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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花园火车站

 新用户6525yWoI 2020-09-16


永远的花园火车站

肖海涛

花园火车站 图片肖海涛搜集

      近日看到一则通告:“为配合花园火车站改扩建施工,花园火车站将于2020年9月20日18点暂停客运业务” 。多年的传闻得到证实,开通运营了近一百二十年的花园火车站即将再次改造扩建,在它的东面,一座崭新的花园火车站就要凤凰涅槃。听到这则消息,我的心情异常复杂,是喜耶,悲耶?还是盼耶,痛耶?那座已经衰老落寞的车站,那个填满了汗味烟味的候车室,那些我儿时天天淘宝的站台,那一堆堆刚刚从车头里卸下的热气腾腾的煤渣,那一列列呼啸而过带着梦想走向远方的列车,那一幕幕在这座车站里演绎过的历史风云,就像水幕电影一样朦朦而又清晰地投射到我的心河。花园火车站,已经生长成我的骨骼血肉,深深地植根于我的灵魂。不管在什么地方,无论是什么场合,哪怕是只看到一星半点关于它的文字,我都会激动,流泪,欣喜,感伤。

花园火车站 图片肖海涛搜集

      我曾在尘封的史册中阅读过它的历史,在我的认识里,花园火车站见证了古镇花园的历史变迁。1902年卢汉铁路修通,花园火车站便开通运营,它宣告了古镇花园数千年来舟楫水运的没落,开启了铁路运营的新时代。一百多年来,花园火车站迎送着八方的商贾宾客,达人显贵,运载了数不尽的枪炮兵勇,土特粮棉,构建起鄂西联结京汉的重要交通枢纽。

花园火车站 图片肖海涛搜集

  在那战火纷飞的岁月里,又有多少风云人物在此驻足停留——袁世凯,吴佩孚——每一次的大王易帜都给花园车站笼盖滚滚的硝烟;艰苦的抗战时期,花园车站是日寇重要的战略物资储集地和据点,我曾不只一次的听说过湾子里的几位参加了新四军的伯伯们是如何机智的从车站的仓库里偷运出一车车的军用物资,如何勇敢的在火车站的炮楼里夺取了敌人的一挺机枪。解放战争时期,花园火车站里储存了大量的粮食棉布和其它军用物资,因而又成为了国共两党殊死搏杀的战场。听老人们讲,刘邓大军曾先后几次攻打过花园,第一次的战斗异常惨烈,火车站东面的沟塘里几乎填满了牺牲烈士的遗体。随后的日子,火车站里还走下了林彪和四野的百万雄兵,于是湖北省委,省政府,省军区便诞生在它的摇篮。

花园火车站  摄影:韩绍

  新中国成立以后,花园火车站更是焕发了青春,达到了它的鼎盛时期,经过先后两次改造扩建,1958年被审定为京广铁路线上的一等车站。抗美援朝胜利后,上甘岭威震敌胆的志愿军劲旅8199部队从车站走来,弹丸之地的花园便矗立起了一座铁打的营盘,无数的军用物资源源不断的从车站卸运,花园车站承载起了人民军队后勤保障的重担;每当战备训练拉开,火车站北面的军用站台上便排列起坦克的长龙,沙场秋点兵,猎猎红旗展,铁血男儿整装待发威武雄壮,嘹亮的军歌震地动天。让人们记忆犹新的还有火车站前街口的那座规模庞大的接兵站,每年新兵接送的日子,兵站里便汇聚成人的海洋,来自京山,安陆,随州等地的兵员在这里着装补给,然后乘坐火车奔向大漠边疆,海防前线,花园火车站,俨然是无数热血青年人生旅途的驿站……一座火车站,半部花园史。现在,尽管当年那座赫赫有名的一等车站沦落为三等小站,尽管当年车站里通宵达旦的灯光在历史长河中早已黯淡,但是,永远抹不去的是它曾经的辉煌荣耀,永远忘不了的是它在无数花园儿女心目中的神圣厚重。

花园火车站 图片肖海涛搜集

      不仅如此,花园火车站更以它的慷慨大方为新中国的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车站里有两条铁路专线,向西南的一条连接着花园石油仓库,仓库里圆柱形的储油罐粗大无比,高耸云天。这是一方神秘的禁地,儿时的我曾经无数次的希望一睹它的芳容,但它回答我的总是紧闭的铁门和无情的拒绝。这座油库现在已经拆除,也许这就是时代给予它的必然宿命。向西北方向的一条专线上依次排列着花园煤炭公司,花园土产公司,花园木材公司,终点是位于澴河边上的花园河沙场。流淌了数万年的澴河在古镇花园西北友爱的接纳了另一条从广水方向奔赴过来的兄弟河流,两条河流成丫子形汇聚,然后一路南流。数十万年的水涤浪洗,石砂沉积,在澴河的西面铺展开一片一望无涯的沙滩。如银的砂子洁白纯净,颗粒均匀,粗细适中,是上好的建筑材料,倍受市场欢迎,花园河沙场便应运而生。在河中采沙的场面是壮观的:一船船的沙子从西面的河滩运到东面的河岸,然后装上板车(架子车)。陡峭的河堤上安装着一架巨大的绞盘,绞盘的钢丝上布满挂钩,板车的挂钩挂在绞盘钢丝的挂钩上,随着绞盘不停的转动,一车车的河沙就被拉上河堤,堆积到铁路边上的河沙场里。无论白天黑夜,总会看到单衣薄衫的工人们挥动绰箕般的铁锹把沙子一锹一锹地甩上车皮。这些优质的河沙装满了一节又一节的车厢,源源不断的被运送到无数个遥远的建设工地。被火车运走的还有一车车的粮食,棉花,山货,土产。花园火车站的东面是一座巨大的粮食储备仓库,每年丰收时节,方圆百里的公粮都要汇集于此,累叠起一座座的粮山。这些粮食晒干筛净后被装进麻袋,然后在火车站里装上火车,运送到祖国的四面八方和各条战线,花园火车站就像是一位慷慨的侠士,摊开双手向八方的朋友捧出自已的忠肝义胆。如今,西北方向的那条河沙专线也早已被埋没得无影无踪,沿线的公司也都破败不堪;河沙场已经销声匿迹,澴河中再也看不到那片美丽的沙滩;坑坑洼洼的河滩凸起的沙包上长满了萋萋的荒草,死寂的河面上偶尔有几只水鸟匆匆掠过;河岸边有几个垂钓者手执长竿,垂钓的不知是河里鱼虾还是寂寞的难耐;只有那缓缓流淌的河水似乎还在永无休止地诉说着古镇花园的沧桑,诉说着一个找不到儿时故乡的游子的忧伤。

过去的河沙专线现在已经成了长长的街道 图片肖海涛搜集

        儿时的故乡已经找不到了,时代已经把它雕琢得光怪陆离,美仑美奂。但许多时候我又真真切切的感觉到它的存在,看到了它富裕中的贫穷,美丽中的忧伤,进步中的失落,高歌中的迷茫。有时候我暗暗的问自已:为什么总是不能释怀于过去的梦境呢?为什么总是沉缅于过往的回忆呢?我无以回答,也许是我如同百年的花园火车站一样真的衰老了吧,因而只有回忆才是对寂寞心灵的最好慰藉,那么还是让我回到对花园火车站的回想中去吧。

图片选自网络

       花园火车站是我儿时的乐土和梦想的天堂。火车站候车室的前面有一个广场,面积不大,西面是一个旅社(胜利旅社?),广场向西的南北各有一条街道,都是东西走向,南面的一条街叫民主街,百货商店和新华书店副食公司都在这条街上;北面的一条街叫胜利街,照相馆,邮政局,花园三中,镇政府,兵站都在这条街上。广场四周摆满了各种小摊,一年四季人来人往,喧闹繁忙,旅社的生意也很是兴旺。那时候文化大革命进行得如火如荼,工厂停工停产,学校关门停课,没事的我们天天提着个破篮子游荡在花园的大街小巷,火车站就是我们最钟情的地方。在那里我们可以捡到很多漂亮的香烟纸盒,然后折叠成三角形的“洋画”,一分钱十张,自己储存起来或者与小伙伴们交换出售。夏天的时候到广场上捡西瓜皮回去喂猪或晒酱瓜(那时农村家家自晒面酱),啃吃西瓜皮上剩留的瓤肉就是我们最快乐的事情。

花园火车站  摄影:韩绍

  穿过候车室里,我们流连于车站站台,站台上调度室门前有一个巨大的吊钟,是用未炸响的航空炮弹壳做的,敲一敲声音洪亮悠远。听父亲讲过1938年日本飞机轰炸花园的时候他正在离铁路不远的田埂上放牛,巨大的爆炸声吓得他丢下牛绳赶紧趴到田沟里躲藏起来。那时我想,这颗未炸的炮弹是否也是那次日本飞机扔下来的呢。我们在货运的站台上拾捡破铜烂铁,到空车皮上扫煤灰捡破烂,车站简直成了我们无尽的宝藏。最紧张事情还是捡煤核。那时候,花园火车站南北两头分别有一个给车头加水的高大的水龙柱,南来北往的火车到了花园车站大都要在此加水疏炉,特别是北上的火车,出了花园就一路上坡,只有加满水厢,疏尽炉膛车头才能鼓足力气一路前行。加水的火车头一开到高高的水龙柱下,所有的小伙伴们都蜂拥着从四周围拢了过来,大家提着篮子,手拿自制的小耙子,伸长着脑袋看着呼哧呼哧冒着腾腾热气的车头。哐啷一声卸炉膛煤渣的炉门打开,还燃烧着零星火焰的煤渣委然落地,等不及完全冷却,一群脸上涂满黑灰垢的小伙伴们就像一群秃鹫扑上猎物一样在堆积的炉渣上扒拉开来。碰上好运气,捡上一篮子煤核把它卖给炉匠铁匠就可以换到一笔不菲的财富。那时候,也有许多不法份子看到了火车上拉着的巨大财富,铤而走险,组成盗窃团伙,干起了月黑风高的勾当,一时间火车站盗贼猖獗,车皮里丢失的货物日甚一日,1980年代初期实行严打,枪毙了一些首恶份子,这才保障了铁路运输的安全。

在花园火车站捡煤球的少年 图片肖海涛搜集

       锃亮的铁轨延伸到无尽的远方,儿时的梦想总是那么懵懂漫长,那时候的我们无忧无虑,在贫困和荒芜中成长,但稚嫩的心思也总想着去看看诗和远方。有时候,我们坐在高高的车厢顶上,唧唧喳喳地议论着远方的城市是一副怎样的模样,讨论着思念中的北京到底路有多长。有一次,几个小伙伴在停靠的车厢里谈笑正欢,不料哐啷一声列车开动了,大家赶紧爬下车厢,跳上站台,只有一位叫“黑皮”的小伙伴岿然不动,大声叫喊着我要去看看远方。他随着列车一路南行,在外游逛了半个多月才被铁路公安送了回来,当大家问他怕不怕时,他只是傻傻地笑道:“有什么好怕,我就是要去过过车瘾,看看别的地方。”问起他曾经到过哪些地方,他也一脸朦胧的说,“忘了,只记得有一个车站叫‘感宁’”。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才恍然大悟,原来他把“咸宁”的“咸”字认成了“孝感”的“感”字。“黑皮”在1984年死于一场青霉素过敏的医疗事故,结局可谓悲惨。

花园火车站  摄影:韩绍

       啊,这就是我记忆中儿时的花园车站,它一头系着故乡,一头连接着外面的世界,当我第一次从它的站台上车走向省城武汉时,一个人徒步在雄伟壮丽的长江大桥上,我情不自禁放声高喊:“武汉我来了!长江我来了!”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了梦想中的远方。许多年后,每次从外地回来,我第一个想去的地方就是花园火车站,我在蒙蒙春雨中的站台上想再一次的体味它的柔情,我在高高的天桥上想再好好端详一下它苍老的容颜,我在逼仄嘈杂的候车室里想再一回寻找儿时欢乐,我在候车室前面的广场上想再一遍找寻它过去的荣光,但我看到的却是一次次的沦落,一天天的衰老,和一回回的惆怅。

曾经火红辉煌如今百孔千疮的土产公司 图片肖海涛搜集

      花园火车站的确衰老了,就像我从一个懵懂少年忽然间便白发苍苍一样。但是我的故乡花园却日新月异,一座年轻的新城正在勃勃生长。尽管在高铁时代它似乎是一个被遗忘的角落,但我相信历史的机遇总会风水轮回,总有一天花园火车站会重塑它曾经的辉煌。听说规划中的一条新的高铁正在蕴酿,它将穿越孝昌,驻足花园,我踮起脚尖,举起双手,迎接这一时刻的到来。

花园火车站 图片肖海涛搜集

     花开的时候

     我躺在你怀里

     叶茂的日子

     你在我心里

     八月泛黄的故事里

     我听着风吹落叶的惆怅

     高亢的汽笛已

     消逝在皑皑冬季

     铺展开雪地

     我在撰写着思念

     撰写着永远的花园火车站

     和永远的你。

             (2020年9月11日)

摄影:韩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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