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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逻辑上说一说对联的格律问题

 文山书院 2020-09-17

金锐

最近有凤求凰群讨论比较多的是两种格律,一种是“平平仄平仄”,一种是“三平尾”。这两种都属于格律问题,但是又不尽相同。鉴于一直讨论不出结果,我觉得有必要说一说逻辑的问题——符合逻辑的讨论是有意义的,但是如果逻辑混乱或者抬杠式讨论,最终进入逻辑的死胡同,那就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了。

我们先来说“平平仄平仄”。这里顺便说一下“平平仄平仄”怎么对,不能按照简单的平仄相对对成“仄仄平仄平”,而是应该以“仄仄仄平平”来应对,这就是将“平平仄平仄”视为“平平平仄仄”的变格。对于这种变格,一般的质疑有两种,一种是不符合格律,一种是符合近体诗格律但不应该在对联中使用。

关于第一种质疑,的确这种平仄安排违反了常说的“逢双必反”的二四六分明原则。但是这个原则其实只是粗线条的,在他上面有很多种变化,不能简单粗暴的一概而论。

这里说的变化可以找出至少两个方面的佐证。一是当代主流的诗词格律文章,比如王力的《诗词格律》等,以及古代的各种诗话类文章,很多都明确表示这是常见常用的格律安排方式。二是通过阅读、统计古人的诗作,可以发现“平平仄平仄”非常常见,其运用比例几乎不弱于作为正格的“平平平仄仄”。如果不认同,按照正常的逻辑,应该在以上两方面——或理论或实证中找到反对的证据。实际上“平平仄平仄”几乎可以算是比较基本也没有什么争议的常规格律了,并不像“仄仄仄仄仄”或“仄平仄平仄”等还有不少讨论的空间。

如果说了这么多还是不认同又找不出证据,只是说“我觉得不对”,那就走进了逻辑的死胡同,也就没必要继续了。

如果认同符合近体诗格律,但认为对联格律和近体诗格律不同,所以不应该使用这种变格,那就是第二种质疑需要讨论的。

对联有近体诗、骈文、散文等多种来源,自然也应该继承“来源方”的格律。其中律句自然是继承了近体诗,自然也应该接受近体诗的格律规则。客观地说,对联没有什么像样的理论,谈到这类问题的有一些,但都说不上权威。所以,正常的逻辑就应该格外重视实例,即古人流传下来的对联作品——如果有人能找到权威的理论,证明对联不应该继承近体诗的格律,那么逻辑方面是合理且有力的,如果不能那就如我所说要进入实例环节。

对联中“平平仄平仄”的例子多吗?很多,我随手摘录几句:

葛林禅院(阮元)

月似丹光出高岭;

鹤因梅树住前山。

莫愁湖(李尧栋)

一片湖光比西子;

千秋乐府唱南朝。

林处士祠(林则徐)

我忆家风负梅鹤;

天教处士领湖山。

高旻寺行宫(乾隆)

众水回环蜀冈秀;

大江遥应广陵涛。

三潭印月(彭玉麟)

四面湖山数间屋;

一楼风月半龛诗。

这些都是名家名联,随手就能翻出上百副这种格律安排,况且也没有古人提出过什么异议。这种情况再用“偶尔不察的特例”解释就不合乎逻辑了,可见古人是将其当作常规格律来使用的,也即律句形式的对联是继承了近体诗的格律,这应该是符合逻辑的认知。

那么,如果你讲理论,有人说“我不听”,你举实例,有人说“我不看”,你举数量,有人说“就是特例”,这同样是进入了逻辑的死胡同,也没必要继续讨论了。

还有一种情况,有人搬出《联律通则》,要求所有写对联的人必须严格遵守。说实话我并没有一个字一个字的仔细研究过,不确定其关于这种格律有没有表述。但我们通过逻辑推理,一个理论如果要让他人承认——比如王力的《诗词格律》吧——他或者有一套严密的理论验证,或者细致梳理了古人的表述,或者建立在大量统计、总结的基础上。如果三者都没有,那这个所谓理论和我村头的张大爷、隔壁的刘秃子总结出来的有什么区别吗?如果张大爷、刘秃子也发明一种“通则”并强迫所有人执行,各位觉得可笑吗?

对联是古典文化的一种,但是有些人不愿意相信实实在在摆在那里的古人作品,宁可盲目迷信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自吹自擂的所谓权威理论,这当然也是陷入了逻辑的怪圈。

我们再来说“三平尾”的问题,同样是分为两个层面,一是“三平尾合不合律”,二是“三平尾是不是应该一票否决”。

关于第一个问题,我明确表示:三平尾至少是有格律瑕疵的。这从古人、今人的理论对其不乏批评就可以得知。而从实际来看,古人诗作、联作的三平尾现象明显少了很多,这解释成古人努力避免三平尾、偶尔不慎或不得以才会使用三平尾,都是符合逻辑的。

但对联和近体诗还是有区别的。对联不仅有律句还有散句,散句没有明确的句中格律,出现三平尾就很正常了。此外,有人提出,诗有近体诗和古体诗,对联也可以引入这种机制,即有的对联属于“格律联”,有的对联属于“古风联”。这种说法有其道理,但也有明显的问题:1. 缺少足够的理论支撑;2. 近体、古体、散体的区别难以明确界定。尤其是第二点,除了非常明显的句法外,这三种体式的差异是很细微的,有时甚至句法上无甚差异,要通过语感来判断。一涉及判断就很难明确,再加上缺少理论支撑的原因,认为三平尾在大多数情况下存在格律瑕疵应该是符合逻辑的。

再说第二点“要不要一票否决”的问题。通过前面的表述,我们可以看到三平尾虽然有瑕疵,但也不乏支持它的论据,况且古人作品中虽然不至于常见,但也有很多例子。比如:

乾园(张心量)

乾坤两大吾身小;

园林多趣终朝闲。

赠孙衣言(曾国藩)

大笔高名海内外;

君来我去天东南。

赠金武祥(吴昌硕)

冰井诗题箧中集;

云林词和江南春。

尤其是第三副对联,很明显是近体诗的笔调。综合以上可以得出:三平尾虽然有格律瑕疵,在古人作品中也不多见,但无论解释成“古人偶尔失误”还是“不以律害意”,都不至于“一票否决”。

判断一副对联的优劣有多个指标,比如格律、对仗、文辞、构思、气象、章法、意境等,仅因为一处瑕疵就全盘否决是不可取的。其中,格律和对仗属于规则层面,自然是越缜密越好,但在矛盾难以调和的情况下,有所取舍也是正常的。对于评审而言,每个人的侧重点不同:有的人觉得应该先严格符合格律和对仗,在此基础上考虑其他;有人觉得以意为重,规则的东西只要不错得太离谱即可;有人觉得两者兼顾,需要考验作者推敲和取舍的功夫。我觉得这三种侧重点都是符合逻辑的,只要能言之成理即可。

最后总结一下:格律固然很重要,但格律不是唯一的考察指标,如果一副对联除了格律不会看别的,或者觉得格律至高无上,不肯越雷池半步,这就非常不符合逻辑了。格律是有明确规定的,也是对联中最简单的事情,评判的时候更加看重复杂的、模糊的、不确定的指标,也是符合逻辑的做法。

以上除了列举了几副对联外,基本不涉及任何学术性的东西。只是为了说明:我们在讨论的时候,需要注意逻辑自洽,明白自己想说什么也同时了解对方想说什么。如果讨论的目的不是为了辩清事实,而是为了宣扬自己无比正确或对某些无知权威的盲目迷信,无论对方说得是否有道理,都以“我不听”“我不看”“我不信”来回复,这就是逻辑的简单和混乱,也丧失了讨论的意义。

最后,很多东西需要通过读书也只能通过读书来解决,如果不肯读书只愿意在群里发表高论,那对自己一点帮助也没有。如果连这些基本的逻辑都不具备或不愿具备,那么可能真的不适合写对联,无论你多么“热爱”它——毕竟写对联也是需要逻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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