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子 1. 海椒凼 云雾中的狮子山(天保摄影) 雄狮何故卧峰巅? 别梦依稀忘经年。 睡眼朦胧说巨变, 山乡几时换容颜? 话说,古老的青龙场东边有座山,叫狮子山。 山之南测长出九个龙头,龙头一齐昂首向着青龙场,吐出青龙场上的九口大井,这就是传说中的“九龙九井”,也称“九龙吐水”。 九龙吐水下的小溪流,叫九龙溪。 九龙溪,溪流潺潺,流至螺心磅,与川黔茶马古道并驾齐驱一路向西,至三角塘汇入清溪河。 九龙溪中游,有一处绿莹莹的深潭,人们叫它海椒凼。 海椒凼两岸翠竹森森,遮荫蔽日。潭水清澈,深不见底,只见蟹儿横行,鱼儿游乐。 上世纪50年代末,村里成立了集体食堂,提前进入共产主义。 可好景不长,不到四年,村里人吃光了所有能吃的粮食。 无米之炊难以为继,集体食堂不得不宣布散伙。 于是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各家各户又冒起了袅袅炊烟。 2. 大地方来的张家媳妇 这年中秋节,海椒凼边的老张家,娶来一个江津媳妇儿,小名儿腊梅,年方十七。 腊梅长得高挑壮实,粗眉凤眼,凸额长脸,中气十足,嗓门响亮,伶牙俐齿,干活爽利。 腊梅性烈如火,说一不二,一来就要当家,动辄数落婆婆张大娘:慢慢吞吞、要死不活,她实在是看不下去。 张大娘小小的个子,圆圆的小脸,敦厚懦弱,寡言少语,有些哮喘。 张大娘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任随新媳妇儿大声嚷嚷,由得她搓圆捏扁,也不争辩半句。就算腊梅说得再难听,张大娘也只轻轻一笑。 张家儿子人才出众,可家境贫寒,砸锅卖铁的好不容易娶个媳妇儿来,一家子当然得宠着让着了。 张大娘深知儿媳妇原本是看不上这个山旮旯的,可架不住她娘家欠了她老张家几担粮食和几袋葛粉。况且儿子大顺人年轻,模样俊,脾气好,腊梅也算心甘情愿嫁过来的。 话虽如此,整天面对大声武气吼一喝二的腊梅,张大娘也极为不适,自叹命苦。 3. 张大娘之死 张大娘最近心口疼痛,一动就喘得厉害,寝食不安,神思恍惚。 晚上,腊梅为点小事儿,又大发脾气,冲着张大娘母子俩一顿狂轰滥炸。 今天张父外出帮亲戚打石头没回家,顺子劝也劝不听,赌气先去睡下了。 夜深人静,张大娘忍着泪,捂住胸口,悄悄从后门来到河边。 望着黑黝黝的海椒凼,她静静地坐着,像雕塑一般一动也不动。 夜凉如水,流入海椒凼的溪流声声,比白天更响更脆。 远处,传来一阵阵凄厉的犬吠…… 顺子天亮起床,不见母亲忙于早餐的身影,地里也没见着。房前屋后喊了几遍,最后在海椒凼边找到母亲湿透了的布鞋。 张大娘的死讯传遍山村,社员和亲戚们无不唏嘘感叹。想着她一辈子温柔和顺,与人为善,从不说长道短,竟然如此下场。 几个汉子合力把可怜的张大娘打捞起来抬回家,却招来腊梅一顿数落:“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他们没想到,忙活了半天,竟是“顶起兑窝唱戏,费力不讨好”,非但没得半句好话,凉水都没得喝一口,还遭来咒骂,岂有此理! 大伙看在死者面上,忍气不便发作。相互对望一眼,窝着一肚子火,从此敬而远之。 腊梅此举得罪了所有人,办丧事竟没人乐意帮忙。 谁愿去招惹晦气呢?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张大顺(小名顺子)和父亲张拥和,伤心凄苦又愤恨,父子俩合力把张大娘送到左家二台老宅旁,草草安葬了。 4. 戒烟路漫漫 顺子读过几年书,识文断字,当着队里的记工员。今年才满二十,是个英俊开朗的大男孩。 顺子自幼给爷爷奶奶裹烟点烟,特别喜欢烟叶子的味道。 他爱凝视烟斗里的烟卷儿吧嗒出来的青烟,时浓时淡,如梦似幻,十分有趣。 四年前,爷爷奶奶相继去世,顺子常常拿着爷爷奶奶的烟斗发呆。父亲看不过,偶尔也递给他抽几口。 顺子的烟瘾不算太大,只因腊梅嫌弃,他只得戒烟。 顺子陆陆续续抽了两三年,说戒就戒,说起容易做起难。 其实他也不是非抽不可,只是喜欢把玩棕竹烟斗,闻着叶子烟味儿,才能心境平和,安然入睡。 离开那个味道,总感觉缺了点什么,内心不得宁静。 是“心瘾”?或是“心魔”? 母亲去世,他伤心郁闷,队里活路又重,感觉身心俱疲,很想再抽几口。 腊梅口不择言,时时出口成脏。可她粗枝大叶,竟“乌鸦嫌猪黑,自己不觉得”。 队里的活儿,腊梅仗着力足胆大,敢跟汉子们对飙挑粪挖土,不时口出狂言,这令顺子十分尴尬。 这烟,戒得极为不快。 5. 父爱如山 张父见儿子有苦难言,自是十分心疼。顺子从小乖巧听话,勤快孝顺,他两口子从没舍得打骂。 看腊梅动辄瞪眼怒骂,张父摇头:“嗨!啥女人哪?真是……” 张父拍拍顺子:“男子汉,不计较哈,不计较。” 张父吧嗒几口三尺长的大烟斗,敲掉烟蒂,递给顺子:“不抽就不抽吧,拿去,闻闻也好,慢慢就戒掉了。” 顺子犹豫,看着父亲慈爱的眼神儿,他只好接过长烟斗:“父!” 喉咙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其实这是爷爷用了几十年的烟斗,棕竹烟管黄橙橙的光滑如玉,铜烟斗泛着微微的绿色。据说,这还是他爷爷的爷爷传下来的呢。 顺子不敢拿回里屋,心情烦闷、烟瘾发作之时,就去父亲房里使劲嗅一嗅烟斗,感受一下烟油的余香,缓一缓心中的焦虑。 腊月间,60岁的张父劳累过度,身体越来越差。 因为失去了贴心的老伴,张父孤单寂寞,难以言说。 眼下,儿媳妇把家里闹得鸡飞狗跳,张父摇头叹气。 大年之夜,张父突发疾病,撒手人寰。 6. 海椒凼,最后的陪伴 失去双亲,猝不及防! 原本开朗爱笑的顺子,变得沉默寡言了。一张阳光英俊的笑脸,成天皱着眉头,渐渐双目无神,胡子拉碴起来。 相依为命的二老,就这样离开人世,自己还没来得及尽孝啊。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顺子的心,疼得无以复加。 夜深人静时,顺子抚摸着、轻轻嗅着父亲的大烟斗,越发依恋那股深入骨髓的醉人醺香。 回首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顺子埋着头,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汹涌而出。 顺子常常从梦中惊醒,枕头湿了,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半年过去了,大烟斗的烟味儿,似乎渐渐减弱了。 一年过去了,顺子隔一阵儿就会锯下一小节儿,捏在手头不停地摩挲把玩,闻一闻、舔一舔烟管儿里边越来越少的烟油。 当三尺长的烟管儿,仅剩几寸时,腊梅终于发现了顺子的秘密。 腊梅大为光火,恨铁不成钢,一把扯过大烟斗,愤愤然扔进了灶塘。 烟斗,化为了灰烬。 顺子的心,随着缕缕青烟飘向夜空,碎了,散了。 空洞的眼神儿,簌簌流下再也压抑不住的心酸……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顺子学过泥瓦匠活儿,也会烧制坛坛罐罐,只是现在没了用武之地。 清明节前,顺子用黄泥烧制了十几个小烟锅,选出了最好看的那一个。 他去半山竹林寻到一根大小适中的棕竹,做了一根大烟斗,去海椒凼祭奠母亲,那里是母亲往生之地。 竹叶沙沙,河水潺潺。 顺子慢腾腾地走向海椒凼。 雨后天晴,阳光照着顺子,他却感受不到一丝温暖。 顺子拿着长长的烟袋,靠在海椒凼边的石头上,他仿佛听到母亲温柔的呼唤。 “母,我来看你了。” 一阵河风吹来,竹林沙沙轻响,仿佛母亲的呢喃。 顺子累了,他手握烟斗,头靠石头,静静地睡着了。 夕阳西下,阳光透过竹林,如金子般洒落在顺子的脸上、身上…… 温馨提示:主人公系化名,如有雷同,纯属巧合。 欲知后事如何,请持续关注我们的乡村公众号。 作者简介:简子(原名简映竹,简贵莲)生于綦江区高青九龙峡,綦江区非遗“简氏剪纸”传承人,綦江区老字号“简子布艺”创始人,一个爱剪纸、爱布艺、爱古琴,爱讲故事的山里人。 《僰俗》征稿启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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