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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卧虎湾】徐红新: 姥姥家门前那条河●“我与改革开放40年”征文(38)

 我的卧虎湾 2020-09-16
本文字数:4100字
阅读时间:13分钟
赴    宴


我的童年是在姥姥家度过的。
因少年时在县城求学,青年时在外地当兵,有近二十年没有回过姥姥家了。一天,接到现在仍在农村生活,八十多岁的母亲托人捎来的话,让我农历六月初六务必陪她去趟我姥姥家。接到老人家的命令,自然是不敢怠慢,初五上午忙了半天,买了许多礼物,下午就开车回老家了,一来是晚上和父母住一晚聊聊天拉拉家常,二来是第二天能够早点出发去姥姥家,让母亲和我姥姥家的亲人多待一会儿多亲热亲热;我也能找儿时的伙伴们“喷会儿诓”(方言:没事说闲话的意思)!
傍晚,我到了我家门口。院里桐树上的叶子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仿佛在向我招手抑或是拍手欢迎我,院墙的瓜藤上开着的黄花、红花也向我扬着笑脸。我的母亲早已开开院门迎着出来了,满脸笑容,笑得比那花儿都灿烂。看到母亲的笑容,我先是一阵高兴,接下来便是一阵心痛、愧疚、心酸!我知道母亲的笑容里是儿子回来看她了、有人陪她说话了,明天有人开着车陪着她回娘家了。这些最平常、最朴实的愿望却成了母亲最大的奢望,我这做儿子的尽到了为人子的孝敬了吗?我扪心自问,自然是羞愧难当。我拉着母亲的手进到了院子里,把礼品放在了堂屋的桌子上,父母自是一番责怪,回家就回家了,花那么多钱干啥?现在年景好了,不缺吃不缺穿的。
父母高兴地叫我坐下、歇息、喝茶。母亲打开了话匣子,说是我大表哥家的儿子结婚,亲戚们就我一个在外面工作的,务必得去参加婚礼,撑场面、添热闹去!我当即就说:“去,一定去!”我问母亲,大表哥家的儿子得有三十好几了吧?母亲说:三十五、六了吧!自己年龄大了,记得不是太清了。我说那怎么结婚这么晚?母亲哀叹了一声说道:现在农村的女孩子都嫁到城里去了,村里的光棍特别多。就这还是找了个二荐婚带个男孩子的,听说是这女的男人出车祸了,一个人拖着个男孩生活太困难,才改嫁的,这在农村都很抢手,你大表哥托了得劲人,出了大彩礼才说成的。女方要求县城有房、村里有房、有小轿车,送彩礼十八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还得明媒正娶!我说“明媒正娶”应当,但这钱花得也太多了吧?大表哥挺有钱的呀!母亲说,那都是他们全家多年打工积攒下来的,还不够,亲戚朋友们又借了一遍!
母亲接着说道:“这年头,亲戚朋友借钱都是看人的,钱不好借!那像前些年,亲戚朋友们听说谁家办什么事,不管钱多钱少,都是事前带着钱到家里问缺钱不缺钱?真心实意地把钱放下让应急用!”
事后也大都很快的去亲戚朋友家里把钱还上并带些礼物以表示感谢。


童    年


这时候,我的脑海里忽然闪出一幅清晰的图画来:
姥姥家所在的村庄北边,有一条河自西北向东南流过,半环绕着村庄,就像一艘侧放着的小船,把小村庄揽在舱中。河的左岸是大片大片的良田,种植着全村人的希望、收获,养育着全村人繁衍生息,绵绵流长。
河水碧绿碧绿的清澈地终年奔流不息的流淌着,里面有野生的莲藕、鱼虾,还有野鸭和一些不知名的水鸟在水面上欢快地嬉笑打闹,到了春夏之际,表哥们带着我在水中摸鱼捉虾,在岸边捡鹅鸭鸟蛋。
河的右岸是杨柳成荫的堤岸,那是我和表哥弟姐妹们“过家家”和捉迷藏的好去处。
川流不息的河水中,“马虎”堂舅整年驾着小船在河中撒网捕鱼,养着鱼鹰帮叼鱼。最惬意的就是我坐在“马虎”舅驾的小船的船舱里,看着鱼鹰从船上飞起,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水面上荡起一圈圈涟漪,当鱼鹰浮出水面时,嘴里叼着一斤来重的鱼飞向小船,鱼儿还摇着头摆着尾挣扎着,鱼鹰把鱼放到船舱里,有白条、链鱼、鲤鱼、草鱼等。鱼儿在船舱中活蹦乱跳地拍打着船底、船帮,溅我一脸一身的水,有时候还跳到我身上,我连忙双手拍打着,这个场景引得“马虎”舅哈哈大笑,露上他那排被烟熏得又黄又黑的牙齿。
河中向前奔腾的浪花里,那条欢快地蹦蹦跳跳,时而潜入水中,时而跳出水面的小鱼是我无邪的童年;沙暖燕飞的杨柳岸上,留下了光着屁股,穿着或红或黄、上面绣着龙虎图案兜肚的我“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的童声。深蓝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下面是岸边的沙质田地,种着一望无际的瓜果梨桃。夏夜,蝉歇了、萤火虫收工了,我们小伙伴出动了。
我手抹着眼泪,哭着来到四姥爷的瓜园,对四姥爷说,我玩着玩着迷路了,天黑不敢回家,您送我回家吧!四姥爷带着我走出瓜园,把我往我姥姥家送,快到姥姥家门口时,我说:“我认路了,您回去吧!”四姥爷返回瓜园,我便回到了河边的小树林里,那里偷瓜得手的小伙伴们在等我庆祝胜利,分享胜利果实呢。我这个“调姥爷离瓜园”的计谋得逞了,自然是头功,小伙伴们都让着我,让我吃大瓜、熟瓜、甜瓜。
当这个计谋被四姥爷拆穿后,我便把小伙伴分成三班,一班在瓜园门口站着观察,一班在东边打闹,一班在西边藏好。四姥爷到东边撵打架的小伙伴时,瓜园门口的人便向西边潜伏着的小伙伴发信号,开始偷瓜。当四姥爷把东边的“打架”人撵走时,西边的行动者就已经把瓜摘到手了,自然是我们小伙伴们聚到一起,论功行赏享受胜利果实。


见    闻


初六那天早晨我早早起床,吃过早饭,就开车带着母亲去我姥姥家了。一路上陪母亲说着话,车子像我的心情般轻松,一会儿就到了姥姥家的村庄,一到姥姥家村口,母亲就要下车,我说你走着不方便,我把车窗降下来,开的慢些,不影响你和人们打招呼,一路上都是“三姐”、“三姑”、“三姑奶”、“你来了的话!”母亲在我姥姥家是按叔伯兄弟姐妹排行称呼的,到了四世堂舅堂姨的叫法,就是名字加称呼!姥姥家的人特别旺,我六舅只比我哥大一岁,我五姨比我姐姐还小两岁呢!“出了五服”的亲人们就不再来往了,在婚丧嫁娶方面就不随“份子”了!不然,人多事杂顾不过来。
我提着礼物,母亲拿着红包,来到了大表哥家的堂屋,刚把礼物放到桌上,把红包交到大表嫂手里,六舅就来到院子里和母亲说话来了。六舅今年六十多岁了,孩子们都在外打工,家里只有他和我六妗在村里,照看孙辈们的生活起居,接送他们上下学。坐了一会儿,六舅就要走。我说:“六舅您多坐会儿,我们说说话呗!”六舅说:“我得去帮忙干活去!现在村里的年轻人都外出打工挣钱了,只剩了六十岁以上老的和十六岁以下小的了,办个什么事都得我们老年人和孩子们帮忙干活。”
我刚起身把六舅送到大表哥家门口,就听到一声尖厉的叫声:“三姑,你来了!红来了没有啊?”接着就是一股刺鼻的脂粉味随风扑进屋来,门帘一挑,滚进来一个大肉球。横着差一点就卡着门框了,竖着也就一个十来岁的孩子一样高低。大表嫂赶紧让座,一手拉着我母亲的手,一手拉着那个肉球的手,搭在一起说道:“三姑,这是‘发’家媳妇‘花花’!”大表嫂的手放开后,花花开始问候母亲了,两个人开始了寒暄,“花花”姑长姑短的说开了,嘴巴快的像是训练有术的手术刀般锋利。母亲插上话插不上话地一口一个:“媳妇、花花”、“好”、“中”地应答着。映入我眼帘的是搭在母亲手上的那双手,两个手腕戴了三个黄灿灿的手镯,左一右二。十个胖胖的手指上戴了六个黄澄澄的金戒指,左三右三。
大表嫂看我一脸疑惑,就对我说道:“你发哥家老婆,叫郭花花,你们俩还是小学同学呢!”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因为上面有哥姐两个,母亲忙不过来,就把我送到姥姥家,上完小学才离开的,我的童年就是在这里度过的。模糊的印象渐渐清晰起来,上一年级的时候,班里有个同学叫郭花花,精瘦精瘦的像个圆规,头上顶着稀疏的几绺黄头发,老师一提问问题,叫到“郭花花”的名字时,便是哽咽着的“我不会我不会”的抽泣声,勾着头耷拉着脑袋,细得铅笔般的手指相互搓着,两个肩膀还一上一下地耸着。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人别三十年,当介绍才识。
郭花花后来就不上学了,退学回家帮她家里干农活了。长大后就嫁给了她同村的大名王建发,小名叫“发”的我的表哥了。比我大三岁,上了三年学,读了三年一年级,我上一年级时,我们俩就同桌了,经常抄我的作业,考试也抄我的,抄也抄不及格,直到现在只会算加法不会算减法。等我升小学二年级时,他也退学回家帮我“马虎”舅开始打渔了。只是到现在我也从没有叫过一声表哥或是发哥,都是“发”、“发”地叫的。
“发”,大名叫王建发,是我母亲叫“马虎”的堂弟家的小儿子。在家谱中排“建”字辈。至于我“马虎”舅的大名我真的不知道,因为在我们农村,小辈是不能叫长辈名字的,也自然没有问或知道的必要了。只知道“马虎”舅排“国”字辈。
因为要上初中,我不得不离开姥姥家而到县城上学。此后,去姥姥家的次数就屈指可数了!
后来,姥姥家西边、河的上游那个村,办了个乡镇企业——“正前”造纸厂,生产纸的污水排进了那条河,“马虎”舅也就正式下岗了,河里别说鱼了,河边连草木都枯死完了。“发”表哥就与“马虎”舅商量,把小船给他吧,“马虎”舅想放着也没用了,就把小船给了“发”表哥!“发”表哥就把小船改装成了小采砂船,开始在河里抽沙,把沙子卖给邻村村民修房盖屋用。后来做大了,买了大采砂船,把沙子卖到县城建筑工地上,活越来越多,事越做越大,从沙子供应做到建筑材料供应,然后带领村里人成立小工程队,到后来盖楼房搞房地产开发。早几年就成立了“建发房地产开发公司”,据说现在身价过亿了!是啊,我“发”表哥从小就有天赋,不光名字起得好叫“发”,关键是他上学时学的就只会加法,从来不会减法!
一天早晨,“马虎”妗子从河堤上经过,一不小心摔进了五六米深的塌陷沙坑里,就这样去世了。“马虎”舅就跟“发”表哥一起搬到县城去住了,住了几天就因和“花花”表嫂吵架合不来又搬回来了。几个女儿都嫁出去了,现在他一个人孤独的苦守着那座老宅,房屋老旧破败,没气力做饭,吃了这顿没下顿的。“发”表哥想给“马虎”舅翻盖一下房子,没有得到“花花”表嫂的同意,也一直未能盖成。


问     道


“发”表哥家两个姑娘,也先后嫁到了县城和外地。“发”表哥在公司打点着生意,“花花”表嫂上半年住大女儿家,下半年住小女儿家,过着天堂般的生活,因为有钱,又是丈母娘,女婿、女儿、外孙都像供佛一样地天天供着,把她从圆规供成了圆球。
胭脂粉气向我扑来,打断了我的回忆,把我拉进了现实。我连忙陪着笑脸说:“表嫂好!”
“花花”就说,咱们就别客气了,本来今天我是不回来参加这个婚礼的,听说你带着三姑过来,我才从县城回来的。
我说是啊多年不见,是该见见面叙叙旧!
“花花”说叙什么旧啊?我是有事想请你帮忙!这不,今年外孙该上一年级了,上学报不上名,你在市里看能不能找找人帮忙报个名?
我调侃着说:“嫂子,把你的金手镯送给教育局长一个,县城的学校还不是随你挑嘛!”
“花花”说道:“前几年可以,别说金手镯了,就是送一个戒指也能办成事,这几年不行了,上级抓得严,没人敢收礼,也没人敢乱办事!有钱也办不成事了!”
我说:“这么大个县城,孩子什么条件都符合,怎么上学就报不上名字呢?”
“农村孩子都往县城挤,县城孩子都往市里挤,弄得教育资源异常紧张,上学报不上名的孩子多着呢!”
“我说那就在村里上呗!”
“农村的学校早拆完了!”
我说:“嫂子,我就是一个别里可夫、孔乙己式的小职员。我真的帮不上你家外孙上学的忙!”
“花花”怏怏而去!满脸都是不屑和不满!脂粉味远去了,我终于可以呼吸口新鲜空气了。
是啊,农村的女孩都嫁到县城,县城的女孩都嫁到市里,农村的男孩不就都成“光棍”了?
农村男孩长大了,娶不上媳妇。娶上媳妇了,生了孩子上不了学。这条生命大河会不会断流、干涸?
姥姥家门前那条河正在“美丽乡村”、“碧水蓝天”、“青山绿水”工程中改善着,以旧貌换新颜的姿态展现在人们面前!
可姥姥家那条生命之河什么时间才能“水清、河畅、岸绿、景美”呢?
路,走对了就是正道,走好了才是大道!


2018年9月1日于河南许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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