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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香一瓣】我心中的父亲不是背影/吴 刚

 我的卧虎湾 2020-09-16
本文字数:4200字
阅读时间:14分钟
我的父亲母亲  作者吴刚供图


父亲走了三年了,今天是他的祭日。虽然离开了三年,他生前亲切和蔼的面容和身影,却常常浮现在我的眼前。
父亲常戴一顶篮色的帽子,酷似赵本山的帽子。他爱抽烟,无论是坐着站着,总是手里夹着一根劣质烟卷,放在嘴唇上,然后喷出一股股的烟雾。
偏瘦的父亲在三里五乡很有名气,每天帮大家修锅修壶,安装水管,修理自行车……他的要求很低,一天挣两包烟钱就知足了。
常听父亲讲他九岁失去母亲,是爷爷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他和姑姑带大,从小就没有穿过新衣服。由于姑姑小他几岁,吃喝穿都得先让给姑姑。那时家里很穷,父亲和姑姑一辈子都没有进过学堂,常常吃不饱饭。
父亲十八岁那年,县里让各村出劳力到平山县修筑岗南水库,父亲不顾爷爷反对跟上大人们去了,原因很简单,听说在那儿每天能吃饱饭。
父亲二十岁的时候和母亲结婚了,后来生了我们姐弟三人。在生活艰苦的年代,父亲和母亲不得不挑起家庭生活的重担。
母亲身体瘦小,但是上过学堂,和父亲比起来文化很高,相当现在的初中毕业。她心地善良也很勤劳,为了这个家,她一个瘦小的女人,整天男人似地在地里劳动,回到家要操持家务、洗衣做饭,晚上还在煤灯下为我们缝补衣服,没有一会儿的清闲。
父亲和她相比显得就懒了。父亲心灵手巧,一年四季在生产队鼓捣柴油机,村里十六个小队、一百多台柴油机的修理、保养都离不开父亲。
父亲的工作不太累,但是他每天收工后,家务活却一概不管,回到家只顾埋头抽烟,从来不问我们姐弟的学习情况。
也可能是心里烦吧!一年连顿肉都吃不上,别说喝酒喝茶了。





我们姐弟三人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是在贫困中度过的。由于劳力少挣工分少,父亲母亲起早贪黑干了一年,除去粮食钱,还要倒贴给生产队几十元钱。然后每年欠帐,再从队会计那借十元钱过年,这点钱是我们一家一年的全部花销。
我们全家大部分时间吃的是玉米面饼子和黢黑的白薯干,现在一想起来就让我反胃,而那时却称得上美味佳肴了。自从记事到十五岁,我就没有吃过香油,过年了才能吃上两块肉。家里从来沒有买过茶叶,父亲抽的烟都是指着家里的五只老母鸡,等着它们下了蛋去卖,再买回二两旱烟叶。
1982年夏天的一个傍晚,父亲突然兴高彩烈地回来了!我从来沒见过他这么高兴过。他神密的和母亲说:"村支书今天找我谈话了,准备把村里的小饭馆承包给咱家,不用交费用,每年麦收、秋季耕种时,管大队拖拉机司机吃几天饭就行了。"
母亲说:“那就赶紧答应下来吧,总比在地里干活儿强啊。”
父亲虽然没有上过学,但十四岁那时候跟师傅学会了炒菜、打烧饼、炸油条、炸麻花,杀猪买肉样样在行。真是天缘巧合,我们一家就接下了村里的小饭馆。父亲不识字没关系,他能做饭;母亲识字,正好记帐管理钱财。       
由于人手太少,母亲又不乐意雇外人,就和父亲商量:"让孩子大舅过来帮忙吧,每天给他一块钱。"
过了两天舅舅来了,每天和父亲和母亲早晨四点起床,生火准备炸油条。天刚蒙蒙亮,门口已排起了长队。油条3毛钱一斤。
舅舅不抽烟、不喝酒,没有技术,挑水活面都是他抢着干。父亲炸油条,母亲一手拉风箱一手出锅。每天炸70多斤油条,早晨卖掉一部分,剩余的到晚上基本就卖光了。由于农民很穷没有钱买肉和油条招待亲戚朋友。父亲就在门口写了个告示,可以用小麦换食品,比用现金更优惠,但是概不赊帐。




你别说还真管用,这一办法又确实给乡亲们提供了方便,以前欠帐要秋天分红再还的也背上半袋小麦来还帐了。
可小麦兑换白面可以,买猪、买油的大部分钱又从哪儿来?当时政策又不许买卖粮食。无奈之下父亲找村支书以大队名誉担保,贷了5000元款作流动资金,小麦除了换白面剩下的卖粮库换现金。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用小麦来换,3斤半无虫干净小麦换一斤油条,8斤小麦换一斤肥肉,检查小麦质量和换多少食品全部由母亲负责。这样下来买卖越做越活,生意一天比一天好。
我和姐姐、弟弟每天7点起床,洗脸刷牙后赶紧到饭馆吃饭。从家到饭馆也就5分钟,母亲怕油条万一卖完了没我们吃的,看人少时掐一把放到里面给我们吃。爷爷一个人在家也不做饭了,在饭馆连吃带帮忙,空闲时间帮父亲和母亲打理些账目。
爷爷文化水平很高,全村属他学问大,还会弹琴写字。刚解放时,爷爷是村里账房先生,也就是现在的会计。饭馆在全家人的共同努力下,顺利地经营起来。
记得有个星期天,我正帮忙擦桌子,石家庄市里的一辆大卡车到临村李家庄拉沙石料,回来途中路过饭馆门口车停了下来,从车上下来一个妇女,又胖又矮,容光焕发,衣服整洁干净,一看就是城里人。她进门就喊:"同志,有吃的吗?" 父亲问:"您想吃什么?现在还有3斤油条,四个烧饼。"
她想了一下说:"这样吧,这些我都要了,一共多少钱?”
母亲算了一下说:"一共1块3毛钱。“那女的说:"今天车上没有钱了,给你10升柴油换一下好吗?" 母亲刚要说不行,父亲急忙说"行!我看你们几十辆车天天从这经过,以后有什么需要只管言语,热水随时来取,免费奉送。"
胖阿姨连忙说:"谢谢大哥。谢谢!“立刻叫司机提下一塑料桶柴油。
母亲強做笑脸把油条用草纸包起来,用纸绳捆好交给了阿姨。汽车刚开走,母亲和父亲就吵了起来,母亲说:"柴油8分钱一斤,你要柴油有什么用?"父亲不慌不忙把母亲叫到里屋,解释了半天。出来时母亲一点不生气了。



没过两天,我家饭馆门口不论是中午还是晚上,总有七八辆拉沙子的车停下来吃饭,给车加水。后来和我也很熟了,周日上午带我和爷爷去市里进货,下午又坐车回来。
这些司机叔叔真好!
从那时起我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由于当时不让个体经营,所以方圆几十里就我家一个饭店,虽然父亲和母亲起早贪黑很辛苦,但起码能吃饱饭不再挨饿了,我们都很知足。
1983年,姐姐高中毕业了,没有考上大学。她想到工厂当合同工,父亲就和她说:"好汉不挣有数的钱,哪儿也不许去,就在店里干,每天多炸点麻花下村去卖。”姐姐爱面子死活不去,爷爷怕父亲和姐姐生气,笑呵呵地和父亲说:"我去吧,一个姑娘家出去你也放心“。就这样爷爷骑着自行车带两筐油条、麻花、烧饼到周边村里,一边走一边吆喝着卖。姐姐就负责进货。
第二年春天,父亲在老宅前院盖起五间新房,买了全村第一台黑白电视机,每天晚上一院子人等着看《霍元甲》、《西游记》等电视剧。母亲很热情,烧锅开水让大伙随便喝。两个月后,父亲又买了一辆摩托车,由此父亲的名声十里八村都知道了。
突然有一天,村支书和大队长领着公社和县里的十几个人来到饭馆,父亲和母亲以为是来吃饭的呢!慌忙沏茶倒水。这时老支书笑着说:"老吴啊,今天来的领导有公社刘书记,还有冯副县长,是来看望你家的,你是全公社有名的万元户,也是县里为数不多的致富能手。现在国家支持你们,希望你不要有思想包衭,大胆地把经验给全县人民介绍一下!” 
冯县长握着父亲的手说:"这几天你整理篇发言稿,准备到县里开会,好好讲一下你是怎么受穷的,又是在什么想法下促使你发的家。"
母亲急忙说:他不识字,写不了呀。”
现场的所有人都惊呆了。
老支书忙接过话茬说:"老吴口才好,脑子也好使,明天我过来找你,抽空咱俩好好唠唠,你说我记录,成稿后让孩子妈念给你听,你背下来就行了。这工作一定要干好。"临走发给我家一张红色奖状,一台飞人牌缝纫机。
大家走后,母亲说:"是不是有麻烦了,你晚上带两条烟两瓶酒到支书大哥家去一趟,看一下是什么意思?"
晚上父亲一个人去了老支书家,我们一家忐忑不安地等消息!
大约10点多钟,父亲摇晃着回来了,一看就是喝多了。母亲急忙把他扶到坑上,让姐姐给父亲倒了杯凉白开,小声唠叨:“平时不喝酒,今天是怎么了?”
父亲一会打起了呼噜,母亲不奈烦地说:“你们都睡觉去吧。”
姐姐一看母亲生气的样子,急忙呼唤我和弟弟都回屋睡觉,我推着弟弟乖乖地回屋睡觉了。



早晨起来家里还和以前一样,父亲和母亲沒有任何异常,中午我下学回来,见老支书正和父亲说什么?我急忙上前打招呼"爷爷好!“支书看着我说了声"好孩子,我孙子和你在一个班,说你学习全班第一,当了三年班长了,将来一定比你父亲更有前途”。
下午下学回来,父亲跟着了魔似地背诵:"一袋白面八两盐,擀面杖一响就赚钱……"
每天母亲念给父亲听,后来父亲真的背了下来。
公社开了一场万人大会,父亲上台发了言;别看他不识字,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激动的眼含热泪,心血沸腾,一会站起,一会坐下,说了大约一个小时。会场掌声雷动,最后公社刘书记亲自给父亲戴上了大红花。
这是他憋屈了半辈子对贫穷的发泄!对农民亟需改变现状的呼喊!
随后,他三次去县里开会,每次回来都跟过年似地高兴!见人就讲"不管黑猫白猫,抓住老鼠就是好猫。好日子快来了!”
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全国大力发展个体经营,开饭店的越来越多。由于父亲和母亲岁数大了,姐姐结婚了,我也离开了家到北京工作,只有弟弟在家上高中。家里也不缺钱!所以决定不开饭馆了。
人闲着就会生病。父亲看准了村中间的一块地,交了村里点钱,盖了几间门市,开起了五金店。每天无忧无虑,除了进货、卖货。就帮村民修理农具。         
父亲抽烟的毛病一直没有改,每天四包烟,天热了喝一瓶凉啤酒,天冷了喝一两白酒,但不喜欢喝茶。他爱吃白糖,三天一斤。但体检血糖正常,身体很好。
父亲还爱好文艺活动,是村里的文艺负责人,每年的春节、三月三庙会。他都自己花钱组织敲鼓队,秧歌队,让节日变得丰富多彩,很受村民爱戴。
2014年,姐姐因病去世了,这对父亲和母亲的打击很大。我和弟弟商量了一下,把店让弟弟接手了,父亲母亲有空就过去帮点忙,自当有事干。我又给二老在县城买了七十多平米的楼房,我和爱人经常回家看望她们,偷偷放几千元钱。
我看父母很恩爱,每天都是幸福、快乐的笑脸,让我打心眼里高兴。弟弟几乎每天都过去看望他们,我在北京也是三天两头打电话问候。
2016年的农历8月8号早晨,一个不阴不晴的日子,父亲因心脏病突然发作,走完了他七十三年的生命历程,永远地告别了我们!
父亲走了,走得那么匆忙、那么突然,甚至没容他的两个儿子见他一面!
父亲!我和弟弟永远不会忘记您!



吴刚,笔名杏坛西冷,1964年生于范仲淹故里,成长在北京。半生与诗结缘,“秀笔能敲皓月,风华亦傲春秋”。现为中华诗词学会会员、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理事、中国诗刊子曰诗社会员、中国《世纪诗典》签约诗人、石景山区作家协会副秘书长、《石景山文艺》副主编。作品散见于巜诗刊》《中华诗词》《中国当代诗人大典》《心灵文苑》《石景山文艺》《诗词百家》《中华福苑诗典》《中华实力诗人鉴赏》《中国当代诗词》及各种报刊、网络媒体,并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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