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性格有些孤独的孩子, 上世纪七十年代,家里都很穷, 父母整天忙着下地干活,家里孩子又多, 排行中间的我,经常会被忘掉, 我能想起的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都是与阿郎在一起。 三十多年过去了, 当我看到城里被主人娇养宠爱的狗, 吃着美味,穿着漂亮的衣服, 总是为阿郎感到心酸。 阿郎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些, 如果它活到现在, 我也会让它成为幸福的狗, 起码不会让它挨饿,受冻。 阿郎几乎是被父亲拎到家里来的。 那年秋天,大约九月初, 收庄稼的时候,家里的大黄狗死了, 父亲就想再向别人要一只。 一个月后,听说邻村老张家的狗生了一窝小狗, 正好父亲要去邻村办点事, 母亲便叮嘱他别忘了要一只回来。 可是傍晚, 父亲带回来的并不是张家初生不久的小狗, 而是一只快一岁的狗, 它的主人没有东西喂它, 把它送给我们了。 “这狗还有名儿,叫阿郎”父亲说。 小狗的毛是黑色的, 尾巴尖有一点白, 跟村里的狗长得有些不一样。 我一见就喜欢上这只漂亮的小狗。 但是阿郎显然不喜欢这个陌生的家, 它呜咽着,不停地汪汪叫,努力要向外挣脱。 初次进家门,为了收买它, 母亲给它做了玉米面糊糊, 它看也不看,只是不停地叫, 人一靠近还想咬人。 大家没办法,说饿了它就吃了。 可是,在这以后的三四天里阿郎不吃不喝, 它在抗拒着我们这一家强加给它的主人。 母亲怪父亲,这狗太大, 知道认主人了,哪还养得住, 还是送回去吧。 父亲也只好同意了,告诉我那家的姓名, 叫我第二天给送回去。 我心里十分舍不得, 可是也没有办法。 其实哪用父亲告诉我是谁家呢, 阿郎认得路,一路上就是它带着我向家里跑, 我牵着绳子几乎拉不住它。 我后悔送阿郎回家, 没有想到阿郎的主人一家会搬走, 阿郎跑遍房前屋后找遍每一个角落, 也没有找到主人,阿郎悲鸣不已。 它不知道主人一家去了哪里,为什么要抛弃它。 阿郎的痛苦感染到我, 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离别, 什么是伤痛, 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一只狗, 我有些不知所措。 最后阿郎朝村外的河边跑去, 我追上它的时候, 它趴在一棵柳树下一动不动。 把头放在两只爪子上, 眼睛湿漉漉的,阿郎流眼泪了, 第一次看到狗流泪,我心都发颤了。 我拉它,它不动,大着胆子抱一下也抱不动, 我也跟着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村里人路过, 我不大认识,我记不得跟人家说了什么, 后来那人抱起狗把我们一起送回家了。 第二天阿郎就病了, 我们那里把狗生的病一概都叫狗瘟, 那个时候没有给狗看病吃药的说法, 一只狗要是得了病,只能看它自己的运气, 基本上就是死路一条。 父亲已经准备再去要一只狗了, 我伤心得不行,我摸它的头, 它用一种悲伤的眼神望着我,显得那么无助。 从那天回来,我跟阿郎之间建立了一种友谊, 眼看阿郎病情一天重似一天,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想办法。 我不敢求父亲,只能去求母亲。 还是母亲有办法, 想起前年妹妹拉痢疾开的药没吃完,一直放着呢, 就说给狗吃看看行不行。 “你们就败家吧,狗还吃药” 父亲嘟哝了一句也就不理会。 给阿郎喂了药后,奇迹发生了, 阿郎居然见好了,眼睛也明亮起来, 会向我和母亲摇尾巴了,我们一家都很高兴。 第二天阿郎可以站起来走了, 妈给他做了玉米糊糊,做得稀一些, 怕它的肠胃受不了。 一星期后阿郎就好了, 我放学回来,一进院子, 阿郎就高兴得扑向我,使劲地摇尾巴, 那些天我上学的路上都一路唱着歌。 中午带的干粮舍不得吃完, 留一半给阿郎, 一进门阿郎迎接我时我就向空中一抛, 阿郎跳起来接到嘴里大吃起来。 阿郎跟我最要好,除了我去上学, 我走到哪它都跟着我, 因为我们是患难之交。 而我不论是去找伙伴玩,还是去山上疯跑, 总要叫上阿郎,就像朋友之间一样, 我会说:“阿郎,咱们去山上玩吧。” 阿郎似乎真能听懂,欢蹦乱跳地跟着我。 阿郎爱管闲事,看到两只狗打架, 它会冲上去帮着其中那个小的。 但凡在哪里碰到狗,它都要仔细打量人家, 围着转两圈,有时候不屑地走开, 有时候会冲着那狗露出牙直到对方离开。 它还惹事生非,跟着别的狗打群架, 不过让我欣慰的是,阿郎打架从来没吃亏过。 都说狗仗人势,其实不对, 我觉得我出门带上阿郎,威风了许多, 跟人说话底气都足。见到陌生的狗也不怕了。 阿郎看家是好手, 别人家的狗都是听到动静就叫。 阿郎不是,它会扒在原地, 看着来人走进院子, 它会仔细观察他,决定是咬还是不咬。 俗话说:咬人的狗不露齿, 所以村里除了特别熟悉的人, 没有不怕阿郎的。 阿郎聪明、胆子大, 而且是全村唯一一条有名字的狗, 任何人都不能像唤别的狗一样唤它,要叫它名字, 阿郎这个名字, 不仅为它自己,也为它的主人赢得尊重。 就这样阿郎在我家过了段快乐的日子, 虽然不免要饿肚子。 大约过了两年吧,生产队里的羊倌老了, 走不动了,得找个接替的。 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 当时的队里就决定让父亲暂时先干着, 有了合适的人再说。 就这样父亲便开始了短暂的羊倌职业生涯。 他每天早起去队里的羊圈里赶上羊, 去村西二三里以外的一处草甸上放羊。 有一回,家里没有干粮了, 父亲走时没带午饭,正好我在家, 妈就让我中午给父亲送饭去,阿郎自然也跟着我。 队里的羊有一百多只, 阿郎见这大么一群羊显得特别高兴, 追着几只绵羊玩儿。 阿郎调皮捣蛋惯了,我们也不在意。 我把阿郎叫到身边来,不让它乱跑, 等父亲吃午饭的工夫,我也挖点野菜。 不一会儿,忽听父亲喊:“羊!” 我抬头一看,父亲放下碗正向前边跑过去, 我顺方向看有两只羊跑到远处庄稼地里去了, 刚出的苗一定是遭殃了。 我一急,下意识地叫:“阿郎!” 用手指着两只羊的方向, 阿郎马上明白了,嗖地窜了出去, 赶在父亲前面把羊给赶了回来。 父亲去查看了秧苗,幸好被羊啃得不多, 而且还来得及补上。 父亲平生每一次拍了阿郎的脑门,“这狗行!” 阿郎越来越爱惹事,学会偷东西了, 偷就偷了,还被人看见了。 本来农村的狗都没有人真正去喂, 不要以为母亲天天给阿郎做面糊糊, 那只是特殊情况。 狗都是有剩的就吃点剩的, 没有剩的就喝点刷锅水, 上面撤一层薄薄的糠皮。 阿郎也一样,几乎没吃饱过,饿肚子是常事。 于是阿郎经常出去偷嘴吃,开始我们也不知道。 一天,岗下的王婶来了,叫出母亲说: “他李婶,你家阿郎把我家盆给叼来了。” 妈一时没摸到头脑。 “我前儿煮了锅土豆,没吃完,就放灶上了,眼看着你家阿郎连土豆带盆给叼跑了,我撵也没撵上。” 母亲真就在狗窝附近找到一个不大的铝盆, 母亲有些哭笑不得,这才明白 去年冬天在屋后发现的那个搪瓷盆,一直奇怪是哪来的。 王婶也笑道:“这阿郎,偷土豆就偷土豆吧,还连盆给我叼跑了,幸亏我看见了。” 捉贼见了赃,阿郎自知理亏,趴在哪里一声没言语。 后来母亲就跟父亲说了这事, 父亲说, 我放羊带它去吧,还能帮我看看羊,省得在家惹事。 从那以后,阿郎有了工作,成为父亲的助手。 天天早出晚归跟着父亲去放羊, 父亲对阿郎的工作很满意。 到了晚上回来, 阿郎还要帮忙递递东西; 家里鸡鸭猪一帮,乱轰轰的,阿郎也要帮着维持秩序, 阿郎忙忙碌碌的,就跟母亲一样闲不住。 阿郎的伙食也稍微好一点,能见得到干的东西, 那是母亲为了犒劳阿郎做的,父亲也不说什么。 只是我能和阿郎在一起的时间少了, 只有晚饭后阿郎会和我们几个孩子疯闹一会儿。 天气渐渐暖和以后, 我在窗下借着月光做作业,阿郎就趴在我身边, 我写几个字就摸摸它的毛,逗它玩一会儿。 到了夏天, 晚上没事时,我喜欢爬上我家高高的草垛顶上, 把后放到脑后枕着看星星, 这时候阿郎会叼上它最爱一块旧骨头, 也跳上来,一边陪着我一边啃那块骨头。 这是我和阿郎一生最惬意的时刻,虽然短暂却那么的美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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