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姑娘迈着大步向前走着，一看前头的两个人，你说是谁？竟是李莲乔和张敏，淑惠和白花都高兴地叫起“妈”来。你想夜已深了，当妈的还不见女儿回来，能放心吗？于是两个人走出家门，一同上了公路。四个人一同走回村里，各回到自己家里。
到了第二天，队里派人把放在公社的菜拉回家，分到各户。
一过阴历年，狠抓了养猪；一过麦熟，一些辅助劳力又停止上工，投入了拔草积肥。
这天，赵小燕拉着小车儿走到淑惠的家里，两人一同走到东窑西，把小车儿放到道上。
拔草同上工不一样，一个大块儿地里，不论是路旁，大龙沟上，还是田埂边上，或是庄稼地里，哪儿有草在哪儿拔，这太自由洒脱了。到哪儿去拔？道上有草，都是那些霸王草，根多又深，拔不下来，得用镰刀削。山药地里，都没有多少草，这为什么？这些年，生产队里都把地种枯了，地没劲儿，连庄稼也不好长，草也长不高。玉米长起来了，要上粪，草同玉米一起长，草还多一些，大一些。
两个人转悠着拔了一上午，还熬了晌，一人拔了一筐，放到小车上拉回来，淑惠把拔来的草扔在猪圈那儿。
淑惠妈李莲乔走过来，拿起两把草在圈里抖漏又抖漏，撒了薄薄的一层草，拿起铁锨扔了不少土。她又拿起两把草，抖漏了又抖漏，又扔上厚厚的土。
淑惠忍不下去了，说：“妈，你别扔土了，像你这么垫圈，这粪有什么劲儿？”
她妈看了看她，什么话也没说，如同没听到一样，照常在圈里扔土。
淑惠生气了，走回自己的屋子里，说：“我妈呀怎么这么落后，没有一点儿集体思想。”
莲乔垫好圈走到屋子里，说：“您在外头嚷我，我怎么给你说？您怎么那么傻！如果让你垫圈，光扔草，不扔土，什么时间垫起一圈粪！”
“像您那么垫土，都是黄土，起出来，再拉到地里，黄土搬家，费了劲儿，用了工，粪有什么劲儿？”
“别人家谁不这么鼓捣，你也得这么来，不会也得学着会，你思想好？人家别人挣了工，你挣了不？人家分了粮食分了钱，人没工分，你分哪儿的粮食，分哪儿的钱？人就得活，就得有两个心眼，嘴上一个，心里头还得有一个。”
“你那思想不对，别人这么干，咱不能那么干。”
“社会主义就凭你一个人走到？你看一看，谁家不是这样？要起粪了，就把灰撒在上头，粪起出来了，泼上一层黑水染一下，一验粪一级。”
淑惠想了想，也是，低下头去。
第二天一吃过早饭，赵小燕拉着小车走进来，把小车放到院子里，一时屋，从口袋里掏出她写的街头诗，淑惠接来一看，写得是：
爬雪山，过草地，
社员拔草真积极。
男女社员起竞赛，
争前恐后比高低。
你背一筐说不少，
我拉一车笑嘻嘻。
淑惠看完高兴地笑了，说：“你写得不错呀。”
“是吗？昨天我回到家就想，修改了好几遍，今天才写出来。”
淑惠把诗放在桌子上，压好，说：“下午让宣传员把它写出去。小燕，今天咱们到哪儿去拔草？”
小燕没有什么目的地，说：“你说哩？”
“我说今天去东窑东边。那儿地面宽，人管不过来，草多。”
小燕有了顾虑，眨巴起眼睛：“我妈说了，说那凶，不让我去。”
“凶什么？”
“她说那儿有鬼，夜里经常出来迷人，人一迷上就不知道家了。她还说那儿有坏人，可坏了。”
“有坏人，有什么坏人？”
“她说坏人不干好事，还害死人，有一个年轻媳妇，上娘家路过那儿，到了晚上还不见她回家，家里派人去找，在一个谷子地里发现一女尸，人早死了，一看就是那个媳妇，还没穿着衣裳，被掐死了，那时庄稼也挺高。”
淑惠总是大几岁，她想了想，说：“她说的那是旧社会，社会也乱，坏人也多，那儿有张家坟，刘家坟，两大片坟滩。那两个大坟滩上，上头有老树，一棵一棵，树洞里有猫头鹰，阴森森的，坟滩上还有狐狸獾，夜里，那儿的狐狸灯一晃一晃的。解放以后，在地里种上花生，年年被狐狸、獾遭害，一九五八年把那两个大坟滩摊平，都种上了庄稼。现在同过去不一样了，天天地里有人干活，多少年了，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害死人的事了。”
赵小燕眨巴着眼，想了想，说：“也行。”
两个姑娘拉着小车一过东窑坑，再往东走，已是东庄的土地了。道，哪还有道？一节一节的被高高的草所覆盖，那谷苗子，苍儿，一片一片的，又高又稠。苍儿又扎人，还容易扎在衣裳上。路两边种的是高秸的玉米和长蔓子山药。两个人好不容易走了一段路。这里的草确实多，选了一块玉米地，钻进去拔起来。
天气怎么这么热呢？太阳发红，如在雾中，天空昏暗，地上没有一点风。她俩头上淌汗，衣裳贴在身上。又闷又热的玉米地里，这活真难干啊。
小燕耳朵尖，突然听到小猫的叫声：“咪------咪------”叫得是那么弱那么凄惨，怪使人难受的，她立起来，静心听着：“咪，咪------。”她听清楚了，是猫的叫声，心想：在这大野地里怎么会有猫呢？她蹑手蹑脚地顺着猫叫的声音走去。
“咪------。”
她赶紧蹲下身子窥视着前头，观察着，观察着，不远的地方草很密很高。那儿有一眼机井，在乱杂杂的草丛中有一只可怜的小花猫，战战兢兢的。它旁边还有一只特大的猫，身上有一朵朵的花纹。它的头特别大，眼睛是圆的。一睁像两个铃铛，从个头看像一个花狗。这个像猫又像狗的东西太凶恶了。它瞪着两只可怕的眼睛盯着小花猫，逼小花猫喝池中的脏水。小燕看到这儿，把手一挥暗示淑惠，淑惠明白了，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蹲下，注视着。小花猫没有办法，低下头，喝那又脏又热的水，一口一口，肚子慢慢鼓起来，成了一个中间粗两头尖的芍瓜。
小花猫实在喝不下去了，抬起头，带着乞求的神情： “咪------。”
好似在说：我的肚子实在盛不下了，别让我喝了。
这时大花猫把眼睛一瞪，嘴一张，露出又尖又白的牙齿，做出姿势，让小花猫把肚子里的水吐出来。小花猫低下头，肚子一纵一瘪，肚子里的水从口里吐出来，一口一口，肚子开始小下去。等肚子里的水一吐完，大花猫又逼小花猫喝池子里的脏水。
小花猫没有办法，它喝了一口，抬起头，张着它那可怜的眼睛。大个子猫哪同情这些？把嘴一张，露出尖而长的牙齿，带着要吃它的样子，小花猫太怕了，赶紧低下头开始喝那池子里的脏水。
这时淑惠想到，小花猫的性命有危险了，她拣起一个砖头，对准这个大个子猫抛去，“嗖”地一声，砖头被玉米秸挡了一下，“啪”地一声落在地上。大个子猫吓了一跳，把头一抬，把眼一张，射出一道凶光。
这时候淑惠和小燕一同向它扑去，大个子猫并没有跑，而是一窜向淑惠扑来。小燕扑过来，用一根青玉米秸尽平生之力向它的头打去。大个子猫把头一歪，闪过玉米秸，落在地上，接着向上一窜，跳起来有一米来高，等它的爪子一落地，从小燕的腿旁边钻出去，很快被草丛挡住，不见了。小花猫战战兢兢地翻着白眼，没力地叫：“咪，咪咪。”
小燕走上前抱起小花猫，亲了亲，说：“多危险啊，小花猫，你怎么从家跑到了地里？那个大个子猫碰到了你，为什么要吃你呢？”
她俩把草装到筐里，放到小车上。小燕抱着小花猫往家走。小燕问淑惠：“你说那个大个子花猫是不是猫？若是猫为什么还要吃小花猫？”
俩姑娘走过东窑坑，进了本村地界。前边不远的田野里耸立起一个用四根大柱子支起来的菜铺，顶子有瓜扇子搭起来。铺上坐着赵长寿老人，他光着膀子，手里拿一把扇子呼扇着。赵长寿老人怎么到菜铺上来了？他看着最近队里的活挺忙，他找到胡大冒说：“我给你们看菜去吧。”胡大冒一听很高兴，说：“你去吧，去了给你记上工分，你是五保户，该照顾了照顾你。你的工分到分红时给你钱。”这么着他来到菜铺上。赵小燕说：“赵老头子到过东北，经的稀罕事可多哩，咱们问问他，也许他会知道。”
淑惠把小车放到道上，小燕抱着小花猫走过来，菜铺在蔬菜的中间，种的菜有北瓜，豆荚，西葫芦，茄子什么的。赵长寿看到这两个姑娘，高兴地说：“是你俩，快，快，上菜铺，这儿有风，凉快。”
两人一个菜铺，他看到小燕抱着一个小花猫，很惊奇：“你从哪抱来一只小花猫？已经几年了，还没见过猫。”
俩姑娘把救小花猫的经过说了一遍，小燕问道：“那个大个子带花纹的是不是猫？”
老人张大了眼睛，有些吃惊地说：“那不是猫，是猫豹子！”
“猫豹子？”淑惠和小燕听了都很惊奇。
“对，对，就是吃猫的豹子。它专吃猫，每吃一只猫，它身上便长出一个花朵来，它吃多少只猫，身上便有多少花朵。”
淑惠又问道：“它为什么让小花猫喝那水池的脏水？喝饱水又让小花猫从肚子里往外吐？”
“那是让小花猫洗肠子哩，等猫把肠子洗干净，才吃它呢。”
老人叹了口气，又说：“我见过啊，多年了，那还是我年轻的时候，一个热天，我住房谷子地里，看见一个猫豹子让一个猫喝水，喝了水又让它往外吐。这么捣鼓了几次，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猫豹子张开大嘴，一下咬住猫的脖子。”
“你年轻的时候，猫豹子多吗？”淑惠问。
“多，那时常见猫豹子，贼，又凶。旧房破庙，柴草垛，房夹巴，都是它藏身的地方。日本鬼子侵占中国的前几年，一个秋后，我从外头走到家，见一个猫豹子钻进屋子里，大小像一个小个子狗，身上有花朵。我在院子里拿起一个起粪叉追到屋子里，关上门。那个猫豹子想跑，可是关上门了，它又返回屋子里，我端起起粪叉对准它。那东西太凶了，从桌子底下蹿到锅台上，又从锅台上钻到瓮夹巴里，我追上去，它又跑出来，我对准它，那东西往上一蹿，转身跑到窗台子上，我追到炕上，那东西也是一个急劲儿，一下把窗户棂子撞断，跑出去了。窗户棂子那么粗，碰折了，硬从那儿跑出去了。”
淑惠和小燕刚要下菜铺，赵长寿老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说：“光说话儿我还忘了呢，你俩等一等。”他下了菜铺，走到北瓜地里拨拉着叶子看了又看，摘下两个甜瓜，爬上菜铺，说：“这甜瓜谁也不知道，叫什么蛤蟆酥，熟了。”
两个姑娘拿起甜瓜吃起来，又酥又甜，咽到肚子里，挺凉，有种说不出的舒服。
这时北边不远的村庄上空出现了一个大黑旋风，上连天，下接地。小燕看见了，说：“你俩看，北边，好大的黑旋风，还不停地旋转呢！”
这黑旋风像一个巨大的蘑菇，上头遮住蓝天，中间细，下头又粗大起来，不停地旋转。
这长寿一看这巨大的旋风，害怕地摇起头来说：“不好，不好，都说黑旋风是长虫精走动。这长虫精准有几搂粗，几十丈长，说不定它有几千年了，这黑旋风若刮过来，谁知道会怎样？唉，怕呀！”
他这么一说，吓得小燕缩成一团，直眨巴起眼睛。
天啊，一场巨大的灾害就要降临了，这风过来会不会把人刮到天上去，会不会把人吹走，碰到树上，掉到河里？呵，怕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