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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荐】直到长出青苔

 运河儿女 2020-09-16


关于苔藓,王维这样写:“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

巧的是,大洋彼岸的诗人艾米莉在日记本上写下一行诗句:“如同亲人相见在一个夜晚 ,我们隔墙交谈-一直到青苔长到我们唇上,且淹没了我们的名字……”

他说的是:这是个下雨天,他在庭院枯坐着,不想开门纳客,就一个人发着呆,看天,看一地苔藓,坐了很久,苔藓像蛇一样都要爬上脚背,漫上衣服来。

她说的也是这个意思,青苔顺着时光长到唇上,需要多久?多久才能漫过这个谜一样的女人的唇?她自己分明就是幽寂的青苔呀。她是世界的光,却一直在黑暗里走。她的诗也是青苔,汤汤地爬进世人的心。令人好奇的是,遁隐于世,深居简出,终身未嫁,喜欢着一袭白裙的她又是怎么与东方早生几百年的王维在一地青苔前相遇?不着一言,却谈到天亮,谈到黄昏。


无独有偶,日本杉本博司的一本书,名字很动人,叫做《直到长出青苔》

王维对青苔是偏爱的,“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他的风雅,他的清幽,他的逸气,他在寂静的山林中走着走着,就把自己走成了一地青苔。

张潮说,“花不可无蝶,石不可无苔”,又有人说,“高士流连,花木添清疏之致;幽人剥啄(指叩门声),莓苔生淡始之光……匍匐于地的青苔真是幽士啊,让三五虽是布衣白丁却品格不俗的高士,踏过石阶上的苔痕,对着帘外的草色,弹琴吟诗。

古诗句里但凡沾了一个“苔”字,倾刻便有股幽寂之气,于是竟惹得李渔刻意去种植青苔,室冷沾苔藓,门清绝路岐,他那样生气勃勃的人物,室不会冷,门不会清,叫青苔又如何耐得下性子呢,

倒是明朝的另一位屠隆,此公官拜礼部主事,后遭人构陷丢官归隐,董桥说他“家境虽然贫寒,居然念念不忘经营书斋情调,种兰养鳞之外,洗砚池边便沃以饭渖,引出绿褥似的青苔。”

茅檐常扫净无苔――这是谁说的呢,真煞风景。

应怜屐齿印苍苔——又是一位爱苔人,行路时还能顾及到鞋底踩伤青苔呢,茸茸青苔,绵绵成毡,青碧如新,真叫人不忍心印下半点的痕迹。

如我,也愿意长苔,让很多很多的地方都长苔,记忆、往事、心情,甚至舌上――舌上没苔,还能吃出滋味来吗?


那日在老家,村子中心的遍地青苔,几乎将我覆盖。屋墙,石径,古树……青苔宛若一件绿衣,重重包裹,或者说更像是皮肤,茫然四顾,只有柔软――是它保全了村落孤独多年的时光。有个天井,当年人丁兴旺得鸡犬不宁,到如今人去屋空,只有青苔冷冷的,静静的,一直长到厅堂深处。那些绿,恨不得绿到屋顶上去,却又绿不尽,仿佛永远不能到头的意犹未尽。


偌大的村子竟无一人经过,我学王维坐对苔石,看上半天,蝉声渐次安静下来,似乎不忍打扰我。青苔宛如天然静音器,滤掉了外面世界的嘈杂,我轻易就看见黑墙青瓦上岁月的尘烟四起,听见时光的游走,移动,闪亮,直至消失,最后只剩下一把瘦瘦的秋风,走向热闹后的清凉。

看着被苔侵占的村子,也不觉得悲凉,相反,竟有微凉的喜欢。苔雾一样升华,水一般流着,给足了水气,也给足了颜色,它让村庄进入一种慢生活。有一个颜色在哪里,总使人安心。没有青苔的石头是孤独的石头,长满青苔的村庄也是孤独的村庄。城市的住处长不出青苔,或者更确切地说,没等到长满青苔,我就离开了那个住处――那不是我的村庄,那只是我的身体临时寄放的地方,最终我要回到布满苔藓的村庄,让青苔覆盖上我的唇,我的额,我的斑白的头发,泛滥成大海一般的蔚蓝,不露声色,用幽深的内心把所有经历过的颜色收成一把苍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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