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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年画

 齐彦国 2020-09-18
1986年,我14岁,临近春节,为了贴补家用,父亲思谋着良策,去县城批发了一批年画,打算去集市上卖。
那时,在我们贫穷的小山村,大多户人家住的乃是土坯茅草房,加之灶台置于房中,墙皮长年被烟熏火燎,每逢春节无论怎样打扫也不改黢黑本色。无奈之下,多数人家不得不买些年画张贴到墙上,一来能遮掩丑陋的墙皮,二来能平添一些佳节气氛。

腊月二十三,我放假回家了,新奇地看着父亲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仔细清点着刚赶集卖剩的年画。他那粗糙的双手,在年画间将贫穷拨弄成一首心曲,委婉入耳,给我精神;他那凝神的眼眸里,迸发着火热,给我希望;他那瘦弱之躯被油灯照映到墙上,身影是那样的高大威武,给我力量。
翌日,父亲赶集卖年画去了。我吃完早饭,瞅着墙角堆放着的那摞剩余年画出神。“最怕过年了,置办年货得花钱,给你们姐妹五人添置新衣得花钱,走亲访友得花钱……虽说小时候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破了补补给老三,可如今你们都成大姑娘了,知道爱美了,就算手头再紧也不能委屈着你们了……”平日里母亲的絮叨声又在我耳畔回响。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有了下村去卖年画的冲动。这让母亲着实有些意外,她思忖了片刻,脸上洋溢起喜悦的表情,撺掇我说:“那可挺好……那可挺好,你能卖一张,你爷(父亲)就少卖一张,他就少受点累……”我使劲地点着头,并“嗯嗯”回应着。尔后,母亲便给我打起包裹,又叮咛这嘱咐那,生怕哪里想的不周。就这样,在母亲的目送中,我煞有介事地出发了……
北方的冬天寒气袭人,干枯的树木褪去了华丽的羽翼,光秃秃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干瘪的树枝就像悲苦之人指天问道的手指,无力地向天空伸去。
背着包裹的我刚走出村口,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毕竟是第一次尝试这样的差使,心里没有一点儿底气。而想想家中没有卖掉的年画,想想近在咫尺的春节,想想每天忍饥挨冻的父亲,我怎能有负母亲期许?
就这样,我东一头西一脑地思量着,神使鬼差地来到了离家一公里远的一个村口。既然鸭子已被赶上了架,就模仿着商贩的腔调吆喝声呗:“卖……年……画……喽……”那声音从我嘴里发出来竟然是那样的软弱、生硬和晦涩。我羞涩地吐了吐舌头,难以为情地抿了抿嘴巴,索性装哑起来。
我选了一处宽广向阳的地方,摊开裹布将年画样品一张张摆放上去,而后便抄袖蹲在那里等候着买主。时间在漫长的等候中一分一秒地过去,一个上午,只有两个买主。我再也没有耐心继续下去,收起包裹匆匆回了家。

在母亲的一番夸赞与教导下,乐天派的我重振旗鼓,第二天又去了另一个村子。由于在家特意训练,我的吆喝声可以说有板有眼了,时不时引人前来买画与围观。整个上午我忙得不亦乐乎!
有位六十多岁的大娘,乐呵呵地来到我跟前。她指指这张,戳戳那张,就是不肯买。我疑惑地笑着问:“大娘,您到底想要哪张?”她挑逗我说:“俺想要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哈哈……”当时的我信以为真,为了达成她所愿,我为难了好久、好久……
午后,在我准备收摊之时,有位衣衫褴褛的老大娘,拄着拐棍,步履蹒跚地来到摊前,蹲下身子,费了好大的工夫挑选了几张精美的年画。我帮她把画卷成筒状,将备用纸张夹到画端,随画卷起,再将纸张长出的部分捻揉成团塞进画筒,使其画卷牢固。尔后,老大娘从腰里摸出一个肮脏的手绢,层层地揭开,露出一沓纸票,然后将手指伸进嘴里,沾了唾沫,一张张地数着。她刚要将数好的几角钱交到我手上,突然又缩了回去,脸色一沉,慌忙道:“我先去趟药铺,回来再买……”直至太阳落山,我也没等到老大娘回来。
回家后,我和母亲诉说了详情。母亲说:“或许她明天还会去的,咱就别要人家的钱了。”
虽说我依然还去那个村子卖画,可直至春节,也未见老大娘的身影。那卷我帮她固牢的年画,直至现在还一直给她留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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