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腾驰先生手书 请 先 人 回 家 过 年（散文） · 马腾驰 儿时，在老家大张寨，每到大年三十下午，忙碌了一个腊月，虽然清贫但热烈热闹的年事，老家人把所有的事儿都准备停当了。 村街上，前几天还只零零星星响起的炮声，到三十下午，慢慢变得密集起来，那是兴奋并快乐着的娃娃们，这儿一伙，那里一帮，戏耍着放炮。屋里，已接回了上天奏好事的灶神，笑嗬嗬的灶神从天宫回到凡间，他要和人们一起过大年了。 村里的母亲们，已开始忙碌三十晚上不怎么丰盛，但十分在意十分用心了的饭食。那时的农村，没有年夜饭这么好听的名词，老家人只是真切地认为了，这是一家人喜气洋洋、热热闹闹的一顿团圆饭。 忙着锅灶上事情的母亲，催促开了孩子父亲：“把你手上的事先放下，快赶紧到坟上去，早早去，撵天黑就回来了！”她们说的到坟上去，就是要到村外的坟地，去请故去的先人们一起回家过年。男人们迅即放下手上的活计，胳肢窝夹着香烛与烧纸，出门，顶着凛冽的西北风，朝村外的坟上急步走去。 大年三十下午，请先人们回家过年，这是老家人传下来的雷打不动的铁规矩。也有人在蒸年馍时，去坟上烧纸的，那是为了告诉先人们要蒸年馍了，祈求他们在天之灵护佑，让家里把这个具有非同一般意义的年馍蒸好。 有的人家，第一锅馍没蒸好，主妇们马上想到，是给先人们没烧纸。她们会急切地说道：“哎哟！你看馍蒸成啥样子了！今年没到坟上去烧纸，第一锅馍就没蒸好，快到坟上去烧一下纸！给先人们叮嘱叮嘱，叫咱屋里把后边的馍蒸好！”她们说的叮嘱叮嘱，就是到坟上去，给先人们报告一下蒸年馍的消息，让他们操心着关照着把家里的年馍蒸好。男人们或大一点的男孩子们，马上拿上香烛与烧纸，三步并作两步去了村外的坟上。他们跪在坟前，点香点烛，焚烧烧纸，并给先人们叮嘱着，请他们恩示请他们照应着把年馍蒸好。 如果说，有的人家蒸年馍去坟上，是为了恩请先人们予以照应的话，那么，大年三十去村外的坟地请先人们，那是真正的别无他事，就是纯纯粹粹地请他们回家过年。大年三十下午，把先人们请回家，就是让他们和一家人一起，欢欢喜喜地过个年，过完年，到了正月十五，再把先人们送回去。 去村外的坟上请先人们回家过年，要从最高辈的坟上请起，根据辈份与年龄，依次从一个个坟上转过。 去坟地请先人的男人们，每到一个坟上，先在坟头压上巴掌大的一块白纸，用土块压上。然后跪在坟旁，点上香烛，烧了烧纸，边烧边叫着老爷、老婆、爷、婆、大、妈之类的称谓，无一例外最后都会说：“一年年子了，今个儿是大年三十后晌，走，跟我回，跟我回咱屋里过年！”听他们的口气，仿佛故去的先人们仍旧活着，仍旧能听到他们的话语，并会随着他们一起回家过年。老家人在坟旁庄重严肃的那个认真劲儿，叫人不由生发出许多的感动来。 在这个过程中，这一年有重大欣喜之事的，不免把这欣喜之事，还要给故去的亲人们再絮叨再重复一遍，好让他们再高兴一回。儿子结婚，女子出嫁等等的喜事，在过喜事的前一天，已在坟上告诉过故去的亲人们，那是为了让先人们知道家里发生的每一件重大事情，叫他们也高兴高兴。今天，把这喜事又给先人们重复一遍，喜事重复一遍，是会喜上添喜的！ 这一年遇到大难或者不幸之事，此时，跪在坟头前的他们，忍不住要给亡去的亲人们诉说诉说。这些坚强的男人们，平时是那么地刚强，是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人，是打掉牙和血吞的硬汉子。这会儿，在先人们的坟前，在故去的亲人们面前，在这个大年三十下午的特殊日子，在这个特殊的地点，他们变得脆弱起来，不由得给先人们倾吐起积压在心底的难过与委屈来，这个时候，往往他们的眼里就有了泪。 硬气的他们，还没等泪水流出来，就马上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道：“不说了，不说了，大过年的，你看我咋说开这些难受的事啦！”他们从跪着的坟头前，“呼”地一下子站起来，重重地叫着亲人的称谓，说道：“过去的事过去了！没啥！明年啥都会好起来，啥都会好起来！走！跟我回，回咱屋里，咱高高兴兴地过年！” 从坟地里回到家里，在已安顿好的老容（画的先人们的遗像）、摆放的老人遗像前，在供奉着的年馍与点心，已点着香烛的案子前，磕过头，这就等于把先人们安顿好在了灵位上。嘴里随即会说：“老人家们，你们都回到屋里了，咱一家子人，就热热闹闹地过个好年吧！” 在一旁等着大人们从坟地回来的娃娃们，跟着大人们磕了头。当听到安顿好先人灵位的大人们说：“先人们安顿好了，放炮！”他们“刷”地一下子从地上爬起来，从旁边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冲出了大门。紧接着，门外就响起了“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迎过灶神，大门口已贴上对联，安顿好了先人们的灵位，三十晚上的团圆饭就要动筷子了。这时，给先人们的灵位前，要端上做好的几样菜，让先人们先享用。晚辈们一起聚于先人们灵位前磕过头，然后，一家人的团圆饭才正式开始了。 离开老家几十年了，人老多辈传下来的这个规矩这个传统，老家人还一直保持着坚守着。大年三十请先人，老家人认为，故去的亲人们，以另外一种方式在另外一个世界活着，只是住的地方不一样，他们住在村外的地里，活着的人们住在村里。住在村外故去的亲人，他们是知晓一切事的，他们时刻关心着自己住在村子里，在世上奔忙着、努力生活着的亲人们。 老家大年三十请先人回家过年的活动，是多么温暖人心多么具有亲情的一个重要活动啊！是的，故去的亲人们住在村外的坟地里，他们活在天上。活着的亲人们住在村里，辛劳在这片世世代代生活着的土地上。高渺悠远的天空与脚底下这方坚实的土地，永远挡不住故去的先人们与活着的亲人们之间坚如磐石的亲情！这一亲情，会穿越了时空，会越过阴阳两界，会真情万分地相聚相会在这新年里！ 年，马上就要到来了，老家人大年三十下午请先人们回家过年的活动，这种具有了仪式感与幸福感的庄重活动还会继续，还会继续传承下去的！一定的！ 2019年01月14日于驰风轩  马腾驰先生近影 作者简介： 马腾驰 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以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2019-1-21“青云计划”获奖作品。《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即将出版，该书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马腾驰和他的散文》;散文集《花本无心自在开》即将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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