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子 1 . 关于“逢生人” 老妈:“你看嘛,你老汉一天吃了睡睡了吃,跟他说话又不吭声儿,惹毛了冒一句出来,硬是鱼都闹(毒)得死!就像那李大麻的德性,人人都种(像)逢生人,再说不假!” 我妈身轻体健,勤快又唠叨,我爸心宽体胖,惰性不爱动。他俩相爱相杀半个世纪,见不得又离不得。 我爸排行老九,奶奶生下他时,村里的李大麻正好来给家里磊石坎,巧了,“逢生”了! 乡下人说,谁撞上人家新生儿,新生儿的性情就像谁,这叫“种(像)逢生人”。 我妈说我像村里故去老支书代文品,温吞懦性假斯文;我妹妹像奶奶,口齿伶俐烈如火;我弟像大舅,不紧不慢急煞人。 妈妈说,那三人是我们姐弟仨的逢生人,硬说我们性情品格跟那三位像得不能再像,这叫“种逢生人”。 我有意见:我妹妹像奶奶,祖孙相像可以理解;弟弟像大舅,甥舅也算是一家人,性情相像也是应该的。 可我,怎么就像那老支书了?虽然他的老母亲是我妈的远房表姐,可就因为他是第一个听到我来到这世上的第一声啼哭、我的性情就像他? 我没明白这种“像逢生人”的现象是不是开玩笑,可是村里人言之凿凿,确实都有这样的说法。 刚刚的一件小事儿,老妈说了N遍,偏偏老爸不理不睬,她忍不住上火。 我爸耳朵不太灵敏,神思云游天外,听得也不专注。在他看来,一遍就够了,颠三倒四就是废话。 我妈更有道理:“千遍万遍你都听不进,说一遍就够了?细声点呢,你假装耳朵背,大声点呢,你又嫌烦!不晓得哪个说的,听我啰嗦是某人的福气!” 老爸气极反笑:“对,你都是对的,你继续,你高庙的印子大声(升)儿大声儿的,该你歪!” 老妈手上闲不住,嘴巴也闲不住。老爸安然享受老妈的劳动成果,任凭唠叨,稳如泰山。 这不,老妈说了半天,老爸没反应,最后又来一句“你就像那李大麻”,结束了这次不平等对话。 2 . 李大麻其人 自幼就听老妈拿李大麻来比方老爸,老爸有时嘻嘻一笑不当回事儿,有时横眉怒目愤愤而去。 老妈说:“你看你看,你老汉冒火的样子,最像那个李大麻!” 于是,我自动勾勒出一副“李大麻”的形象:壮实,少言,易怒,古怪…… 我对李大麻充满了好奇,熊熊的八卦之火燃起来就无法熄灭,特意多方打听。可是,李大麻已作古五十多年,年青人都没见过,我也无从打听。 这两天又听妈老汉说起李大麻,他俩互怼之下,我总算明白了一些李大麻的往事。 李大麻生于19世纪80年代,卒于20世纪60年代,历经晚清、民国和新中国。 他一生不曾远行,活动在泥坝、高青、中峰、太平方圆几十里范围内。他自幼学得石匠手艺,打石为生,兼做各类短工。 他一生勤俭节约,珍爱每一颗粮食,从不铺张浪费。他以手艺和力气换得温饱,不贪不拿,不食嗟来之食。 李大麻弟兄三人,年幼时,他和二弟相继出水痘,同时发病的还有他的“娃娃亲”小媳妇容二。 他和二弟体格壮实,挺过来了;容二秀气柔弱,没能挨过那几天几夜的高烧,不幸夭折。 之后,兄弟俩脸上留下不少痘印,原来的大娃、二娃,被人们喊成大麻、二麻。兄弟俩随性大气,并不在乎人家“娃”、“麻”不分。 李二麻是庄稼能手,一个当俩,自己开荒种粮,虽说产量不高,但吃喝倒也不愁。 李大麻长得彪悍,力大无穷,为人直率,懒得废话。别人有需要,他能随叫随到,不管石匠活儿还是力气活儿,他不计工钱多寡,有活儿干就行。 起初兄弟仨相依为命,李老三成年后,娶了媳妇,就分家另过。 李二麻倒是结过婚,因为老实木讷,整天只知耕作不解风情,女人觉得没趣,卷包卷包偷偷逃离了,后来也没再娶。 容二的不幸夭折,是李大麻一生的痛。那个小小的人儿,出个水痘,就耗掉了小命儿。 午夜梦回,心头总也抹不去那张烧得通红的小脸儿,和那双绝望的大眼睛。李大麻深感无力,噩梦连连,一直后怕,所以终身未娶。 3 . 李家兄弟不吃救济 李大麻家住瓦厂岗大岩洞,因为成立大集体食堂,食堂一分再分,他在新店子、瓦房(简子家祖宅)、二台等地住过。几年后,大食堂解体,他们又搬回大岩洞。 瓦厂岗,在塘子坎后边大山上。瓦厂岗岩洞够高够大够宽敞,住得下好几家人。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李大麻的侄孙为了说亲,才在山外修房搬离此地。 这岩洞,背后是大顶山,山顶瀑布倾泻而下,落入小潭,顺着小河潺潺流向九龙溪。 岩洞四周绿野开阔,洞边筑墙遮风,冬暖夏凉,它是我们村住人最久的岩洞,没有之一。小时候,简子还去吃过表叔(李大麻侄子)的生日酒呢。 在此洞天福地,与世无争,李家人真会享福。 晚年的李大麻兄弟俩,生活简单,无欲无求。因为他俩单独开伙,算是五保户,政府每年皆有救济粮、救济款和救济物资。 兄弟俩一个德性:村干部送来救济款:“凭白无故的,我又不是叫花子,我各人有,不要不要!” 村干部送来救济粮:“我有手有脚的,我又不是懒汉,稀饭还是吃得起的,不要不要!” 接连碰了几回钉子,村干部再送去救济物资,再也不敢说是政府免费奉送的,只说是看着东西便宜,顺便多买点给他带回来,比如菜油、棉絮、阴丹布、旧衣裳等。本来价值10块,村干部跟他说是优惠买成5块,特意强调是顺便买的。 那时兄弟俩都七老八十了,也不容易上街,但他们不会白要,或者立马给钱,或者以包谷、胡豆、巴山豆抵账,要不就给来人干几天活儿。 那时的村干部走马灯儿似的换,李大麻兄弟俩憨厚朴实,不吃救济,不要补贴,某些干部倒是得了不少实惠。 政府对五保户的扶持从未间断,据说那时村里的“魏久爷”,得到兄弟俩的“馅饼”最多。 所以,村里人都说他俩傻,“李大麻的救济,不吃!李二麻的救济,不要!” 想想现在某些吃国家低保的,不但不知感恩,反而自我感觉像大爷,好像国家欠他的,甚至所有人都欠他的,动辄横眉怒目乱发飙。 2020年初,新冠肺炎肆虐武汉,跟着席卷全国,本镇也在封闭式管制期间。几天前,某村一个低保户连闯几关到达场口,且没戴口罩,说要去信用社取钱。 中峰桥头防疫点守卡人请他出示证件、戴好口罩,劝他无事别上街。 这人振振有词:“凭朗额不让我上街?我要取钱吃饭,你敢喊我不吃饭唛?我是政府发钱请我吃的!你拽啥子拽?你不过是政府的狗,整天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一位志愿者怒了:“狗拿耗子?你是耗子唛?你说我是政府的狗?那你就是政府喂的猪!” 这人发狠:“你不就是手杆上笼个红套套个嘛,取了套套我看你比我还不如!” 这下犯了众怒,旁人都看不下去了:“就算不戴红套套,这些人,随便哪个都比你强!政府养你,还把你养乖了,有点儿自觉性没得嘛?晓得这是特殊时期,你添啥子乱?没得耍事各人回家!” 看看这些低保户的胡搅蛮缠,再想想当年李大麻兄弟的高风亮节,这些人不该惭愧一下下吗? 李大麻活到85岁,在那个年代绝对算高寿。他走得安然,给村里人留下三个言子: 李大麻的救济,不吃; 李大麻吃鰯,三片; 李大麻烧火,活天的冤枉。 后两句啥意思呢?听我下回分解。 作者简介:简子,原名简映竹,简贵莲,生于綦江区高青九龙峡。 綦江区非遗“简氏剪纸”传承人,綦江区老字号“简子布艺”创始人。 《僰俗》征稿启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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