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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之页】特别推荐:爷孙苦恋/李西岳

 我的卧虎湾 2020-09-16
可爱的小乐乐  李西岳摄影

有人问我,你把孙子比作什么?我说,比作小情人儿。这是我当爷爷近5年来为自己和孙子做出的定位,情人前面再加个小字,未免有些矫情,还会触发隐私,但我切身的体会中,这个比喻,不仅恰当,且无从替代。
小情人儿,怎么解释?黏糊,犯贱,离不开,放不下,心和魂儿,被她勾走。
有了孙子以后,我很少出远门儿,即便出,也不超过一个礼拜日程,时间长了,就会想孙子,想得受不了。有时,路上走着走着,听到背后有孩子喊爷爷,我就禁不自禁地答应。说实话,我真的有些拿捏不住。
一场病,住院不能回家,住一个城市,却与孙子不能见面,让我日子难熬,心情不爽。
周末,孙子要来看我,我让护士一大早就输上液,早点儿输完,不想让孙子看到我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恰好,我刚拔了液体,孙子就来了,见我一身病号服,手上还留有胶布,明显有些躲闪,遂问我,爷爷,你真的病了吗?我说,没大病,爷爷是来调养。他说,那你还不回家?我说,等调养好了,就回家。他环顾了一下病房,撒腿跑了两圈儿,问,爷爷,你这里好玩儿吗?我怎么回答他的话呢?虽然这儿是大陆军总院的高干病房,几十平米的大单间,又有单独的卫生间,有会客沙发、茶几,很气派、宽敞,但无论如何也跟好玩儿联系不到一起,我正不知该怎么回答,他指着门口护士站的几个护士说,这些阿姨是给你扎针的吗?我说,是,是她们给你爷爷治病,护理你爷爷,她们很辛苦。我看见,我说这话的时候,他点了点头,然后拉着我的手走出病房,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来到护士站,他对护士们说,阿姨,这是我爷爷,你们辛苦啦,谢谢大家!然后,竟弯下腰鞠了一个躬,也许是这里都是病号,而病号大都是离退休的老人,也许是这里很少有孩子来病房,听到孙子暖心的语言和举动,护士们都站起来,包围了孙子,纷纷称赞,这孩子真会说话。这孩子长得真可爱。真不愧是作家的孙子。我见接受一片赞扬声的孙子小脸儿红红的,小样儿乖乖的,顺时听天地接受大家的抚爱。
孙子的小嘴,确实很会表达。记得一次我刚理完发,没染,两鬓斑白,怕孙子嫌老,戴上帽子掩盖。坐在他身边,我试探性地问道:“假如爷爷哪一天头发全白了,你还喜欢我吗?”他毫不犹豫地说:“爷爷,我照样爱你。”为了表示自己说的是心里话,特意在我脸上小亲了一口。我慢慢地把帽子摘下来了,我见他还是用有些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躲闪着我,表现出对我满头白发的陌生和拒绝,仅因为他的眼神,本不想再染发的我又去染了,第二天,我鹤发童颜地回到家,孙子迎上去,冲我伸出大拇指,随口夸道:“爷爷真酷。”我发现,小小孙子竟也很世故,他的早熟,让我后怕。在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说真话?
孙子的探视,很给我长脸,于是,我就盼着到周末,他再次光顾,再有上佳的表现,包括护士们也期待再次见到他,可到周末,他却没来,我在视频里问他,为什么不来?他说,爷爷,你还是回家吧,那儿没意思。过后,我也想过,我不能太感情用事,医院不是孩子来的地方,没有哪个孩子愿意来医院,这里何止是没意思。
熬到一个月,医生终于恩准我回家看孙子。
脱下病号服,换上正装,我反复照镜子,虽然小胡子没两根儿,但张牙舞爪的,难看,刮了又刮,干净了,衣服也是抻了又抻,认为自己形象满意了,才出病房,走到电梯前,心里竟觉得有些慌,这种感觉很早就没有了,要见小情人儿么?
孙子下课时间,我提前到达幼儿园大院,当孙子一眼发现我时,奋不顾身地扑向我,爷爷!爷爷!他的喊声高亢而悠扬,惹得满院的人都看我们爷儿俩。我们激情拥抱之后,他仰着头,毫不掩饰地说,爷爷,我想你啦。我说,爷爷也想你。他又毫不掩饰地说,爷爷,我爱你。我说,爷爷也爱你。这样的对话,既是跟小情人儿,也应该偷偷地喃喃地说,可孙子就是这么大张旗鼓,充满炫耀。这还不算,他又拉着我的手,来到他们老师面前说,小杨老师,这是我爷爷,他病了,现在他好啦。他的天真与暖心,让我动容,看来,认为医院没意思的孙子,希望自己的爷爷别生病,好好的,像别人家的爷爷奶奶一样,按点儿到幼儿园接送他。孩子的要求并不高,怪只怪,怨只怨,我这不争气的小身子骨儿。

我们一路上拉着手,迎着满天的晚霞往家走,孙子一蹦一跳,一步也没正形儿,而且话也没完,话倒也不离谱儿,那些阿姨还给你扎针吗?你出院了吗?那儿真的没意思。你能每天来接我吗?我能每天看到你吗?
不知不觉,我们来到单元楼的电梯间,电梯门敞开了,孙子本想捷足先蹬,可看我一眼,退了回来。按以往顺序,我先进,把好电梯门,再掩护他进。孙子心领神会,按步骤进行。
孙子的举动,让我想起一件事儿,一件让我受了好长时间心里折磨的事儿。
一次,我带孙子回家,正好电梯门开着,他甩开我的手先进去了,我赶紧跨上一步去拉他,这时,电梯门突然自动闭合,还好,我把他拽出来了。有惊无险,他却不乐意了,为什么拽我?我说,我要不拽住你,电梯门就把你夹住了,那可是要出人命的。他认为我的话是危言耸听,遂顶撞道,我不怕,我就要试试!正好,这时电梯门又自动开了,他奋不顾身地挣脱我,玩儿命往里钻,我把他拉出来,对着屁股,狠狠地扇了几巴掌。他愣住了,却没哭,他用惊异的眼睛看着我,不,是愤怒地瞪着我,那样的眼神儿 ,我从来没见过。
的确,我没见过孙子这样的眼神儿,因为我从来没打过他,哪怕一手指头,哪怕是象征性地吓唬一下。
我是在棍棒底下长大的。打我记事,就挨爹打,一直到我蹿了老高的个子,有些尊严感了,爹也没放过我,有时是惹了祸,有时是冤枉的,有时是无缘无故的,比如,爹干活儿回来了,见家里还没做熟饭,屋里院里乱七八糟,小猫小狗到处乱跑,我们哥几个正为一块玉米面或者高粱面饼子争得不可开交,爹正好找到了出气的对象,把我们揪过来,不问青红皂白,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一顿狂揍。爹出气了,我们不敢哭,也不敢叫,更不敢问为什么?我是老大,当然要首当其冲,挨打的数量与质量居高不下。爹认为,棍棒底下出孝子,不打不成才。还有,阴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我恨爹的教子方法,可也潜移默化地就继承了不少。我的儿子,虽是独生子,但在家教上,我也启用过棍棒。记得有一次,他把我的一件心爱的宝物偷出去换了西瓜吃,我几乎把他打得皮开肉绽,那一年,儿子也不小了,我感觉,如果打擂台,凭实力,几乎能跟我打个平手了。直到现在,说起那顿暴力,儿子仍耿耿于怀。
到了孙子这一辈儿,我的心和手都一下子变软了,不仅舍不得动一手指头,而且还不允许别人打一下,甚至见不得他哭,见不得他受丁点儿委屈,这还不算,还很喜欢他在我身上练手脚,他有了进攻性的武器玩具,刚拿到手的时候,总要找个靶子实战一下,我就毫不犹豫并乐此不疲地充当这个角色,他越用力,我越开心,即便是带点儿轻伤,也不下火线,这种精神,让孙子倍受鼓舞,之后,更变本加厉。
电梯口失手打了孙子,让我后悔不迭。面对孙子惊异的眼神,我心里有些发颤,随后把他拥在怀里,可他不接受,用力挣脱,我无奈,不知该如何收场。僵持了一会儿,我拨打了物业电话,赶紧派人来修电梯,差点儿出人命!
孙子快5岁了,我仅仅打过一次,惟一的一次,不是绝后,但绝对是空前的一次,这让我好几晚上睡不着觉,反复自责,觉得不该打,而且下手不该太狠。
陪孙子真的像会小情人儿,时间过得好快。我离开医院的时候,写了请假条,归队时间是晚上8点,作为一个老兵,新病号,不能违反纪律。我正要收拾东西,准备返医院。这时,孙子说,爷爷,我要拉屎。我看看时间还有富余,就答应伺候他拉屎。一个多月没干这活儿了,但规程我还记得,孙子让奶奶教的有洁癖,他要坐马桶,必须先把周围的环境卫生清扫干净,纸篓内无论有无垃圾杂物,都要拿走,离开他的视线,在他面前要放一个小凳子,上面摆上他喜欢的玩具,以供他一边拉屎一边玩儿,拉的过程要陪他,拉完要用温水洗屁股,然后再用专用毛巾擦干。这是一套系统工程,我早就有了按部就班的经验。
正是有了这次伺候拉屎,才有了我们爷俩告别前的暖心对话。
“爷爷,别陪我了,你去休息吧。”
“为什么?”
“因为你病了。”
“病了也能陪你。”
“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一个月不见,你真的长大了。”
“可我还是不想去医院看你,那地方没意思。”
“好,那就不去。可爷爷一会儿还要回医院。”
“爷爷,你不会走的。”
“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哭哪……”
听到这句话,我的眼睛忽然觉得一热,真的哭了。真是知我者莫如孙,他知道作为作家的爷爷,感情及其脆弱,眼窝及其浅显,泪腺分泌能力极强,经常莫名其妙地泪流不止,想必孙子已经对爷爷有了长久的观察,而且断定,我一个月没见他,分别时一定会哭。
为什么我的眼睛总是饱含泪水,因为我对孙子爱得深沉。


原载《解放军文艺》今年第五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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