家,我看见雍娘子的孩子已有十一岁,这天雍娘子在书房里面听孩儿用九霄环佩给她弹琴,雍娘子微笑地看着孩儿,孩儿长大了长高了,眼神里面透出坚毅的光芒,孩儿一面弹琴一面微笑着看着亲爱的妈妈。

孩儿弹完后,雍娘子却在拭泪,一面拭泪一面微笑。

她的孩儿走过来跪在雍娘子面前,与雍娘子叩首拜别。

她的孩儿说:“妈妈,孩儿为一切生命立下大愿,今日拜别,就让这琴代替孩儿陪着妈妈。”

雍娘子虽然不舍但更多的是鼓励自己的孩儿追寻智慧与理想,她笑着不断流泪,在孩儿身后再三欲言又止。

我随着雍娘子的孩儿向外走,见她的孩儿走到圣果寺,看见她的孩儿在圣果寺清俊和尚座下剃度受戒。

原来雍娘子的孩儿寂庵出家了,那雍娘子定会不断想念她的孩儿吧。

我的念头让我又回到雍家回到雍娘子身边,

雍娘子在孩儿书房内弹九霄环佩,我看见她心中对孩儿的思念与牵挂。

雍娘子想念孩儿时便会弹着孩儿留下的九霄环佩,

这天,雍娘子用九霄环佩弹《阳关三叠》,琴里没有送别的哀伤,有的是无尽的期望与牵挂,这些期望与牵挂远比哀伤更有寓意,弹琴的雍娘子有着普通人所没有的智慧与远见,她没有将人世间的分离看得悲伤,分离在他心里是祝福与希望。

我看见雍娘子的一滴泪水掉在琴弦上,这滴泪水被一根琴弦从中破开,变成了两个半滴泪水,这泪水就浸透在九霄环佩里面。

春去秋来,渐渐的雍娘子鬓角生出华发,渐渐地时光带走她的身体。

雍娘子去世后,这九霄环佩似乎就成了我的家,我随着九霄环佩在马车内走过很多地方,后来我们来到已成为禅宗祖师的雍娘子的孩儿寂庵身边,寂庵已是一代高僧,这日寂庵看着回到自己身边的九霄环佩,想到自小母亲对自己的悉心教导无尽鼓励,感从心发,寂庵弹起了自己出家前最后一次弹给母亲听的《阳关三叠》,寂庵在琴音色里面读到了母亲雍娘子留给自己无尽的思念与鼓励,高僧寂庵也看见母亲雍娘子留在九霄环佩里面的一滴泪水。

高僧寂庵用大乘佛法《金刚经》一佛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将母亲这滴眼泪化为九霄环佩的琴灵。

高僧寂庵后来将这琴送与自己的恩师清俊住持,千年来圣果寺祖师殿内供奉的祖师即是清俊住持。
(美不美?)

(9)

九霄环佩的琴灵是一滴眼泪。

我从千年前的镜像中脱出来,回到千年后民国时期的圣果寺祖师殿内,那个男孩子见我回来,便停住弹琴的手指。

他看着我:“我们是母亲的一滴泪,千年琴灵。”

我问他:“为什么我们那么傻?在高僧寂庵身边还不知道求解脱?”

他冷冷一笑:“寂庵祖师后来问我们,是你说你要去人世间再看看,是你,拖累了我!”

我问他:“你我本是一体是同一滴眼泪同一个琴灵,我所想的便是你心里蕴含的。如果你没有出离轮回的心我便不可能完全放下红尘。”

他问我:“我在圣果寺等了这么久,等到你在红尘玩够了想回头。”

我问他:“你想回头么?”

他说:“你呢?”

我说:“我们还未大彻大悟,但是,我想回到母亲身边。”

我说的母亲,是雍娘子,我们是她的孩子。这样的情感在完全知道自己是谁之后非常浓烈的包裹着我。

男孩子问我:“你走了,你的老外婆怎么办?”

我想了想:“我若不走,在她身边,最多陪她照顾她一些岁月,但对她真正的生命没有益处。我若回到雍娘子母亲身边,我们一同求寂庵,求佛接引,我的外婆才能获得最好的永远的照顾。”

男孩子想了想:“这样,我觉得是最好的爱你外婆的方法。”

男孩子推了我一把:“你去吧!”

他出手很重,我被他一推就跌在地上。
(十大古琴名曲排名第一的是广陵散

(10)

我“啊”地一声叫出来。

外婆推着我:“娃娃,快醒醒!你在做噩梦了!”

我睁开眼看见睡在一旁的外婆,透过窗纸外面已天亮了。

外婆说:“娃娃,我去做饭,然后给圣果寺老和尚送去,你再休息一会儿吧。”

刚才的梦清晰到不像是梦,我对外婆说:“外婆我不想睡了,我去祖师殿打扫清洁,感谢祖师菩萨多年的保佑。”

外婆笑道:“那好,你先去吧。”

我出了家门到圣果寺。

走到祖师殿里面,看见老和尚端坐在蒲团上,我去与他打招呼时,他闭目端坐,我再推推他,着发现老和尚微笑着已闭目圆寂了。

我去看菩萨像后面的祖师像,祖师像手中原本握着吊坠,可此刻,祖师握吊坠的手型变换了,不知何时多了一张古琴,祖师双手抚琴,眼睛看着前下方,看着我。

无论我站在哪个方位,祖师的眼睛都看着我。

老和尚已经圆寂,那么,我也该回到祖师身边。

回到祖师身边第一件事就是请求祖师照顾我的外婆,待我的外婆尽形寿时与佛一同来接引我的外婆。
古琴的摆放位置应当宽头朝右,窄头朝左,最细的线朝自己,徽位点和最粗的弦在对面。古琴的琴轸,也就是宽的那头,是要悬空在摆桌子右侧外面的。电视剧里经常乱摆放,哈哈。

(11)

我再向后翻看,这本万年历上面就再没有写什么了。

今天是公元2016年7月7日,这本写在万年历上面的故事是我在我们当地一间寺院的藏经楼里面看见的,看守藏经楼的僧人对我说:“这本万年历很早就在一直放在那角落,如果不是你今天拿起来翻看,可能再放几十年也没有人想到去拿起来看看。”

我问僧人:“可不可以将这本万年历送给我?”

僧人说:“无数次有人从那里过都没有机缘想到去翻开看看,只有你认真地读了这么久,说明你们有缘,你拿去吧。”

谢过僧人之后我径直乘车回家。

回家后我就给在博物馆工作的哥哥去电话,咨询他现存于中国历史博物馆的古琴九霄环佩的现况。

哥哥在电话里面说:“目前全世界只有不到20把唐代古琴传世,而“九霄环佩”又是其中绝代精品,它先后被皇族与一位禅宗祖师收藏,在禅宗祖师圆寂之后,九霄环佩似乎失去了世间知音一般,虽被历代名家皇族收藏,却再也不愿发声,没有人能弹响它,至今它被珍藏在中国历史博物馆里,近一千年了,它似乎在默默等待祖师乘愿再来,与祖师再续前缘。

(完)
(这是一个关于古琴的故事,您读完了有什么感受,请转发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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