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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联 | 作者:李春光

 大河文学 2020-09-15

春 

文/李春光

人们都说这年味是越来越淡了,越过越没有意思了。以前是“大人盼插田,小孩望过年",现在就连小孩子也不巴望过年了。以前过年可以穿新衣戴新帽,还可以吃上几顿好吃的,现在天天都是大鱼大肉,随时可以下馆子,随时可以买新衣,那年还有什么特别的呢?

大约还有些仪式感吧,“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可如今大家都在忙。上班上到年三十,祭灶火烧?还是上街买吧;扫房子?还是交给保洁吧……三十晚上的守岁变成了春晚和麻将,迎接新年的鞭炮干脆就取消了,初一的拜年变成了视频通话互致问候,手机一晃就把红包领了……那,年还剩下什么呢?

对,还有春联。只有春联被一成不变地保存了下来。家家户户写春联、贴春联。以前是院门上贴、当屋里贴,灶火门贴,牛圈也要贴……现在是单元楼门贴、家户门口贴、配套房贴、车库贴,就连出门的座驾也要放上一幅春联……

写春联是个技术活,有人会有人不会。不会不要紧,祭灶一过,市场上便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春联,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方便人们各取所需。

以前可不是这样,以前的春联全靠村里的“秀才”们来写。

我小时候最喜欢干的事之一,就是年三十下午去看本家爷爷写春联。爷爷很消瘦,几十年都没有变过。上次开车路过老家碰见他,我跟同行的朋友介绍说这是我小时候最崇拜的文化人,春联写得尤其好。本家爷爷涨红了脸,说:“你看你咋取笑爷们类?”

取笑我怎么敢,况且也不可能啊!

那时候全生产队每家每户都有代表——主要是小孩子——聚在爷们周围,专心致志地看老先生写字。老先生左手有些残疾,只有三根指头,但却异常灵活。不管是谁家的纸,也不管是多大的纸,先生熟练地把红纸平铺在书案上,左手摁住,右手也不知打了几个对折,再把裁纸刀放进去,就听见“呲呲”的清脆裁纸声。那声音真是美妙啊,像小溪流过我的心田。先生一遍一遍地裁过去,还要把纸反过来接着裁,转眼之间一幅幅春联就被裁好了,大小宽窄都刚刚好。

下一步就要写了。老先生不慌不忙地把裁好的对联按窄的方向作对角线折叠,嚓嚓两下,再展开时就如同我的田字格本一样了。所不同的是田字格的格是印上去的,这里只有折痕,且田字只有对角线的一笔。

 然后先生就会问你有什么要求,往哪贴,要几幅。先生的手边有一个买来的春联小册子,上边什么对联都有,婚丧嫁娶、农林渔牧、发家致富、时政大事一应俱全,当然也少不了“春光满院”“吉祥如意”一类的。

先生问明白以后,大笔一挥就完成了。我写字从来就是个马虎蛋,也没有练过字,分不清楷草隶篆,也不知道这体那体的,就是觉得好看,欢天喜地的一心盼着轮到我家的对联。

先生也不看小册子,不管你要写啥,略一沉吟,一幅幅春联就从笔下流出,貌似小册子他背会了一样,要不怎么会“指物作诗立就”?

 然后就是我们这样的小朋友迅速把春联接过去,放在地上晾干。一排一排地,整整齐齐,比我们平时写作业认真多了。那时觉得能把春联摆齐真是一件神圣的工作。

先生写春联坚持上联在右下联在左的原则,所以横批是从右往左写的。有时候村里的年轻人打叉,非要从左往右,先生也不争辩,一一满足要求,只是来回切换间有时就写错了。好在横批并不打紧,因为春联的横批都差不多,换一个也无所谓,只要上下联别弄错就行。

说起上下联弄错也还有个趣事。我上小学三年级那年春季开学时,不幸得了较严重的感冒,父亲带我去学校所在村子的卫生院输液,闲来没事就指着卫生院门上的春联给我讲,什么“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现在想来就是我的声律启蒙吧。我很认真地一幅一幅地看下去,看到最后一幅,差点笑掉大牙——上联七个字,下联八个字,横批四个字:“春回大地”。

可能这个村写春联和我们村相似吧,只是去拿春联的人也太马虎了,贴到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就偷偷把它贴在最里边的屋子里,没想到却被我这个蒙童发现了。

我本家的这个爷爷不光字写得好,有文化,说话也很幽默。大约又过了一二十年,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一天骑着摩托车上街去看席梦思床垫,不想正碰见老先生。老先生开了个门市部,就是卖床垫的,于是坐下来聊了一会儿。      

“你这摩托车怪新,看着不赖啊!”

“爷们你不知道,买得起马配不起鞍。养路费查可严,我来就差点被逮往。还有,这头盔,可得看好了。我上次出去办事,一扭脸,头盔没影了。没办法,骑上回家吧,又差一点被交警逮住。”

“哎,都差不多。我在这儿开店,天天检查类、卫生费类,弄得鸡犬不宁。还有,我贼大年纪来,七老八十了,非问我要计划生育证明,我去哪弄类?”

见我表示赞同,老先生又叹了口气说:“现在也有八路军新四军,但不是毛主席那时候的队伍了。现在出门有霸路军,在家有寻事军……”

说这句的时候我没有随声附和,我心里悄悄地想:“这两句怪对仗类,爷们过年会不会写到春联里......”    

这一晃又是二十多年过去,我孩子都快大学毕业了。

去年过年我忽然来了兴致,想要自己写春联。于是冬月就去买了笔墨纸砚,狂练了一个月——不,不能说练,叫“乱”还差不多。我把字帖扔到一边,随着自己的性子,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那还能看么?

管它呢,我就这么写了,还堂而皇之地贴在门口得瑟了一年。

马上又要过年了,这对联怎么办?写还是不写?不写吧又怕人笑话退步,写吧这一年都没见过毛笔了,笔都不知道还会不会拿了。我该怎么办?春联我都拟好了。“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一三五不论,二四六分明”,我这春联拟得还是蛮好的么!不是吹的,我拟的春联,平仄不符不会超过14个字!

莎翁有句名言,“写还是不写,这是个问题。(To be or not to be, it is a question.)”

这确实是个问题。

责编:远岫制作:陈娜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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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作者简介:李春光,网名有酒无菜,重庆大学控制工程专业研究生,现就职于济源职业技术学院,教师。业余爱好写作、旅行、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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