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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史”为何多了一个“稿”字?-《无陂不成镇》(4)

 裴高才文心飞翼 2020-09-15

导读

      我自幼喜欢文史,通读了“十二四史”后,阅读清史时发现多了一个“稿”——《清史稿》,直到我在台北故宫拜访清史专家冯明珠院长,她才道出了其中的原委——

上:裴高才(左)在台北故宫专访冯明珠;冯向裴题赠专著 

裴高才(左)台北故宫向冯明珠(中)赠李士一先生作木兰山胜景画


“烽火岁月中遗留下来的史稿或有误,或不够完备,或流于草率与零乱,然它表达了一个朝代结束之际,史学工作者的思想与情感,其特殊的时代意义,非后代史学工作者所能替代。”冯明珠谈到其代表作《清史稿未刊稿丛编》时这样说。接着,她讲述了《清史》缘何加了一个“稿”变成《清史稿》的过程。

“国可灭,史不可灭。”这是中国古代修史的传统。辛亥革命之后,清政府逊位,南北统一。1914年3月9日,袁世凯发布大总统令,批准成立清史馆。袁氏拟延聘清末正蓝旗人,历任湖广、四川与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为清史馆馆长。

起初,赵尔巽不愿就任。袁氏遂派其贴身秘书吴璆携带其亲笔信前往拜访。信中大意是:修清史乃歌颂大清功德之事,正遗老所当效力之处。身为清廷遗老的赵尔巽觉得责无旁贷,遂走马上任了。赵以袁氏这封信为基调——“修故国之史,即以恩故国”,为后来《清史稿》的命运多舛埋下了伏笔。

赵尔巽虽非史学专家,但却能知人善任,邀请了86名著名学者到任。其中,史坛名笔柯绍忞在清末即撰成《新元史》巨著257卷。此次修史,柯仍是领衔人物。对于撰稿任务的分配,赵尔巽根据每个学者的特长各得其所,并依质论价,奖优罚劣,奖勤罚懒。薪金待遇最高者月银达600元。这600元是什么概念,相当于时北京大学一级教授的两倍。而薪金最低者仅30银元,对于不能按时交稿或者稿件质量低劣的则停发薪水。

由于清史馆是袁世凯的政绩工程,他不惜利用“善后借款”之资金,每月给清史馆拨款十多万银元。后黎元洪继任,也不吝啬。只是张勋复辟之后,不是以国库券、公债券代之,就是分文无有,导致编纂人员锐减至14人,大家几乎等于尽义务。为此,赵尔巽不惜动用自己的人脉关系,向各军阀募捐。至1927年6月,在张作霖的资助下,清史纂修工作才恢复正常。

正在此间,政坛风云变幻,风烛残年的赵尔巽又病入膏肓,他惟恐自己晚年的心血会付诸东流。于是,赵仿效明制,称所纂清史为“急就之章”,就在“清史”后特加一个“稿”字,名曰《清史稿》。

19279月3日,赵尔巽撒手人寰。张作霖按其遗愿续聘柯劭忞继任馆长,并派袁金铠办理刊印,袁又让金梁担任校对。次年端午节前,《清史稿》刊印成书536卷,八百余万字,总共印了1100部。因成书之时正是奉军遭受灭顶之灾之日,金梁奉命把其中400部运往东北,这一版本后来被称为“关外本”。

留存北京的史馆中人披阅《清史稿》后发现:金梁有擅改文稿的地方。所以,在馆长柯劭忞主持下,将剩下的700部加以抽换改正。这一版本后来被称为“关内本”。

国民革命军接管北京后,南京国民政府派农矿部长易培基接管清史馆。因《清史稿》立论“为满清讳”的观念,南京政府难以接受,于是当局决定将《清史稿》及清史馆所存书籍,悉数运往南京接受审查。后组建“清史长编筹备会”,准备另编《清史长编》。

对此,故宫博物院理事长李煜瀛首先提出异议,并致电国民政府主席蒋介石:清史馆所存书籍多为史料,故宫正在整理编辑,恳请收回成命。国民党中央委员张继也致电国民政府文官长古应芬,力挺李煜瀛。古应芬则复电,称蒋介石表示“国务会议决议之案,碍难变更”。于是,易培基直接呈报行政院院长谭延闿,列举《清史稿》内容“反革命”“藐视先烈”“不奉民国正朔”“例书伪谥”“鼓励复辟”“反对汉族”“为满清讳”等十九项罪名。而且满清入关前,建州三卫,受明藩封;康、雍、乾三朝滥兴文字狱,诛连惨酷;戊戌政变后,慈禧复垂帘听政,实啓庚子拳乱;宣统逊位,民国给予优待等关键史事,《清史稿》或故予缺略,或曲为之讳。呈文建议将“《清史稿》一书永远封存,禁其发行”,待故宫《清代长编》编成,“再行呈请国民政府就其稿本,再开史馆,重修清史”。谭延闿接报后,即召开行政院会议议决:“《清史稿》永禁发行,长编准其完成,重复书籍先行运京,具呈报告蒋主席请示。”

这样一来,方将《清史稿》在北京与南京分途存放。于1930年初运抵南京的三百余部《清史稿》,则分发给国立、省立图书馆及部分高级官员阅读参考。《清史稿》馆藏之争才告一段落。

因为编纂《清史长编》是一项系统工程,受多种因素制约,及至1934年底,该计划不得不中辍。一年后,教育部将参议员吴宗慈起草的《检校<清史稿>报告》,送往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征求意见。该所所长傅斯年指出:“重修清史,此自是国家应作之事。然此时国家力量恐不能顾及……”接下来,因抗战与内战,始终未能重修清史。

1960年,台当局组织“清史编纂委员会”,以《清史稿》关内版为蓝本,稍加修订,于1961年10月仓促刊印出一部《清史》,共8册。由于这部《清史》定位为“献礼工程”,诸多问题并未纠正。所以该书一面世,便一石激起千层浪。一场笔墨官司几上几下,沸沸扬扬打了一年多,成为震动台湾地方朝野政界学界的一段公案。

《清史稿》虽然存在诸多问题,但其在史坛的地位无法替代。同盟会“先天会员”刘成禺以为:清史稿一书大致可用,只须略加改正,即可杀青。”著名学者金毓黻亦谓:平心论之,是书积十余年之岁月,经数十学者之用心,又有国史原本可据。……采摭甚富,史实赅备,囊括以成一代大典,信足以继前代正史之后,而同垂于奕禩矣。

由于在台所存资料,残缺不全,而《清史稿》尚有甚大参阅价值,因此学者乃提一折衷建议:何如对清史稿不修改其原文,只加校注,谬误乃见。鉴于原清史馆所有部分档案、书稿,由故宫博物院典藏。1978年10月,经著名国学大师、台北故宫特聘研究员钱穆的建议,台湾“国史”馆长黄季陆与台北故宫博物院院长蒋复璁,一拍即合,开始了《清史稿》的校注工作。一时间,岛内史坛巨匠云集,群贤毕至,共襄盛举。

正好这一年,冯明珠自台湾大学历史研究所毕业,经著名清史学者、业师陈捷先教授推荐,进入台北故宫从事《清史稿》校注工作。

尽管薪水还可以,但终究只是份临时雇员,与其相处的同事都陆续离开,在那个进中央研究院进高校做老师没有难度的年代,在同学纷纷领取丰厚福利的时候,冯明珠却自称从无二心,仍旧在这里做临时工

《清史稿》校注是一项系统工程,整个工作分两阶段进行:第一阶段由台北故宫完成。于是,自197810月至198410月六年间,冯明珠会同昌彼得、索予明、刘家驹、庄吉发等台北故宫博物院十位同仁,担负起对清史稿校注的初步工作。他们以不动原文,以稿校稿,以卷校卷办法,凡歧误纰缪,或同音异译,皆逐条考订,并注明出处。所引史料,则除清史馆存档纪、志、表、传原稿外,还有清国史馆历朝国史稿、传包,暨实录、会典、东华录、文献通考、耆献类征、清史列传、满汉名臣传、碑传集等。其中利用最多之书是《清历朝实录》,许多问题多由《实录》加以验证和确定。除《实录》外,还充分利用清朝众多官书,旁及各类史乘,以及文集、笔记、方志,乃至外国史籍,并及近人、今人论著,注意吸收运用最新研究成果。仅书后注明所引之文献资料即达八百余种。在校注过程中,冯明珠投注了相当的心力,一字一句、一段一卷的反覆勘订,直至198410月,冯明珠等学人共校订了四万余条。

第二阶段,由国史馆的蒋君章、许师慎等14人完成清史稿校注总集成工作。他们试加新式标点,校阅校注条文,凡原书立论或史法失当处,又皆分别标注纠正。经再聘请蒋复璁、黎东方、杨家骆、黄彰健、宋晞、王家俭、吕实强、李守孔、刘凤翰、成惕轩、王恢、陈捷先等为审查委员,慎密复审,计新增校订二万余条,务求赅实,方成定稿。经过六次的严格审查后,方集成六万余条的校注,并以精编、精校、精印、精装的方式,刊印承《清史稿校注》一书。

   《清史稿校注》一书共一千二百余万字,共十五巨册,另附录一册。包括《清史稿》原文九百余万字,《校注》计三百余万字。自198510月起,定稿后陆续限量出版,1991年全部出齐。

(此文收入即将出版社的《无陂不成镇》,文史精华、书屋、中国社科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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