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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块七毛钱的压岁钱（散文） · 马腾驰 儿时，领过年的压岁钱，对我们这些娃娃们来说，是穿新衣、吃肉和放鞭炮之外，另外一件最为欢喜，最为期待的事儿。 那时的农村生活艰难，钱紧缺得厉害，一个家里，要让一个当家的拿出几块钱来，那肯定会难为了他。村上的人们常会自嘲着说：“唉！这日子过的！啥时候都是背锅上山，前（钱）紧！”老家人把驼背叫背锅，自己把自己比作了背锅。背锅上山，头更朝向了前，“前”谐音了“钱”，是说钱太紧张啊！ 我们这些娃娃们，很少挨上过钱，平日，手里也不曾有过一毛、两毛的零花钱。对钱的深刻记忆，就是大人们被钱打住了手，犯愁犯难时的叹息声。 记忆很深的一次，母亲要去一位高辈子，我应叫了她婆的人家去借一块钱，母亲在那位婆的家门口转了几圈，不好意思进去，又折身回来。进了家门的母亲说：“老去你婆家借钱，借了还，还了再借。没错，每回都借给了咱，来来回回的次数多了，呛茬得很，叫人难进人家的家门！”在家里没停一会儿，无奈，急着用钱，还得去借，母亲强打起精神，鼓起勇气，又出了门。要借的一块钱借回来了，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完成了一件十分为难而又重大的事情。她对已稍稍懂事我们的弟兄三个说：“你婆人好！到你婆跟前借钱，只要她手里有，从来没打过二吭，老是这样借借还还，还还借借的，成天麻烦你婆，口涩得叫人张不开嘴呀！” 上村小学的我们，有一次，老师在班上说，每个学生要买一个算数本，让从家里拿八分钱来。一个同学回家给他父亲说了，正在为家里没钱犯难的他父亲，听了要钱买本子的事，大骂开了那个同学：“整天要钱买本子，要钱？就知道个要钱？我没有钱！你看那学能上不？不能上了回来，不上他大（爸）头的那个学校了！！”站在一边的同学，只是无声地哭，大颗大颗的眼泪，“叭嗒叭嗒”地往下掉。 骂完一堆难听话的同学父亲，可能意识到不能怪了孩子，把头拧到一边，用手擦去自己眼里的泪。转过脸来，语气平和了下来，对自己的孩子说：“甭哭了！甭哭了！叫我想办法，给你买本子！”我看到，他眼里的泪水还再往出涌。看到这一幕的我，想到了母亲借一块钱时的难场，就傻傻地想了，钱这东西太难为人，太坏了！世上没有这坏东西还不行，长大了，我一定要挣下很多的钱，不能让这坏东西把人逼成这样！唉，那只是一个黄口小儿，在当时那个伤心场景下的一个稚嫩想法罢了。 说过去关于钱的艰难之事，我是要说，那时过年收的压岁钱尽管不多，虽然总共只有几毛毛钱，多的也就是个块把钱，但在那个缺钱、没有钱的年代，小小的压岁钱，对我们这些娃娃们来说，充满着多么大的诱感，多么地有了吸引力！ 小时，过年的压岁钱，父母亲不给我们发，但给来的亲戚娃一定要发。压岁钱，祖父母们、本家的长辈，还有亲戚们才会给，一毛，二毛，是正常的，两毛和五毛就是大数字了。大年初一大清早，穿着新衣服的我们，匆忙赶到本家的长辈们家里，进了门的我们，不说，也不会说新年好之类的漂亮话，先响亮地脆生生地叫了爷婆伯叔娘之类的称呼，紧跟着就“扑嗵”一下子跪下，嘴里说着：“我给你磕头了！”三个头磕完，老人们会说：“快起来，快起来，娃乖得很！快叫我给我娃发钱！”也有长辈们跟磕头的娃娃们开玩笑的：“头没磕响，要磕响头哩！”跪在地上的娃娃们，真的就“嘣嘣嘣”磕过三个响头。那长辈心疼起了娃娃，慌忙叫开了：“哎呀呀！瓜娃！瓜娃！爷跟你耍呢，叫你磕响头，你就真磕了？真是个瓜娃，肯定把额颅磕疼了，来来来，爷多给我娃一毛钱！” 长辈们发的这钱，不用说就是压岁钱，但那时，没有人说压岁钱这个好听的名词，只说给娃发钱，给娃发过年的钱。这时，磕头的娃娃们站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尘土，双手去接了钱，以最真挚最纯朴最感谢最灿烂的笑，代替了谢谢之类的客气话。 记得那年过年，我收的毛毛钱，加起来有一块七毛钱。父母亲知道我不会胡乱花钱，我又说过，今年的压岁钱，年过后，我要去县城的新华书店，给我买学画画的书，还有纸张和毛笔。我把那浸满汗渍，已被揉得皱皱巴巴、软不沓沓的毛毛票子，一张张用手抹平，摞在一起，折叠好，为了放心，就一直装在我的上衣兜里。 大事不好！不知什么时候，那装在兜里的一块七毛钱“巨款”丢了！证明确实丢了这笔“巨款”的一刹那，我一下子蒙了！一块七毛钱呀，就装在我的上衣兜里，怎么就弄丢了，怎么说丢就丢了呢？ 我记得清清楚楚，钱，就装在我学生装右上角的口袋里，我把那口袋翻了个底朝天，没有。把衣服脱下来，又把那口袋翻了一遍，再齐齐地把衣服摸过一遍，还是没有。在我睡觉的炕上，在家里的角角落落翻过几遍，仍是没有。又去村街上，村外的城壕边，凡是我玩过的地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去找，全部的地方找了好多遍，就是没有。在村外的城壕边找钱时，哪怕是一个大的土块，都要翻动一下，看在不在它的下面。一丛干枯的荒草，也要拨拉来拨拉去，看会不会落在里边。所有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唉嗨呦，那个失望，那个沮丧，那个难受呀！一块七毛钱，一块七毛钱要买好几本美术资料，买了纸与笔，剩下的钱，还能买一两本小人书啊！这钱，丢了，说丢就丢了，原来想的要买这要买那，这一下子全泡了汤，还没了影儿！丢了压岁钱，那个年，让年龄还小的我，过得极为闷郁，极为不快，痛苦失落的心情，好长时间缓不劲来。晚上睡觉，几次梦里都在找钱，竟然梦见在城壕里的树林子里找到了！嘿嘿，在梦里都笑出了声！梦醒，想到了丢失的一块七毛钱，心里更是难受，更是悲怆。 丢了钱，也有过疑人偷斧的心理。那时候，我还怀疑过我的一个玩伴拾了去，我到处找钱的时候，他一直陪着我，但我看他的那个表情，那个言语，甚至那个笑，都好像不自然。越看，越像他拾了钱。那时，几次想开口问他：“你拾了钱么？拾了给我，咱一人一半！”最终，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现在想起来都汗颜，真是小娃娃的小心理，你的压岁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怎么就怀疑起帮你找钱的玩伴来？可笑得很，可笑得很！ 丢了一块七毛钱的压岁钱，现时想起来，那算个啥事呀！但在那个钱紧缺、钱值钱的时代，确实让我难受了好多天。也正是从那个艰难困苦的日子走了过来，经受过磨难与艰辛的我，知道了生活的沉重悲苦，懂得了钱来之不易。 长大参加工作，走向社会以后，在花钱方面，对自己不由得就手紧起来，该花的钱坚决花，不该花的钱，一分钱也不乱花。艰苦朴素，勤俭节约，这八个字，可能会被一些人认为是过时了的口号，说句实在话，我却真切地把它化为我骨血里的自觉行为，成为一种自我的约束力。说这些话，不是故意做作了给谁看，也不是为了自我标榜一回，更不是矫情虚套。我清楚，我也明白，跟我一样从那个岁月里走过来的人，他们会有共同的认识，会有了共同的坚守。 一到过年，一说到压岁钱，不由得就想起那个艰辛困苦的岁月，不由自主地就想到，那年，我丢失过一块七毛钱的压岁钱。 2019年01月23日于驰风轩  马腾驰先生近影 作者简介： 马腾驰 陕西礼泉县人。出版有杂文集《跋涉者的足迹》，散文集《山的呼唤》，也获得报刊多种奖项，不值一提。喜爱文字，闲来写写一乐，而已，而已。 散文《背馍》，网上十天时间，点击阅读量超过百万余人次，其后，各类网络平台迅速跟进大量转发，读者人数难以统计。拥有四亿用户，“最大的有声图书馆一一喜马拉雅FM听书社”以普通话与陕西方言版诵读了该作品。网上其它单位制作的《背馍》音频作品版本众多，听众甚广。 其后，散文《母亲做的棉窝窝》《我的老父亲》《土布包袱》《姨亲》《那些年，我们过年的滋味》《烧娃》《下锅菜》《锅塌塌》《豆腐脑吔》《坐席》《交公粮》《打铁花》2019-1-21“青云计划”获奖作品。《感念玉米》《背娃》与《背粮》等作品在网上亦受热切关注，创阅读量新高。 作者的散文集《背馍记》即将出版，该书由中国作协副主席、陕西省作协主席、著名作家贾平凹先生题写书名并作序：《马腾驰和他的散文》；散文集《花本无心自在开》即将出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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