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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双生痣/靳银环

 清清水蓝 2020-09-18


      
【作者简介】靳银环,笔名水蓝,黑龙江省鸡西市青少年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鸡东县诗歌协会主席。《北方杜鹃》微信公众平台主编,作品入选《穆棱河文化创作集》、《岁月的指针》、《晨曦中走来》、《达子香文集》、《兰风诗草》、《风从穆棱河吹过》等合集,小说、诗歌、散文等作品散见于《天池小小说》、《小小说家》、《北方文学》、《雪花》、《鸡西日报》、《涟水快报》等。




双 生 痣


1


东北冬夜的星空,寒冷而寂寥,悄无声息的,闪出一颗星,又闪出一颗星。徐翰臣想起,八岁那年,徐凤山一家人初到半截河屯时,也是在这样的一个,似乎把天空都要冻碎了的夜晚。
那天晚饭过后,徐翰臣正遵照父亲的命令,趴在西屋南炕的方桌上温书,桌上小碟里的棉花捻豆油灯微弱的火苗,一闪一闪的。徐翰臣嘴上念着,眼光不时地瞟向一旁的姥娘和邻居王嫂,她俩也怕打扰徐翰臣读书似的,故意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一边闲说话,一边比对着草纸裁成的鞋样子。姥娘怕冷,一到冬天,西屋就拢起火盆子,是姥娘以西屋里暖和为由,让徐翰臣到西屋的,不然,以往的晚饭后,一直是徐翰臣在父亲的眼皮底下,大声地把书读出来,用姥娘的话说,“咱不跟你爹立那规矩!这屋来。”
徐翰臣念书念得有些迷糊的时候,东屋的门响了一声,院子里也多出了好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姥娘坐直了身子听了听,放下手里的东西,伸开盘坐的腿,偎到炕沿边,下地穿鞋,抓起件棉袄披在身上走出去了。王嫂和徐翰臣对看了一眼,听不出什么情况来,又不好跟出去,只能继续手上的事。
“这天真是冻死人了!”姥娘再进来的时候,一边跺着小脚,一边拢着火盆搓手。
王嫂忍不住问:“老太太,外面什么事啊?”
“翰臣他爹关里的远房亲戚来了,出了五服的。”
“怎么在这么冷的天儿里来呢?好像还好几个人呐。”王嫂收拾着鞋样子,大概是要家去了。
“爷们好赌,家赌败了,躲着赌债来的。媳妇瘦瘦弱弱的,孩子和咱们翰臣同岁呢。”姥娘大概是同情着那母子俩了,叹着气说道。
王嫂也跟着叹息:“唉,爷们无能,老婆孩子跟着受罪呢。”
“那孩子倒像是有骨气的,怎么叫进屋来暖和着,就是不进,站在那里听大人们说话。也难为了他们,以前也有殷实的家业呢,一沾上赌,啥都没了。”姥娘一边说,一边脱下外面的棉袄,示意着徐翰臣过来,给他披上,又给穿好棉靰鞡,扣上顶狗皮帽子,“披上点,戴严实喽,你出去,把那孩子叫进来暖和暖和,他们大人爱怎么着,咱们管不着。”
“哎!”徐翰臣早都坐不住了,双手抓住大棉袄的衣领子,连跑带颠地跳出门,一头扎进冷风里。
就着窗子映出的微光,徐翰臣看到父亲、母亲还有姥娘说的那一家三口还立在院子里说话呢,这三个人的穿戴虽说不那么破旧,可也难抵住这大冬天里凌人的风寒,每人身上一个大包袱,再没有其他的家当。指路的人大概抵不住这寒冷,早跑走了。看到父亲扭头看向自己,徐翰臣赶紧指着那个和自己差不多高矮的孩子说:“姥娘让我叫他进屋里暖和去。”
“是啊,西屋里暖和,孩子,快进去!咱们也都别站这了,进屋里去说话吧!”母亲说。
男人推了把戴着棉帽子立在身边的男孩:“凤山,跟你兄弟进去吧。他叫凤山!”
那孩子只上半身随着父亲的一推晃了下,脚底下像生了根似的,直直地僵在原地,“俺不冷!”说话的声音却是十分地冷,好像在和谁生着气。
那孩子的父母讪笑着,批评着那孩子:“这孩子,总这样倔!”
“天太冷,都进屋去吧,今晚先挤挤,对付一夜,明天把下屋收拾出来,猫个冬,想做什么也得等开了春再谋算!”父亲明白,这一家三口都在观望着父亲的态度,等个准话呢。
明确了主人家的态度,这一家三口总算松了口气,相互着看了一周,然后由那个做父亲的开口说:“大哥,嫂子,这一路上,俺们遭了人家太多的白眼,人走了背运,就不似以前那时候了,兄弟从前哪有过这样的待遇?这一次真的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唉!总算有大哥和嫂子愿意收留俺们,很感激了,就不进去叨扰了,下屋的东西如果不多,俺们这就动手收拾下,等开了春,有合适价钱的房子,俺们就搬出去。”
“可是下屋一直都不烧火,冷着呐!至少得烧上一天才敢住人!”母亲为着寒冷担忧着,也知道这家子人一时还放不下脸,转不过思想过这乍穷的日子来,于是一手拉住那个叫凤山的孩子,一手拥住马上就要被风吹倒了似的孩子的母亲,边往屋里走边说:“来都来了,还说什么叨不叨扰的,别说还沾着点亲呐,又没走露天地里去,犯得着在这冷风口子下面说这么半天子的话?咱们屋去,留着他们爷们的志气抵风寒吧。”


2


女人和孩子们进了西屋,两个男人去了东屋。
王嫂还站在地中和姥娘说着话,见客人们都进来了,也热心地把人往里面让,帮着接下两人身上的包袱,又去脱那孩子头上的帽子。“这天实在是太冷了,快脱下帽子散散寒气!看把这孩子冻的。别说嘿,这俩孩子长得还挺像的,冷眼看就跟一对亲兄弟似的。”
豆油灯在南炕的方桌上,正好映着徐凤山的左脸,王嫂端详着徐凤山,忽然欢叫起来:“哎哟,这孩子左耳垂上有个痣哩,我记得咱们翰臣耳朵上就有一颗痣的。”
徐翰臣早已经脱了鞋帽、甩下大棉袄爬上炕了,听王嫂这么一喊,也凑过脸来看,正好方便大人们比对,“巧了,巧了,这俩孩子不知有什么缘分呢,你们看这痣的大小、颜色、位置差不多都一样,只不过一个在左耳,一个在右耳罢了,标准的双生痣,耳垂上有痣主聪明,大智大慧!大福大贵呀!这俩孩子将来指定错不了!”
和王嫂住了老多年的邻居,这耳朵上的痣也跟着徐翰臣长了足足有八年了,今天还真是头一次听到王嫂有这番言论。王嫂是徐家的常客,一天的门槛子差不多被她踏烂了,实在不至于次次都迎来送往的,今天大概是为着这番不凡的言论,女人们都出去送王嫂了。
只剩下徐翰臣和徐凤山并排坐在炕头上,两双脚塞进被筒里,四只手分别放在各自的屁股底下坐着取暖。徐翰臣心里快活着,以后终于有伙伴可以在一起玩了。扭头看看徐凤山那张稚气又满是庄重的脸,再看看他左耳上的痣,忍不住用胳膊肘碰撞另一个人的胳膊肘:“哎,你听到她们在夸咱们俩耳朵上长的痣呐!”
徐凤山往边上挪了挪,眼睛也不看徐翰臣,声音还是冷冷的,“那是在奉承你和你家大人呢!这一路上,俺爹娘就没住嘴地嘱咐俺,到了人家,得听人家大人的话,学着看着点人家人的脸色,要是有差不多大的孩子,对错还得让着人家的孩子!说什么这是知书达理,那不叫奉承叫什么?”
到底是小呢,听徐凤山这样说话,徐翰臣还是丝毫没减兴奋,眼睛看到方桌上的书,又问:“哎,你读过书没有?”
这次,徐凤山把脸转过来,对着徐翰臣更加冷言道:“怎么,只许你才可以读书不成?”
冷言冷语再加上冷冷的眼光,这一次,终于把徐翰臣的热度也减下去大半,于是讪讪地说:“我不是说只有我才读书,我们这儿有点钱人家的孩子都去学堂念书的,我是说如果你也念书,咱们俩每天就一起走,一起回!”
“俺们现在是寄人篱下的生活,是没有钱的人家,怎么敢去读书?原来俺们家,只俺一个人也专门请先生教……就是以后读书了,俺也不和你在一起走!偏不!”徐凤山说着说着委屈起来,忍着哭腔却把话也说得坚决。
徐翰臣也委屈了,低着头,忍着眼泪不让流出来。
只一周的时间,徐凤山也去学堂读书了,他真的不和徐翰臣在一起走,每天独来独往的,不与人交往。
第二年刚一转暖,徐凤山家便在几乎村外的地方,买了个很小的房子搬出去住了。
姥娘说,这家人做事有分寸,不讨嫌,就是自尊心太强,和谁也不亲近,与人说话做事,总像是中间隔着许许多多的东西似的,反倒叫人心里不舒服。这话徐翰臣是最有体会的,那个与自己同年的徐凤山,好像时时、处处都在和自己较着劲,读书也好,做事也罢。


3


许多事情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生着变化,徐凤山家也习惯成了半截河屯的老户人家,徐翰臣和徐凤山两人也是在同一年结婚,同一年生子,送孩子去同一个学堂,就是孩子大了,又都同时把孩子送到哈尔滨去读书,真的不知道是不是有意的。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如今的徐凤山和徐翰臣都已过了不惑之年,两家子的人走动的还算亲近,只是他们俩个人碰面却总是像有着冤仇一样,面子上冷冷的,只是耳垂上的痣还是那样醒目地相似着。
从三十几岁开始,徐翰臣就是半截河屯的屯长,对,就是这样的半截河屯:往东不出十几公里,有着百姓闻之色变的“赖大肚子”土匪武装;往南不出八公里,又是闻名中外的侵华日军写满中国百姓血泪记忆的半截河军事要塞;日本部队的兵营,就驻扎在屯子外面的南大营。
土匪们也多是周边的百姓,熟悉当地的地形,看似穿着破旧衣裳的貌似走亲戚的老百姓,一不留神就摸出把土枪来,生拿硬抢祸害人,碰上日本兵,也交火,不过是边打边跑,到头来遭殃的还是村里的老百姓。
日本人的名目更多,先后出台了《粮谷统制法》、《米谷管理法》、《勤劳奉公法》还有什么《劳动统治法》,建章立法、明目张胆地剥削人,百姓们也都不宽裕。
这个屯长当的实在是太不容易了,硬着头皮应承鬼子还有土匪,谁来了都惹不起,谁来了都是婆婆,谁来了都得好好打对,保全人的性命是最要紧的。可那些打鬼子的英雄抗联来了,不是更应该全力帮助么,徐翰臣敬佩那些古书中的爱国忠臣,知道他们都是好汉,就偷偷地满屯子收集粮食等物资,这边安全送走了抗联战士,那边扯乱了柴草堆,举着“膏药旗”,向屯外的日本鬼子“求助”:“太君!不好啦!共匪刚来屯子抢粮食了!”日本军顺着徐翰臣指引的方向追一阵子,胡乱地开几枪,手下的二狗子们回来就说:“下次共匪来了早点报告,就看见一大队人跑远了,不然早把那些共匪们打得一个不剩下。”徐翰臣带的几个人一齐点头哈腰的,这事就算又搪过去一次。
后来,日本人说为了方便管理,更好地“保护”百姓不受“共匪”侵扰,开始“集屯并村”,划定“集团部落”,划定村外的零散人家要强制搬迁归屯。这事又落到徐翰臣这个屯长的头上,他一边敲着镗锣,大声公布日本人的告示,一边在日本兵和二狗子的刺刀下,划定无人区的范围,徐凤山家和其他几户人家的小房孤吊吊地零散在村外的位置,无论怎样宽限条件,他家的小院都是保不住的。徐翰臣这些年来最头疼的就是和徐凤山打交道,因此,能躲便躲,几十年来一直避免着,那是和鬼子和土匪们的周旋绝对不一样的,他知道徐凤山会上来那股子倔脾气,软硬不吃,但在横行霸道的鬼子面前,有什么理可讲的呢?但愿徐凤山这次能够二话不说的听句劝。
镗锣一路敲着,公告一路喊着,一行人闹闹哄哄地已经来到徐凤山家的院内,徐凤山和媳妇就站在自家的小院里,他们的孩子在外地上学一直都不在家,两个老人也早不在了。前几个月听说徐凤山媳妇得了什么病,一直卧床不大出屋,这会子也强撑着站在院中。徐翰臣照例把公告又念了一遍,说:“徐凤山,你家的房子属于零散户,赶紧在村里找个地方搬过去,那边不少人家都南北炕住着呢,安全要紧,就一下午的时间,晚黑这片要统一烧毁的。”
“这不是住着人呢吗?老婆有病不能挪动,怎么这么没有人味呢?”
徐翰臣已经料到徐凤山会这样说了,可是不等徐翰臣说话,鬼子的一把刺刀就逼上来,指着那公告说:“违抗命令就是通匪!格杀勿论!”
徐翰臣忙推开那刺刀,陪着笑脸说:“太君息怒!他不是冲你们,是冲我呐,我们俩打小就较劲,都好几十年了!放心,他们家东西少,一会就搬得,咱们去下一家!”
说是晚黑才统一烧房的,隔家房子上的火却已经烧起来了,徐翰臣好不容易说服了鬼子,推着他们往外走,看到呼呼上窜的火苗子,身后徐凤山的媳妇忽然狼嚎地扑过来:“你们这是赶尽杀绝呀,住了几十年的家你们说烧就给烧,简直就是活阎罗呀!早晚都是个死,你们现在就杀了我吧……”
在那样一个年代,这样的要求是容易得到满足的,特别是在丧心病狂的日本鬼子面前。徐翰臣和徐凤山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几把枪拖子就着实地落在徐凤山媳妇的身上,一个女人能有多大反抗,几下子便瘫倒在地上,院子里一阵骚乱,徐翰臣死命地抵在徐凤山与日本鬼子中间,最终,徐凤山蹲下身子扶起嘴角已流出鲜血的媳妇,两眼却像要迸出火样地盯着徐翰臣:“汉奸!走狗!呸!”一口口水准确无误地射在徐翰臣的脸上,徐翰臣只能装做无所谓似的掏出手绢擦着,摆摆手,随着怪笑着的鬼子们走出院子,心里却如刀绞般地难过。
搬进村不久,徐凤山的媳妇就病死了。


4


最近一年以来,经常有一个人在深夜,带着三两个人偷偷地来村里,轻轻地敲开徐翰臣家的门,让徐翰臣帮助弄些粮食,时间长了,徐翰臣知道这是抗联的一个排长。虽说抗联的同志每次都很客气,可是,鬼子的戒备太森严了,每次送走抗联,无论冬夏,徐翰臣都会是一身的透汗,而且,每一次,徐翰臣都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那双眼睛似乎清楚着徐翰臣所做的一切,如果将这一切向日本人告了密,那么徐家一家老小都会遭到不测!殃及全家人的性命,是徐翰臣最不想看到的,一想到这些,都让他心里惶惶的,他很小心又很谨慎地亲力亲为地做着每一件事。常常暗自在心里思忖,那双眼睛究竟是谁呢?
那天,几个人刚刚把粮食装好,就听到鬼子的枪响,开始挨家挨户地搜查,说是得到报信,有抗联进村,跑是来不及了,徐翰臣只好就近将几位抗联战士藏到后场院的茅草垛里。自己从后院跳回家,装做开大门迎接日本鬼子的样子。
日本鬼子拉着几条吐着大红舌头的大狼狗气势汹汹地搜过来,又一路犬吠地直奔后院的老场院去了,徐翰臣的脑子“嗡”地一声,心想,这下完了,全完了!这么些条狼狗要想搜出几个抗联战士来,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搜出人来搭上命不说,全村人都会受牵连,怎么办呢?面对鬼子的刺刀长枪,徐翰臣做好了一切最坏的打算。
可是,日本鬼子忙活了好半天,整个场院的柴草堆都被踏平了,也没翻出一个抗联的影子来,一群人骂骂咧咧地撤退了。
徐翰臣呆立了很久,再没有可藏人的地方了,那几个抗联战士难道还能长膀飞了不成?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再没有半夜敲门的声音响起,徐翰臣却是夜夜睡不踏实。
这天,徐翰臣正在把被日本鬼子踏碎的木杖子扶正、修好,忽然,手上的木杆一松,自己挺立了起来,原来后面多出一双扶正的大手,抬头一看,这不是常来的那个排长?
“怎么是你?那天可吓坏了,快告诉我,你们是怎么逃脱的?”惊喜之余,徐翰臣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不是你随后派人把我们接走,而且把我们送出去的吗?”那个排长也很疑问。
“我派人?我哪里有人可派?”徐翰臣更加疑问地瞪大了眼睛。
排长看了看徐翰臣耳朵上的痣说:“可不是你派的人吗?你兄弟,和你一样耳垂上有痣的,我们起初也不认得他,是他自己说的,他是你兄弟,不信看他耳朵上的痣!你们俩长得还挺像。”
徐翰臣的脑子里清晰地映出徐凤山的样子来,一定是了,连同那双眼睛的主人,只是疑问,徐凤山怎么会帮自己呢?
看着徐翰臣思索着不言语,那个排长压低声音接着说:“你兄弟还说,日本鬼子已经开始怀疑村子里的人了,不让我们夜里再敲你家的门,说是你的目标太大,要来就在大白天,大大方方的过来,我们会派不同的人过来,告诉你需要什么,然后让你把东西放在你家老房子里的破锅灶下面,其它的事就不用你管了,你兄弟会想办法把东西弄出去的……”
排长又交待了一些事,直到离开,徐翰臣整个人都是恍恍惚惚的,想不通,也老是不相信,在街上见了徐凤山,人家还是照例不搭理他,盯得紧了,不过是被狠狠地赏过来一个大白眼。次次都照着排长的交待做了,次次也没有什么差错出现,徐翰臣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


5


日本鬼子让屯长召集全村人在老场院里开大会,大人小孩凡是喘气的都要参加。
大家聚集在老场院里,女人们躲在男人们的身后,小孩子把头深深地埋在母亲的怀里,在日本鬼子十几条狼狗的威慑下,村里的狗都不敢乱叫一声。
二狗子们抬来一张大太师椅,看样子这会要开上一阵子,日本军官手拄着军刀坐在太师椅上。鬼子和二狗子们早把乡亲们团团围住了,日本军官让徐翰臣和胖翻译一同站在前面,盯着徐翰臣满嘴嘟噜日本话,日本军官说一句,胖翻译翻译一句:“太君说了,半截河屯里,乡亲们良民的不是,有人通匪!在太君的眼皮子底下,居然有人胆大包天的通匪!这个人一直在给共匪运送粮食,一直!太君已经得到确凿的证据,这个人还是乖乖地自己站出来吧,要么,屯长先生,你来说说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徐翰臣扫了一眼乡亲们,陪着笑脸说:“太君,您看这满村子的人,老的老,小的小,除了瘸痨鼻瞎,就是老弱病残的,哪个有那个胆,一定是报信的给弄错了。”
日本军官又说了句话,胖翻也盯紧了徐翰臣,译紧接着又冒出一句让所有人都震惊的话:“屯长,不会错,报信的人说了,通匪的那个人,耳垂上有颗痣!”
徐翰臣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整个村子只他和徐凤山两个耳垂上有痣,看样子,鬼子今天一定要抓走一个才肯罢休,为自己推脱吗?那么徐凤山必死无疑!难道自己主动承认?可万一这是日本鬼子设下的圈套呢?不是白白送了自己和一家人的性命?可是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做最后的抗争吧!
徐翰臣满脸堆笑地向前凑了一步,马上,十几杆长枪“唰”地一下齐齐地指向徐翰臣的胸口窝,徐翰臣只好后退,摊开一双手说:“冤枉啊太君,全屯子的乡亲都知道,我徐翰臣耳垂上的这颗痣跟了我四十多年了,这么些年,我这个屯长为大日本帝国可一直是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这临了怎么还闹了个通匪的罪名呐,得了,我可担当不起……”说着一转身作势离开,身后的十几杆长枪立刻逼了上来,已经有血透过衣服殷红一片,人群里发出唏嘘声,分明有人在掩声哭泣。
忽然,一个洪亮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是老子干的,别难为那怂货。”
“徐凤山!你?……”徐翰臣又气又恨,恨那个犟种到底还是站出来了。
“对,是我,不是我难道还会是你这个狗汉奸不成?老子和你斗了一辈子了,放心,最后一次的风头也不会让给你的。哈哈哈……”
鬼子们丢下徐翰臣,呼啦一下,团团围住徐凤山,把他五花大绑在场院的栓马桩上。日本军官站起身,目光来来回回徘徊在徐凤山与徐翰臣的脸上,“你们俩个,是兄弟?”
“呸!谁和他是兄弟,一个狗汉奸,俺是怕他辱了抗联英雄的名声!”徐凤山一脸嘲笑的样子。
翻译和二狗子们立刻上来打证言:“这俩人,是老死不相往来的一对冤家!”
徐翰臣用手捂着自己胸前的伤口,一脸悲伤地望着徐凤山。
“干嘛那个眼神看俺?没什么稀奇的,俺儿子在关里,早就参加抗联打鬼子了,是打得鬼子哇哇叫的抗日英雄,后来俺儿子在一次战役中成了烈士,他娘悲伤过度,一直卧床不起,再加上受了这些鬼子的窝囊气,也丢下俺走了,如今俺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为抗联战士送物资,让战士们吃得饱饱的,他们多打死一个鬼子,就算替俺儿报仇了,打死俩,俺媳妇的仇也报了,这么些年,俺早就赚着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日本鬼子的命呢!”
“住嘴!住嘴!”
鬼子们大声喝止徐凤山,可这个犟了一辈子的人,岂是这些鬼子能制止的吗?他依旧笑着,甚至眉飞色舞地对着乡亲们大声说:“乡亲们!不要怕他们这些狗日的,抗联战士们说了,这些鬼子蹦跶不了几天了,就要被赶回他们姥家了……”
徐凤山的话音还没有落,气急败坏的日本军官就挥舞着长刀劈了下来,脖腔处沽沽喷将出来的鲜血代替了徐凤山的语言,耳上的那颗痣被生生无语地剥离下来,那歪向一边的脸上,还带着满是憧憬的微笑……


老人们说,七七是死者的灵魂最后一次回家。在徐凤山七七的那晚,徐翰臣在自家的院子里摆上最烈的酒,他仰头望着天边遥远的那颗星,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地抚摸耳上的那颗痣。他知道,这一天,与他有着双生痣的兄弟,一定会回来!



  主编: 水蓝   微信:j9736940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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