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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州房东

 高骏森 2020-09-17

郑州往事

郑州房东

      21岁那年我漂在郑州。整整一年时间,这座城市和我没有发生任何故事,但我和它发生的故事特别多。离开郑州后,我用笔在纸上写过一篇长文《流浪泪》,讲述的就是这些故事。悲哀的是,流浪始终在路上没有停下来,稿件不知道什么时候遗失了。2012年,我又写了一篇短文《往事成殇》,简要讲述了那年在郑州飘荡的酸甜苦辣。

       一个人在一个地方无论是漂泊,还是工作,抑或定居,总少不了会和本地人打交道,时间久了,对他们的脾气与秉性便有了一个在自我心中的评价,这个评价我们很多人总是极端的把它归类在那个地方上所有人的身上。无论好评还是差评,我认为都是不合理的,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片树叶,更何况是有思想有语言复杂的人类。

      郑州是河南省省会,自然,郑州人是标准的河南人。河南人在中国大多数外省人眼里是被排斥的。尽管有河南人在我的印象里也有不好的,但我从不因为一个、两个人的坏印象就让我对整个河南人都打差评,这不是我的性格。我的户籍是湖北,从出生到出来社会流浪前一直没有离开过荆楚大地,对湖北的爱当然是深情的,但这么多年在外地漂泊,我从不因为遇见一个湖北人而眼泪汪汪,甚至相反还保持着警惕——在郑州漂泊时,正是一个湖北十堰的小老乡用极其卑鄙的手段差点把我弄进监狱去坐牢。

     除我二姨父外,我真正亲密接触的第一个河南人是一个地道的郑州老妇人,她是我那年漂在郑州的第一个房东,矮矮个头,70多岁,腿脚不是很不灵便,要拄着一根拐杖走路,上下楼必须要有人搀扶才行,若没有人搀扶,她自己从一楼爬到二楼,别人一分钟不要,她起码要十多分钟。

      她是一个知识分子,郑州某财经大学毕业的,退休前在郑州市一家国营集团当会计,普通话讲得不错。按理说,这样一个有知识的老人,接人待物是很知书达理的,但她在我们租户人的眼睛里完全不这样认为,是一个十分讨厌到可恶可恨的老太太。

      她不跟我们常住在这个小区,但每个月会回来收租住上十来天。她回来的这十来天,无论是清晨还是晚上,小区就无法宁静。她每天早晨五点钟起床,因为手脚不灵便,做事很不方便,她就一边做一边骂。声音之大、嗓门之尖,整个小区的人都被她吵醒了。当她穿戴好后拉开门拄着拐杖来到外面,就用更大更尖的声音喊叫二楼我们某一个租户人的名字,让他(她)下来帮她做家务、扶她上楼。被她喊的那个人若是没有及时下来或不想下来,她就非常有耐心的一遍又一遍的喊,直到那个人实在受不了了,或是其他租户实在忍受不了了,就下来帮她做。人家义务帮她,她不仅没有感激之情,还像皇后娘娘一样的非常挑剔刻薄,稍微有一点儿她看不惯或不喜欢的,她就用极其难听的语言吵骂人家,那刺耳的声音就跟人的指甲在水泥地面上刮过去一样闹心。

      我在她这里住了十个月,一间仅六平米的小屋子,里面除了一张只有三条腿的床和一张桌子外,其他什么家具都没有,有也没位置放。我之所以住这么久,主要是房租便宜,每月60元,再就是有两个亮窗。我在广州漂了2年多,租房换了好几处,租金不仅贵,从没有一间是带窗子的,那个不透风,既潮湿又黑暗,让我对这间小小透着光的房子特别的喜爱——这也是我出生后以来住的最好的一间房子。

      我人老实本分,性格内向、感性,又是外省人,那个房东老太太只要知道我在房间里,就总是喊我下来帮她做这帮她做那。与其他租户比,她对我算是比较友好的,得知我在郑州举目无亲,又是为了求学不成而打工挣学费的人,做起事情来特别细心靠谱,还经常背她上楼下楼,她很感动、同情我,把一个小馒头切成六份(那时郑州卖的馒头一块钱六个),装在一个小碟里,再装一小碟腌菜端给我吃,还要守着我看着我吃完才行。

      她这样做不管出于任何目的,对那时的我,在心里还是很感激的。但是还没有来得及让我感激,她紧接着嘴里说出来的话和嘴角边露出的那种淫笑,让我像当着众人的面吃了一个苍蝇恶心到想吐。她见我将馒头一放进嘴里,就开始说,小高啊,你要有感恩之心,我对你的好你要牢记一辈子,在我这里住的人,你看我有没有给他们东西吃?我给你吃是看你这个孩子人很本分,不像他们那些人讨人嫌,更重要的是看你很可怜,我非常同情你,你知道吗?我很同情你。你知道的,吃人家的嘴软,拿人家的手软,我以后喊你帮我的忙,你不能有任何的拒绝和不满的情绪。说完这话,她嘴角边漏出来得意的淫笑现在让我回忆起来,仿佛就是昨天的事儿。

      我是一个自尊又敏感的人,她这话就算对一个不敏感的人听见了第一反应也是暴跳如雷。当我拒绝她的馒头咸菜维护我的尊严时,她马上变脸让整个小区的人都听见,口水四溅的骂我不知好歹,然后让我三天内立即搬走。

      那时,在郑州能租到这样便宜的房子十分的难,除高档小区外,普通民房200元以内的,本地人都不租给外省男的住。

     房东老太太心理学学的很好,她能精确的把准我的脉象,知道我很要自尊,更知道我当时的短板——害怕她不再将这房子租给我住。每当我反驳她,她就用这一招对付,几乎是招招显灵。

       尽管这样,如今回忆起来,我还是有感激她的地方。那一年我在郑州七个不同的餐厅打工,服务员、传菜员、后厨杂工,什么都干过。工资最高领过420元,只领了2个月。其他都是300元,260元的最多(这是郑州市劳动局当年制定的最低工资标准)。就这260元,每个月也很难准时发放,甚至有不少黑心老板一分钱都不给你。我就是因为不能准时,甚至不发放工资,上班时间又长又累,我才多次辞职,每次辞职后我就面临吃饭和交租发愁(那年初我出门身上总共只有755元,坐车共花去了300多,找中介租房花去了160元,还有在没有找到工作前吃饭、买洗漱用品等花去的钱,到找到第一份工作时,身上剩余的钱已经寥寥无几了)。有好几个月我不能准时续交房租,房东老太太因对我信任,同意让我发了工资等到下个月一起交给她,但她对别人从没有过一次同意。可在我灾难真正来临失业后,无论我怎么跟她说好话,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坚决的不同意,若不能准时给她钱,就让我搬走。好在第二天我就找到了工作,我再次对她说,她让我的老板开个证明条带给他,才答应让我继续住下来。

      她高调过头也让我恶心至极。每当有人问她贵姓,她是这样介绍自己的,我姓贾,红楼梦里贾宝玉的贾,名字清梅,中国第一高等学府清华大学的清,梅花香自苦寒来的梅。别人再问她今年贵庚,她不直接说自己有多少岁,也不说是哪一年出生,她是这样回答的,1958年金秋10月,菊花开的最旺盛的时候,毛泽东主席来我们河南省郑州市视察,在二七广场,跟我有过亲切的握手,那一年我年满26周岁,正是风华正茂的诗意年龄,今年是2004年,你可以用数学减法来推算出我的年龄。末了,她还不忘接着继续解释,民国二十一年农历壬申年,猴年,西历,也就是你们普通人说的阳历或者新历1932年腊月初七出生的,今年是2004年,农历甲申年,刚好是我的本命年,72周岁。

       她回答这些时,脸上显现出来的表情特别的青春,好像完全回到了当年她的花季黄金年龄里。她害怕站在离她稍远一点儿的人听不清楚,故意在之前说话的声音基础上提高了几分贝。

      她的小区卫生不怎么好。估计是手脚不便的原因,她自己的房间卫生做的也不怎么样,但她总是吵骂我们,说公共走廊不打扫,骂我们邋遢,没教养。每天大清早都絮絮叨叨的,一只手拄着拐杖,一只手被人搀扶着爬台阶上楼大声的敲我们每一个人的门,说太阳晒着屁股了还不起床,个个都是懒虫一条,人不能睡懒觉,要早睡早起,才有利身体健康。发现台阶、走廊上有一颗瓜子壳,一个烟蒂,就用拐杖使劲的戳戳戳,说三道四的好一阵子。

      每个月这十来天,小区早晨的交响曲就是她这个女政治家对我们的严厉批评、精彩演说。

      那些年在郑州租住这样的民房,房间里不仅没有空调暖气,洗澡房也没有,最难堪的是没有厕所。上个厕所还要下楼后左拐弯再右拐弯,然后过一条马路后朝前走一百米,然后朝里拐,再右拐,再左拐。附近几千住户都共用这一个公共厕所,大便蹲位一次只能三个人使用。最可恶尴尬的是,每天早晨爬起来急急忙忙的跑到厕所里去,门口摆着一张醒目的牌子“正在打扫,请勿使用”。我不记得有多少回,我把大便拉在了裤子里。

      上厕所非常的不方便,但不管怎么样,大便不敢,也不能随地解决,小便对我们男人就顾不了那么多了,尤其是晚上,为了一泡尿还要下楼走过大街小巷后再山路十八弯的左拐右拐,那不用睡觉了。三楼是顶层,非常空旷,我们男人,胆子大的女人也爬上去就地解决。时间一长,尿馊味就散发出来了。老太太知道了,骂的不可开交,她问我们是谁在上面拉的尿,没有一个人回答。于是,她每天大清早都开骂,骂的语言极其低俗,她骂我们男的只要被她捉住了,绝不手软,用刀把我们的那条东西割下来炒了喂她的白猫吃,把两颗睾丸挤出来捏碎,她把我们的两颗睾丸比喻成金弹子、银弹子,她说让我们做一辈子的太监。骂女的,她说用缝衣服的针把口缝起来。一整个宁静的早晨,天天被她这尖锐刺耳害臊的声音回荡着,飘荡的很远很远。

      她越是这样骂,越是得不到有效的改善,反而我们还变本加厉了起来。后来,她想了一个办法,让我们举报,举报成功给五块钱。我被一个住在隔壁曾经关系不错,后来因我看不惯他的行为闹掰后的人举报了,老太太没有用刀割我的那根东西,也没有用手把我的两颗弹子给挤出来捏碎,她逼着我搬走了。

      搬走2个月后,我回去过一次,找当时玩的很好的也是租住她房子的内蒙古朋友,见到了老太太。老太太对我很热情,假惺惺的对我嘘寒问暖。出于礼貌,我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顶撞她,也没有不理睬她,她有问我就答,只是没有再跟之前住在她这里时那样忍气吞声了。

      2005年元旦后临近春节,我辞职回了老家,走之前没有回去那个小区看一看,也就没有见到贾老太太。春节后我又回郑州待了一个月,因之前跟我租住在一起的内蒙古朋友回了内蒙古没再出来,我也就没有再去那个小区,老太太当然也没有见到。一个月后,我离开郑州去了广州,直到今天没有再回过郑州,贾老太太也就没有再见到过。

       一晃十五年过去了,21岁的青春丢失在中原土地上,伤痕的记忆至死都模糊不掉,我想起一个成语中原逐鹿。尽管满身都是密密麻麻的伤痕,但郑州这片土地我始终恨不起来,反而还对它有着很深的感情,是它让我脱离了学生气,改变了我的人生,让我变得成长、成熟、坚强、智慧起来。贾老太太尽管我不喜欢她,甚至对她深恶痛绝过,但在我的心里对她没有一点儿仇恨,我很感谢她,那年,要不是她租给我那间6平米带两个亮窗户的小房屋,我能否在郑州待一年是个很大的问号,更不会有我接下去还要继续讲的故事。

       如今,不知道老太太是否还健在,若是健在,已经有87岁了,作为当年她的租户,我以一颗感恩的心祝她老人家寿比南山,像她的名字一样,百年清华,梅花扑香。

               2019.11.24  杭州下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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