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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池在西藏呆了好几年，终于回来了。长久不见了，韩池对林曼还是一副稳稳当当的样子，林曼见了他反倒有些情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了。每天都和同一个人说话，每天说的基本上都是翻过来倒过去的几句话，无非是“你好吗？”“在干嘛？”“怎么了？”之类的话，这些废话对一个女人说多了她都很容易相信的，恐怕没有谁会例外。也许，她当时听了可能没有什么反应，但话，终究不是白说的，听多了也就习惯了。韩池回来了，离林曼那样近，他还会每天都和林曼聊天，说的多是些不关痛痒的平常话。他和林曼的见面，也就是在荷花池畔望一眼吧。 “十分钟后，枣树庄路口等。”韩池约林曼。林曼没回话，虽然她对韩池充满了渴望。林曼怕极了，林曼也不知道自己怕的是韩池，还是自己。这几年，韩池隔着网络说过不少耳热情酣的话儿，他回来这么久了，林曼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他突然摘下面具，冷不防地对她进行袭击，然而一天天过去了，韩池始终维持着风度，林曼如临大敌，结果毫无动静。这让林曼的心七上八下，没着没落，好像下楼梯踩空了一级台阶，更像在深山野谷里迷了路，眼前一抹黑，不知道该往哪走了。 “在哪？咋看不见你？”韩池又问。林曼战战兢兢拿起手机，硬忍着不理会他。“等……”过了好一阵，韩池又说。 林曼再坐不住了，慌慌张张开了车往前赶。走一段，不见韩池。又走一段，还不见韩池。过枣树庄路口了，仍不见韩池。这傻子，跑哪了呢？ 韩池就站在路边，望着林曼憨乎乎地笑，大冬天的，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从宛城煤矿到枣树庄路口，走路大概需要十几分钟，韩池那天喝了点酒，走到路口没等见林曼，就闷着头一直沿路往前走，等林曼找到他，已经跑过槐庄了。“你，跑死我了。”韩池亲昵地埋怨林曼。 过了槐庄，经过茶沟往里一拐就到柳河湾了。柳河的水不大，河滩上铺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俩人一前一后沿着河滩走。云在天上走着，水在河里走着，沉默的两个人在河滩上走着。沉默的韩池紧紧攥着林曼的手，脸上含着笑，眼却看着别处；林曼羞低着头，扯着胳膊，一步一步，跟在韩池的后边。“你的手真好看，一看就想牵。”那天，韩池这样对林曼说，韩池不会说什么甜蜜的话，他只说真话，惟其如此，那些话才弥足珍贵。韩池的手不好看，熊掌一样，可是林曼喜欢，林曼喜欢被韩池拉着的感觉，温暖而又踏实。 韩池是真心喜欢林曼吗？应该有真心。然而真心怎样，假意又如何？甚至越是真心越沉重、越难过，远不如虚情假意来得顺风顺水，左右逢源。“真”，需要付出时间和精力，认真的人容易较真，心里那根弦绷得太紧了，哪里还有轻松愉快的感觉？“调情是轻松的，爱情是沉重的。风流韵事不过是躯体的游戏，至多算是感情的游戏。可是，当真的爱情来临时，灵魂因恐惧和狂喜而战栗了。”爱情不风流，因为它虽苦犹甜，使人销魂也令人断肠，就像一份套餐，或者买一赠一的捆绑销售，天堂和地狱总是如影随形。“爱情不风流，风流不过尔尔，爱情无价。”著名作家周国平关于爱情的论述，让林曼唏嘘不已，感慨之余发短信给韩池——爱情不风流…… 韩池并没有回应林曼。韩池在抗拒爱情，也在抗拒自己的心，更抗拒由爱而生的伤痛和折磨。很多时候，韩池觉得他和林曼之间只差一步，这么多年了，永远都是一步之遥，而且，这“一步”是不断发展变化的。之前，他想着，只要说喜欢就够了，而后又想拉手，拉手之后，又想拥抱……人心总是不足，有一就想二，有二还想三。韩池想要林曼。那些排山倒海的思念，那些不曾圆满的缺憾，那些不为人知的酸涩，将他逼入一个狭小兀仄的死胡同，逼迫着他这样想——他想要真真切切靠近她，完完整整得到她，才不辜负这十多年来的痴心妄想，才能填补心上这块被时间侵蚀的巨大空洞……韩池屡屡想要靠近，却总在顾虑重重中偃旗息鼓。 没错，韩池是打心眼里喜欢林曼，但并不代表韩池的人生会有什么大的改变，至少表面上不会有任何动荡不安。韩池开始控制感情的节奏了，他想慢下来，他要想清楚这一切到底该怎样平衡，他的生活里除了林曼，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东西，比如事业，比如家庭，比如声誉等等。一念转圜，韩池大概下了决心要冷一冷林曼，冷一冷自己。傻乎乎的林曼呢，本来天天和韩池说话惯了，突然生活里少了这么个人，真的很不适应。 韩池突如其来的冷漠让林曼摸不着头绪，“怎么了，你？”林曼在QQ上问韩池。“我怕害了你。”韩池过了半晌才回话。早干嘛去了，现在这样说，林曼恼了：“好啊，各自散去，两不相欠。”林曼很敏感，她不想难为韩池，更不想无谓纠缠，毅然决然删了他。林曼这边删，韩池那边加，“别闹，乖。”韩池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总能轻易叫林曼丢盔卸甲，也不知为什么，林曼忽然哽咽起来。“我就是忙，别胡思乱想。”韩池这话倒也不假，林曼清楚他肩上的担子。林曼是不拘小节的女子，既然两情相悦，就不必斤斤计较，你忙，没关系，我时间比你宽松，找你说话好了。然而，常常是林曼说了好几句，韩池才回复个只言片语，这让林曼感觉很差。林曼想起了张小娴的那句话，爱情就像双人舞，我不介意两个人都跳的不好，但我很介意只有我一个人在跳，而你只是站在旁边看…… “不喜欢，就直说。” 林曼一贯明快决断，最烦阴死阳活。“听话。”韩池安慰林曼。“你都不说话了，叫我怎么听？”林曼索性任性起来。打那以后，只要一言不合，只要韩池稍微流露出一丝怠慢，林曼就删了他，来来回回不下一百多次。寒池是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唉，啥时候你才能长大？！”“谁叫你不理我！”“你到底要我怎样？”“我只想要你好好和我说话……”林曼委屈极了。后来，韩池也司空见惯了，林曼手里就这一张底牌，所谓的删除无非是耍耍小性子，哪会真舍得离开呢？那段时间总是这样，林曼在闹，韩池在笑，韩池是林曼的克星，林曼中了他的毒，解药却不在自己手里。 韩池看不到自己身上的自私和虚伪，又想得到爱，又患得患失，更不敢承担半点风险和责任。他自以为内心的情感炙热辛烈，其实不过是一场对酒当歌的宿醉，不光韩池这样，天下乌鸦一般黑，中年男人莫不如此。好像有人说过，少年时的爱情鲜衣怒马、仗剑天涯，中年时的爱情举棋不定、权衡利弊，老年时若再遭遇爱情，则是老房子失了火，最无可救药。这也怪不得韩池，实在是人在旅途，羁绊太多，或许是活得太累了，不愿再为自己套上爱情的枷锁，宁愿将男女关系视作轻松娱乐的伊甸园。也可能是看透了，不想再白白经受爱情的折磨，他们做任何事情都要先考虑后果，一旦他们认识到爱的严肃性，就被吓住了，自私的人，懦弱的人，玩世不恭的人，饱经风霜的人，个个落荒而逃。韩池也充满恐惧忧虑，但他仍存了一丝侥幸。林曼心里有他，这是他最大的胜算。“一切只是时间问题，早晚有一天……”韩池拿稳了林曼跳不出他的手掌心。 “ 心里爱着就可以了，难道非要在一起吗？”林曼不断在拒绝和隐忍中越陷越深，落寞、孤寂、内疚，忏悔……她太待见韩池了，虽然表面上一再疏离，心却一再靠近，感情上她越来越倚重于韩池了，理智却催促她时时准备逃离。她怕一切不是想象中的样子。她怕自己不是韩池想象中的样子。她怕韩池把自己想得太好了。她怕自己失望，也怕韩池失望。她从来没有这样患得患失过，她感觉渐渐在失去自我，甚至有意无意地想取悦韩池，讨好韩池，这让她很害怕，她那样骄傲，从来没有讨好过别人。她怕将来会累，更怕自己会输。她不是游戏人生的人，她赌不起。 林曼一直在等，等韩池说爱。这个字对林曼来说充满仪式感，韩池却很吝啬这个字。“没有爱，做什么？”无爱而性，简直是无稽之谈。林曼这样想。韩池却有他的逻辑——“不做，怎么爱？”，“做在前，爱在后……”，“两个人在一起，何必拘泥于什么形式？”韩池和林曼几乎是辩论赛的正反双方，谁也说服不了谁。林曼突然间懂了，她稀缺的不是爱，而是没有人用她期待的方式来爱她，世界上哪里会有什么完美的爱情？除非她自己，再没有人比林曼更懂得如何去爱自己了，包括韩池在内。 平心而论，韩池算是好男人，自始至终没有蒙蔽过林曼半个字，更没有为了一己之私虚以委蛇，刻意讨好。是林曼自己心甘情愿，一点一点喜欢上人家，千怪万怪也怪不到韩池头上。林曼多喜欢韩池啊，热辣浓烈的情感，鼓鼓囊囊的几乎要撑破林曼的心，仿佛盛夏的热带雨林，酷热潮湿，藤萝蓬蔓，疯生狂长，又像汛期的雨水一样，下开头就再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无时无刻不在想他，她甚至想过把自己捧上爱的祭坛，不是为了韩池，实在是不想辜负了自己这颗心。然而，林曼始终没有勇气与他欢好一场，辗转到尽头，纠结的缠绵不过是一场独自的狂欢。林曼太重感情，她不愿意潦草了，她觉得韩池应该懂她的沉默，她的心意，只要韩池需要，她情愿做他息息相通的精神伴侣。林曼不排斥两情相好，但所有一切都必须以爱为前提，而不仅仅是用浅薄的感情炒作肉体的盛宴。 林曼比韩池慢半拍。韩池说喜欢时，林曼拿他做知心朋友；韩池说爱时，林曼刚刚开始喜欢；韩池说控制节奏时，林曼已经深陷其中。是不是女人反应都这样迟钝啊，林曼比韩池慢半拍。韩池和林曼不在一个频道了……很明显，他喜欢她，可是他又妄图先谈好条件，似乎不事先说清楚，林曼会取了他身家性命一般。韩池不知道，林曼要的只是一个可以随时说话的人，连句话都没有，多叫人寒心！林曼要的看似简单，实则奢侈，反过来想想，韩池也是迫不得已，他实在给不起……明明看得一清二楚，还是贪恋那韩池曾经的好，舍不得离去。曾经的好，是心有灵犀，倾盖如故；现在的痛，却是止于唇齿，暗藏于心。 “再过些年，你五十岁了，六十岁了……还会想起我吗？”林曼想问韩池，终究也没问出口。林曼知道不能再继续聊了。多说一句，只会更加不舍。这时候说再见，或许是最美好的结局。 “就这样走了，不觉得遗憾吗？”韩池问林曼。林曼笑了，温柔又疲倦。 遗憾？每个小孩都经历过吃不到糖的哭泣，每个大人都有无法实现的心愿。遗憾，也是余味，胸中块垒留着自己慢慢消化吧。林曼想说，遇见韩池她从不后悔，哪里谈得上遗憾呢？俩人只要真正爱过，哪怕只有一天，一分钟，彼此之间就不会有一刀两断的日子，任何时候，林曼也做不到对他无动于衷。林曼还想说，韩池所有的担心和顾虑都是多余的，又不是青春年少，又不是哭着喊着要爱的年纪了，林曼知道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她从来无意破坏什么，她不愿把自己置于尴尬之地，更不愿意有朝一日，与韩池尴尬相对。可是，林曼一个字也没有说。知我者，我不言；不知我者，我不言…… 韩池和林曼最终还是错过了。仿佛什么都应该发生，多少触手可及的机会，多少和煦平静的时光，却又摇曳生情地错过，就差那么一点点……不合时宜的爱情就像烟花一样稍瞬即失，错过一时，即是一世，渴望的愈久，怅惘的愈深，无论付出还是接受，都难以僭越，唯有错过。错过之后，接下来的就是马不停蹄的分道扬镳，没有谁能逆转时间。那段时光已经回不去了，旧时光里的那些东西，也都遛走了。 旧时光里的一切，真的都遛走了吗？“你的手真好看，一看就想牵。”多年以后，林曼浏览微信朋友圈看见这样的话，蓦地想起韩池。林曼想给韩池打个电话，电话拨通的一瞬间，林曼挂断了电话。如果韩池还记得，应该知道是谁在电话那头呼吸和想念。 ◆ ◆ ◆ ◆ ◆ · · 完 · · · 王晓，河南省济源市人，文学爱好者。 大河文学，为您每日推荐值得深度思考的文章！ 编辑微信：44991299 图片来源：网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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