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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我能想到的要点全都一一说完，但是患者家属却没有说一句话，竟然低头翻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准备点燃。 “这里不可以抽烟！”我喝止家属。 烟没点燃，但是我快被点燃了。 诊断明确的肠系膜上动脉急性栓塞，病房没有床，联系到重症医学科的一张床，但是家属却不愿意住。 不是钱的问题，而是不信任。 我讨厌那种神情，满满地不信任，尽管患者家属没有说，但是每个眼神每个动作都在说：你该不是在诳我吧？欺负我不懂？有这么严重吗？真没床还是假没床？就为了让我们多花点钱住监护室？ 在一旁看CT片的大师兄突然发话了：“我们这边确实没有床了，要不你去其他医院看看？” 我满脸疑惑地看着大师兄。半夜因为这个病人可能要急诊手术，他被我从被窝里叫起来，打的赶回到医院，却说出这样的话。 “我打电话问问我们亲戚，他还不是医院的，我问问他们医院有没有床。” 患者家属说着，就出去打电话了。 再进来是另一个家属，带患者走，同时收拾在急诊抢救室里落的各种零碎。 我让这个家属在病历上签字，说“要求前往其他医院治疗 ”。这个家属倒也没有拒绝，反而一脸抱歉地说：“医生你别多想，我弟弟就这样。” 我心想我才懒得多想。 “还回去么？”出了急诊我问大师兄。 “回去啥啊，这个点了回去把一家人都得吵醒，就值班室睡呗！”大师兄说，“而且这个病人肯定还会回来：在重庆，我们医院不收的病人，我不信别的有医院敢收？” “那刚才为什么不再劝劝？” “劝啥劝？你看家属那个态度，不被多拒几次，多撞几次墙，根本就不会醒悟。” 晚上的风夹裹着一份寒意，我不由地加快了脚步，想早点冲回住院部的大楼。 大师兄倒是不急，看风吹净了夜空，几颗星稀疏地缀在这片黑色的天幕之上，悠悠地补了一句：“可怜了患者。” “急诊的时候，如果病人不听医嘱要求离院，医生就会要求病人签字说自己要求离院。你们说这个签字是在保护谁？” 念书的时候，有次急诊科的课程，老师突然抛出这个问题问我们。 大家互相看看，谁也没有回答。 好像那个答案谁心里都知道，但是却无法直接说出来。 “要求离院，后果自负”是病人最最反感的签字了，谁签谁都会在心里骂医生，不就是要推卸责任吗？ 看到我们一副假装天真的模样，老师说：“你们都以为是保护医生是吧？可是最近有个研究却发现，这个签字其实对病人有很大的保护。因为超过70%的病人，在经过医生反复劝说无效，骂骂咧咧地签字的时候，心里面也会嘀咕自己是不是真的做了个错的选择。只是难听的话已经说了，面子已经撕破了，说后悔拉不下脸，但是出了门就会赶紧找另一个医院的急诊，好好地重新看病。” 听来意外。 我打死不相信这个制度出来的时候是为病人考虑的，只是把话说到位，责任的界线画清楚，免得以后扯皮。 但是最后结果意外地也同时保护了患者。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意外的。 因为医生和患者的利益就不是矛盾的，他们本就站在同一个战壕，对着同一个敌人——疾病。 只是这样一个最基本的事实，却越来越被遗忘。 患者果然再回来了，却是在近20小时之后，比我们预想的都迟。 在过去20小时内，患者被带着跑了6家三甲医院，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病情也明显加重了，腹部体征明显加重，毫无疑问已经出现了肠坏死。抢救室的护士把监护仪打开，血压一测，已经是低血压了。 感染性休克来了。 我一转头，对上大师兄的眼睛，不需要语言，我们在心里都意识到病情的严重性。 “赶紧查个血气。”我跟护士说。 患者家属果然态度好了很多，一上来就递烟，说：“去了好多家医院，都说你们这里是最好的！医生你们说该怎么治就怎么治！我们听你们的！钱不是问题！” 大师兄一下子就怒了：“现在根本不是钱的问题了！现在你可能拿再多的钱都救不回来了！” pH 7.13。严重的代谢性酸中毒。 急诊抢救室一下子紧张起来，几个相关科室人员先后到场，患者却加速滑向死亡。 胸外按压已经超过一刻钟，我心里面知道，其实根本没用了。 大师兄突然把白大褂一脱，推开已经因为在进行胸外按压而暂时关闭的急诊抢救室大门。我以为大师兄要打人，赶紧跟出去。 大师兄走到那个患者家属面前，那个家属明显被吓愣住了。 结果大师兄就说了一句：“给我一根烟。” 那语气平常得，就像你下班路上遇见一个老熟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然后讨了一根烟。 家属赶紧拿出一根烟，毕恭毕敬地帮着点燃。 大师兄的孩子出生之后，再也没抽过烟。 那天，他站在急诊门口，在浓厚的雾气里，默默地抽完了一根烟，然后跟我说： “去准备宣布死亡时间吧……” 在当下这个环境，很多时候我们会被迫选择退守，不越界。但是又有这样的一些让你无法忘怀的过往，使你永远不知道，你是该守在自己的界限之内，还是去跨越这条界限。 就像你无法预见，哪一条线，从原则的界限，变成了生死的界限。 （文中图片均来自正版图片库） 作者：自得麒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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