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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株卑微的小草

 运河儿女 2020-09-16

电话响了,老父亲来电,每天一次,有一种报平安的意思。一般电话那头自言自语三句话,吃过了?做呢嗲呀?唉,喘的狠哩,冬天难捱哦。今天一开口:“小赖子死得了。”父亲语气平淡,犹如说一只小猫小狗死了。农村人一般避讳死字,说归天或走了之类的词,可见小赖子生命的卑微,父亲语气还有一种为死者解脱的味道。这些年庄上的生老病死,父亲会及时在电话里告知。听到的还是死的多。

“哦,多大呀? "

“七十,今年整七十。”

“有病啦?”

“没有听说有病,睡过去了。福哦,不死活罪。”

接着父亲叨叨小赖子的活罪细节。

“他妈妈呢?”

“在呢,精神不丑,每天卖菜,哎,也苦死了。"

“九十几啦?”

“九十四来”

“大儿子嘎来呀?"父亲想挂电话了,我追了一句。

“说嘎来呢。(费用)跟小宝元分摊的,说好了,可以喽。"费用两个字我加的,父亲的语意我懂,怕读者误会。

双方沉默了半天,我想再问,父亲先说挂了,我也说挂了,我又叮嘱一句:歇歇不要做事,回头又喘来。父亲一到冬天就喘的很,还闲不住,肺气肿是年轻时抽烟落下的后遗症。嗯喽一声,电话断了。

小赖子至少三十年没见过,我八三年出去上学,后来回家匆匆忙忙,搜索不到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情节,模糊记得一次在村头见过,口齿不清地叫了声,大哺嘎来啦?走路跌跌撞撞。还是那样,口水已烂了下巴,脖子以下的衣服又湿又脏,头发像稻草,着实让人恶(wu)嫌,他长成七十岁的老人,成什么样子没有印象,大脑图库里永远定格在二三十岁的样子。

前几年他老婆秀兰死了,父亲告诉我的时候,语气充满了痛苦加惋惜,我懂父亲的意思,是可怜她守一辈子活寡,还忍受无聊的人闲言碎语,也遭受了许多好意和故意的骚扰。一辈子没有和小赖子上过床,但为小赖子养了两个儿子,大的是领养的,小的是亲生的。小赖子到死还是个童子身。两个儿子公公婆婆都当命根子,当亲孙子养,特别小的,小赖子”亲“生的,更喜欢。至于长的像不像,大家心知肚明,小儿子跟庄上那个本家长辈长的一模一样,瞒不住人,罗家大姓,算起来,小儿子比老子小赖子还长一辈,大家也只有私下里嘀咕,谁也不会放屁对人家脸冲,小赖子老婆怀孕的时候,庄上大爆炸新闻。因为秀兰当时嫁给小赖子就是因为没有生育能力被婆家休了,经好事者介绍,并在相亲时张冠李戴欺骗而成,小赖子父母勤劳,家底殷实,三间大瓦房,访亲的也满意。加上二婚娘家人也急,又离的远,不知根知底,结婚的那天晚上秀兰哭了一夜,很伤心,坚决不肯上床,坐在外面的竹床上数了一夜的星星。后来婆婆陪了几天,劝了几宿,公婆把她当女儿养,答应不和小赖子同床共枕,分房睡,不多久从淮安抱个大胖小仔回来,一家过得安然无恙,又过了十几年,大的小学毕业了,秀兰怀孕了,小赖子成了秀兰怀孕的遮丑布,除了小赖子,一家都高兴……


小赖子大名应该叫罗长什么,礼?富?仁?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没起过名,还是没叫过,应该起过,他上过学,他虽然天生老瘫儿,但脑子不傻,他上过多少学,我没关心过,但他能写字看书算帐,经常歪耷歪耷到我家借我书看,我怕他口水弄脏了我的书,总把旧书送给他。他还知道十二属相,小时候我们小伙伴聚在一起经常逗他:我属牛,你知道我多大?他一本正经地用右手大拇指从食指到中指滑过无名指最后到小指,从来不出错,告诉他多大,问他属什么,他显得更容易,我们会一哄而散。心里佩服他神。谁家媳妇怀孕生男生女也能算出个八九不离十,这次庄上人问他,你老婆怀男怀女,他嘟着嘴不回答。他不说不哈,其实他一肚子清楚,老婆怀孕他是不高兴的。庄上无聊的人没事就猜谁是那个帮忙的汉子,有时几个男人互相打趣,相互取乐,打成一团,“说,是不是你?"。等孩子生下了,小赖子给孩子取名叫宝元,大儿子名字也是他取的,叫宝通。孩子越长越大,孩子的爸也越来越清楚。

小赖子从小就拾粪,喂猪,帮父母打打下手,没正儿八经干过农活,靠父母养活,父母都九十以上高寿,去年父亲九十三去世,母亲健在,如弓的身体,天天劳作,在南京做老板的大儿子寄点生活费,在身边种田的小儿宝元娶了云南的女人,说是买的,每年一次性给点粮食算是孝敬,我感觉不错了,在外人看来,小赖子活得可怜。听说他老婆死的时候,他哭得像狼嚎,乌啦乌啦地哭,几天不吃喝。他死了,我想,唯有母亲的眼泪送他了,可怜九十高龄的老人也解脱了,前世这对母子是什么缘?但愿这苦命的老母亲能善终。

小赖子的生命卑微得犹如一颗小草,活的有点多余,甚至有点耻辱,活在别人的怜悯和笑声里,不存在更好,这就是一了百了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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