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是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对于这句话,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深切地感受过。母亲病了,她嘱咐我们做儿子的该干啥干啥,别整天守在她那儿,对姐姐却有一种本能的依赖,似乎有姐姐的陪侍她的心里才会踏实一些。
由于历史的原因,姐姐小时候呆在母亲“翅膀罩护下”的日子并不如我们多,也许正因为如此,母亲对姐姐在心里深处似乎有一份隐隐的歉疚和固执的牵挂。
姐姐之于家庭之于弟妹,从小就有一种很强的责任意识。小男孩生性顽劣,我和弟弟不时地会招惹一些事儿,引得别的孩子家长经常来找,大人不在时,姐姐总是挺起自己柔弱的小肩膀为我们撑起一方庇护的小天地。
及至考上学,对弟妹们的关切之情更甚。记得有一次,她给我们带回来一块面包,尽管已经干得一咬就掉渣儿,但我儿时的兴奋劲和馋猫劲至今难忘,因为平生从来不知道人世间竟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姐姐当时幸福地看着我们咂摸着,自己的嘴巴似乎也随着我们的喉结在一上一下地翕合,末了笑着说:“下次回来再给你们买一点。”
后来她参加了工作,尽管自己当时的收入也并不高,但她总是竭尽所能地扶帮着我们,扶帮着其他的亲戚。有人说:与其说你遇到了一个好姐姐,倒不如说你遇到了一个好姐夫,的确,我的姐夫,也许是因为他有同样的农村生活背景艰难的生活经历,也许是因为他天性本来就善良仁厚,尽管我们家这样那样的拖累这样那样的麻烦,但他总是以老大的身份昂然地挺在最前边——母亲住院时,他开着车前后奔波,有同事来医院探望,竟误以为是母亲的大儿子。
姐姐长得漂亮清秀,自小就有人说那是一副福相,而善良厚道的她,总是不惜以福泽亲友,福泽他人。
窗外下着小雨,妻子带着儿子趁着假期回了娘家,屋子里静极了,我斜着身子靠在床上想心事,哥哥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里的秦腔戏,我叫了好几声,他都没有反应过来,他对秦腔的爱好简直到了入迷的程度。
我说:哥,你这样的人能够长寿,不急不燥,不操心不担事,有容人之量,有秦腔之乐……他谦鄙地笑着,似乎对我的意见很认同,从小多病,身体嬴弱性格也弱,从不与人计较多少,也不与人论个高低,有什么事总是让着别人替别人着想,因而落得一个好人缘,兄弟姐妹以及那些妯娌们都很体贴他关照他。
妹妹小的时候,他背上背下,洗衣梳头,任凭妹妹由着性子地哭闹,他却从来不急不燥,因而每当有人问妹妹喜欢哪个哥哥时,她总是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大哥哥”。——后来我参加了工作,哥哥打临时工就住在我家楼下的门房里,那儿没有暖气,冬夜的冷风不停地从门缝往里灌,我和爱人再三劝他上来和孩子住在另一个房间,但他考虑到上下班的时间不统一,生怕打扰了我们而总是不肯。
母亲病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都争着去付账,因为除了哥哥每个人的经济状况还都可以,何况是给老人治病。哥哥只是凭着每个月打工的几百元钱养活着自己在农村的妻子儿女。而他也许觉得心里难为情,尽管母亲也不肯要,他总是要将几百元甚至上千元塞在母亲的手中,这是出于对母亲的恩情和孝道,也是出于他善良的禀性。
年幼时,因了他的慢性子我没有少埋怨和责怪过他,及至稍长,看着他不堪重负的身体,看着他努力干活的样子,我不由得心生更多的怜爱。听母亲说,哥哥刚生下时一直病弱,有好几次都险些放弃,是父亲用奶羊和疼爱将他挽救了过来。他能好好地生活着,而且那么体贴地想着照顾别人,这就已经足够了。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不赌博,唯一的嗜好就是秦腔。
农闲时,从小怕黑的他却跟着戏班子深更半夜地去唱戏。呆在家里,也是不停地调换着频道搜索秦腔。对于陕西的外地的凡是有点名气的角儿,他都能够如数家珍。在城里做工,趁着晚饭后休息的空儿,也爱扎在人堆里听自乐班的演唱,有时痒痒了也情不自禁地吼两声,尤其是唱旦角,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若是站在人群里只管侧耳听,还真以为是一个多么清秀的女子在演唱。
有一位懂行的老师说,你哥哥的演唱已经具备了一定的专业水平。
而对于他,仅仅只是一种消闲。
烦恼劳累的人生,快乐就好!
弟弟只比我小一岁,少年时常常被人误以为是双胞胎。及至现在,村里有不少人仍然将我们谁是谁分不清,也许是因为我们大多时间都在外求学工作不在村子的缘故吧。
相对于我,弟弟的性格要中庸随和一些。那时候,我常常因此而呵斥于他,他则谦谦地对我笑,似乎有意讨好我,我当时却并没有意识到其中更多的是对哥哥的一份尊敬。弟弟的身体不如我强壮,却总是喜欢撩拭别人,给自己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我便常常充当起“保护伞”的角色。
父亲去世后,我更多的时间是在外面做一些跟车打工的营生,而弟弟则利用闲暇特别是暑假的时间,将十多亩庄稼地侍弄得井井有条,一个人扛着铁锨、锄头,干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务活。
有一次往玉米地里拉粪时,不记得因了什么事情我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他委屈得整整哭了一个下午,谁去劝说也止不住他的难过和伤心。我不由地感到后悔和负疚,父亲刚刚去世,我便这般对待无助而又无奈的弟弟。如今,事过二十多年,我仍然心里感到隐隐地不安,从那以后,我甚至都没有重声训斥过他。
后来,他考上大学参加了工作,在西安结了婚安了家,尽管姐姐、我以及乡下种地的母亲竭尽所能地扶帮他,但由于基础太过于薄弱,加之单位的集资建房,他的日子仍然过得非常窘迫。
在一个灰不塌塌的中午,天下着绵绵秋雨,他一屁股坐在我当时在农村租房的沙发上,哀声叹气地诉说着他生活中的种种无奈。听着这些垂头丧气没有一点出息的话,一股无名之火在不停地往上涌,我禁不住厉声训斥了他。
转眼就到了年关,闹了元宵,一场扑天盖地的大雪让人们感觉不到一丝春天到来的气息。大约在正月二十几的一天,弟弟突然来告诉我们他辞去了原来的工作,要去搞销售,单位没有任何底薪的保障,东西销出了有提成销售不出去就没有。当时弟媳妇一个月只有三百多元的工资,这就意味着所有的吃喝用度要暂时依靠这微薄的薪水了。我不知道弟弟做出此举的背后有多少艰难的掂量和选择,我和姐姐筹措了一点钱给他,叮咛吩咐了半天,唯有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好运。
在晚上西去的火车旁边,在凄厉的风雪中,我看着孤单的弟弟登上火车,看着火车在我的视野里渐行渐远,慢慢地湮没在苍茫的夜幕里,我的心里泛起一种无奈的凄然和惆怅……
后来,以太原为中心辗转奔波于天津、内蒙等地,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他从来没有告诉过我,但我明显地感觉到,他长大了,成熟了。任何的历练总能给人许多意想不到的酬劳和收获。
如今,他早已在西安买了房购了车,出出入入似乎风光了一些,在别人的眼里俨然是一个事业上的成功人士,但在我们的眼里,他仍然是我那个腆着脸傻呵呵笑的弟弟。每每看着他疲惫劳累的样子,我总是禁不住劝他:钱多少也没有个够,只要人活得健康快乐就好。
“自强不息,天道酬勤”,似乎在弟弟的身上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我为有你这样的妹妹而感到骄傲!”这是我写在贺卡上的一句话,那时她正在上大学,心里似乎充满了自卑。对于类似的感受,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家中的任何一个人,包括后来我的儿子。
妹妹从小就是一个非常懂事要强的孩子,很能看别人的眉高眼低。父亲去世后,她的年龄还很小,但总是努力地竭尽所能地干一些家务、农务活,唯恐别人说她在吃闲饭。
上了初中,为了给自己能挣一点学费,趁着暑假她相约别的小姐妹拉上一辆架子车,到处捡拾别人扔在村外的煤渣然后送到附近的水泥厂。两个小孩晒得黑不溜秋的,一架子车煤渣仅仅能挣两块钱,一天起早贪黑最多能捡拾两车。在一个炎炎的中午,火热的太阳烤得树上的知了在烦躁地叫着。我不记得为了什么事情恰好经过水泥厂的门口,人家工人大多都已经午休,厂门紧紧地关闭着,只有她和小伙伴坐在架子车的辕上背靠着背打盹儿,胳膊晒得黑黑的,脸上、额头上爬满了一条条蚯蚓似的汗迹。十四五岁的小女孩,能够想到捡拾煤渣贴补家用已经实在不易,有勇气去直面生活的艰难,过早承担自己对家庭的一份责任更是难能可贵。
上了高中,趁着放暑假的时间,住在姐姐家里卖煎饼卖冰棍。晚上,在姐姐的帮助下,烙好煎饼炒好菜,第二天起个大早在楼下卖。中午下午用自行车去冰棍厂批发上一些冷饮推到体育场、俱乐部。天气好时,尽管自己晒得黑水汗流,但仍然很开心;天气不好时,东西卖不出去,心里就禁不住地犯熬煎。有一次下了暴雨,冰棍雪糕卖不出去,退又退不回去,家里没有冰箱,消融了实在可惜,几个人便只管狠劲地吃。大人吃一吃不想吃了就放下,而妹妹感到分外地心疼,不停地吃着,当晚后半夜,肚子疼得直打滚儿,姐姐姐夫连夜将她送到医院。
上了大学,尽管我们都已经参加了工作,经济宽裕了很多,但她还是节衣缩食,不肯多花一分钱,有时气得我禁不住说她几句。也许正因为生活的艰难营养的不良,使她本来就羸弱的身体素质变得更差,这是我在心中对妹妹总感到一点愧疚。
如今,她参加工作已经好多年,质朴节俭的本色却丝毫没有变。在专业技术上,她能够刻苦钻研,精益求精,即便在照顾母亲住院的日子里,她的手里也总是捧着书籍,而对于生活却几无奢求,难得见她穿一件漂亮时尚的衣服,吃饭也总是凑合的多,认真的少。
“穷人的儿女先当家”,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