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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悦读丨文化】诗舞精灵—谈余秀华诗歌的人格和诗艺(上)

 写乎 2020-09-14

【阅读悦读·文化】庾宗庆《扣问良心:复盘一段历史》——试评洪与的小说《敌人》

文/庾宗庆
(诗人余秀华

【作者简介】庾宗庆,1982年毕业于四川师范大学中文系,2001年出版美学专著《情感与生存——艺术本体论》,现为重庆大学客座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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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权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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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余秀华

1月24日,我从网上得知一个事件:脑瘫、农妇、诗——《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红了。

好多年以来,读诗只是偶尔的事,那天邂逅余秀华,多少心存一点警惕,怕又被炒了一把,却禁不住还是被炒进来了。

网上吵得厉害,好说歹说的都有,但好歹都似乎不得要领。比如(破折号后是我对批评的批评):

余秀华的诗歌是字字句句用语言的艺术、语言的力量和感情的力度把我们的心刺得疼痛的诗歌。——为什么不是使人快意,或美得醉人呢?我的感受是:余秀华的诗让人轻松,举重若轻才是大家手笔。不错,余秀华的诗歌中有很多苦难,但是我们也看到她比苦难更强大,单纯的苦难和真正的哭泣是成不了诗的。所以,我读诗的感觉不是痛,而是豁然开朗,肃然起敬。

诗人沈浩波则关注到近期大众舆论关注的两个诗人,除了余秀华,还有自杀的富士康打工青年许立志。他将两人做了一番比较说,许立志“把苦难写成了有尊严的诗,是个好诗人,所以大众不会真喜欢他的诗”,而余秀华“把苦难煲成了鸡汤,不是个好诗人,所以大众必会持续喜欢,热泪涟涟”。

“把苦难煲成鸡汤”,好厨艺呀!美味又营养。非得把苦难熬成毒药才好吗?喝地沟油才好?自己病了,拖一大群人来垫背才好?因为余秀华,我才知道沈浩波,于是百度一下,到沈浩波的博客逛了一段。平心而论,沈浩波有些诗也不错,虽然有很多血,很多死亡,但它们能增强免疫力:不怕血,不怕死,不怕丢了精子银子。死都不怕,还怕活吗?既然活着难免苦难,何不把苦难煲成鸡汤,既美味又强身健体,否则,怎么hold得住“一把好乳”? 顺便说一句,中国艺术误入歧途很多年了,“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成为常态,但骂得很虚伪,还有些猥琐。

爱读余秀华,没有问题,这也许是中国人真正热爱诗歌的第一步。——但是,如果其他的诗歌没有达到余诗的高度或范型,恐怕这种热度会很快地降落下去。中国人不爱诗,不是中国人低级趣味,而是中国的诗太滥,伪劣太多,披沙拣金太累。

走红的余秀华能否让诗歌火起来——只这一个标题,已经有脑残症状,文章自不需看了:把这么重一副担子压在空手走路都摇晃的女人身上,恐怕是自己早已站不起来了吧。

诗人唐小米说:“她的诗歌有独特的对生命和生活的体验,能打动我。”——怎么独特法?或者,独特在哪里?

在技术层面上,水写苍茫是写得最好的,尤其是他评《爱我,在天亮以后》,点滴落到实处。但是“笔者在这里要说,这样的每节解读诗的评说方式,其实并不可取。”他是一个懂诗的人,一个直觉上懂艺术的人。

每个诗人真正的地位,本来就需要评论家商榷很多年才能确定。让他们去吵,诗人余秀华喜欢写诗就去写,读者喜欢读诗就去读。——貌似公允,有和稀泥的嫌疑。“多年”是多少年?孤独百年?我希望我的评论,有助于缩短这个“商榷”的时间。谁能分析出感动的真假?谁能分析出这些感动是因为残疾、农妇,还是纯粹因为诗?这些犹疑只因为,我们没有科学的诗评。

于是走进余秀华的博客,从2009年8月11日反溯到2015年2月9日《可是我爱你》,自觉看出了一点眉目,想说话了。

我以为评诗,一说人格,二说诗艺。

——余秀华诗歌的人格魅力

先说人格,不管懂不懂诗,大致小学毕业的人,都会对诗有一点感悟,现身说法,我爱上第一个诗人李白,就是小学时候。

不是说文如其人,不是说诗言志吗?我认为其人、言志,说的都是人格。在所有的评论中,我没有看见“人格”二字。

余秀华最耿耿于怀的是她的身份:残疾、农妇。余秀华的说法是:我身份的顺序是这样的:女人,农民,诗人。这个顺序永远不会变,但是如果你们在读我诗歌的时候,忘记我所有的身份,我必将尊重你。呵呵,幸亏诗歌最好的作用是为了自己安心。我很幸运,获得了她的尊重,在没有看到这段话之前。读诗的时候,我进入一种幻觉,仿佛遇到“窈窕淑女”——这是艺术的强迫性力量。

不能把诗歌和现实对位,诗歌就是虚构的意象世界,一个独立于现实的世界。诗人余秀华和诗里的“我”不是一回事。“我”可能让人想到余秀华,但她不止于余秀华,她可能是一阵风、一片蓝或一片白,也可能是一块石头、一只虫子、一滴水或一朵栀子花,所以,我说的人格,不是诗人余秀华的人格,而是余秀华的诗歌意象所塑造的人格。我们可以对诗人余秀华一无所知,仅仅为她的诗所感动,所以残疾、农妇、诗人这些概念对于诗歌的欣赏都毫无意义。

在余秀华的诗歌里,我们看到了什么样的人格呢?首先是爱心。

《新年来了》(2010-02-04 )

我揉了揉眼睛,年坐在了我面前

我们击掌一笑

山山水水都归位于风,归位于风打开的色彩

这些日子无端溢出了喜悦

春天到来之际

我要一些古朴的风俗把自己柔软

红灯笼挂在门楣上

总会有人踩着一年的漂泊回家

年啊,一只手

于某一夜把十指合拢

爹娘坐在手掌心

把365个牵挂揉进一域红红的炉火

我会走满一个村庄,给如我一样朴素的乡亲拜年

双手合十

给山一个问候,给水一个祝福

花儿躲在某一个房间里

在我不注意的时候

递出最初的羞涩的芬芳

干干净净圆圆满满的一首小诗,透着“床前明月光”的功力。朴实的爱,给山山水水,给一年漂泊的人,给爹娘,给乡亲。有温度、有笑声,还有蓓蕾般的羞涩和芬芳,好美一个年。

《哪一天,我就倒下》(2010-12-14)

生活真是危险,哪一天我就倒下

像从火车的窗口跳出去

而火车并没有浑身一轻

一对恋人嚼着口香糖

我想过我死后要让身体长满野草

甚至开上一朵花

我要趁着夜色挪动一下身体

让两棵草有恋爱的机会

让一只小臭虫有晾晒月光的机会

我要让骨头先于肌肉腐烂

所有的伤都郁结在上面

我会沉默一如生前

——不发出一点亮光

有痛无恨,看轻了,反而重了。我无爱,让人有爱,我无光,让人有光,爱,出于博大的胸怀。

真正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身体的疾苦、地位的卑微、欲望的煎熬、心理的伤害、寒彻骨髓的孤独,这一切,怎样面对?

在一篇随笔里,余秀华写道:“前几天,一个90后的诗人自杀,惦念一片。我也疼,但是我说不出话。说什么呢?一个人捡垃圾也能够生活,这不会影响一个人的诗心。你,为什么就死?”看看“我”怎么活:

《我只是死皮赖脸地活着》

我只是死皮赖脸地活着

活到父母需要我搀扶

活到儿子娶一个女孩回家

生活一无是处,爱情一无是处

婚姻无药可救,身体有药难救

在一千次该死的宿命里

我死抓住一次活着的机会

在这唯一的机会里

我唱歌,转动我的舞步

写海子的几首诗当属余秀华最精彩的诗篇之列,却不见有人评论,也许是话题过于敏感吧。海子因自杀而成为诗坛神圣,但余秀华轻摇圣像。这是诗人与圣灵的对话,是生与死的终极对话,她却写得这么轻松——一个预约了死亡的人,还有什么不能轻松的吗?

《海子在说什么》

二十年的时光,你离题千里

那一个在北风里呼啸的村庄

那里的北风打不开你的坟

春天来了,无人知道

风帆从海上来了

没有人看到——你死得冤啊,且冤在自己。你想身后留名吗?错!你想改变世界吗?错!你呀,离题千里。余诗在这里留了余地,海子千好千好千千好,离题千里都不好。这是大智慧——是人生的智慧,也是诗魂的智慧!

我的村庄,或许也是你相似的故乡

你看这个下午的阳光

把谁变的这么慈祥

如果我坐在你身边

我将怀抱怎样的不安

我无法说清自己的身份——恋人、母亲、同行,还有这身份所包含的复杂的理解和情感,潜台词之大,妙!说清楚了,就不是诗,不说,也不成诗,看似平淡的一句话(字面上看,就是一句白话,放进语境,就是绝妙的诗句)揉进百感千愁,余诗之智,可见一斑。

栓在我家的老槐树上的

不是你的马

盘旋在天空的,不是你的喊声

我窃取你的一个短句

徒劳地安慰我世尘的不安——你天马行空,却不能入我的心。不动声色批了一代诗人:大而不当。针贬时政,针尖不敢对麦芒,呐喊,又语焉不详,这等级无用功,不做也罢。作为一介草民和一个残疾人,却不幸有一个睿智而敏感的心灵,这个上帝的独特造物,她对生命的领悟令人震撼,所以,海子辈“离题千里”,徒劳无功。

二十年后

你呀,离题千里

诗人余秀华可能在心里骂了一句:读书读到牛屁眼里去了!这一骂,骂的不仅是海子。题是什么:活着,历尽千辛万苦地活!生命只有一次,要阅尽它的千难万险,酸甜苦辣,百般滋味,这才是勇者。诗里有爱,有痛惜、有余氏哲理。在《写给海子》里,有这样一段诗句:

世界多么辽阔

你怎么总把鞭子

打在自己身上——人类的理想,是一个人背负得起的吗?诗人是否给自己定错了位?

一位访问率上千万的诗人在博客首页题记:“宣言:真正的诗人应展开对万物以及人类命运的终极关怀。真正的诗伴随福音自天国而降,比羽翼更温存,比时空更为宽广。至真,至善,至美。我以良知写天意。”

吓我一跳!“终极”?谁的肉身扛得住这么大个活儿?

(待续)

《作家洪与》微信号hongyup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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