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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的逢生人——李大麻(三)

 僰俗 2020-09-18





作者:简子

1.山村丑事

老爸的逢生人李大麻,遗留在乡间的故事还有许多。

有件不太愉快的往事,简子幼时就听说过,记忆有些模糊了。我一个姑孃家,也不好意思多打听。时过境迁,当事人已经仙逝,各位看官别去考古。

事件主角虽不是李大麻,但绝对绕不开李大麻。

新中国成立那年,村里有个青年,不知是李大麻的侄子、还是侄孙或是挂名的义子?

那人外号“磬猫”,长得黑胖猥琐,眼神儿飘忽游离,好像夜晚随时候捕耗子的黑猫。“磬猫”二字,估计不是啥子好词儿。

这年夏天,半山坡有个16岁的木家幺姑,最近每天都去看望自家那几亩包谷地。包谷收获在望,一怕猴儿偷掰糟蹋,二来防着成群的乌鸦和野狗。

晚上,幺姑的父亲和哥哥在高处的棚子里看护。白天,不是幺姑就是幺姑的嫂子来此值守。

这天中午,烈日炎炎,幺姑感觉口干舌燥,遂一手拿响篙(划破的竹筒,吓唬乌鸦、野狗和野猴的响器),一手搭凉棚,轻轻走到小溪边,放下响篙,洗了一把脸,双手捧着水喝。

磬猫一直觊觎着幺姑的轻盈美丽,早已暗中等候多时。这时他突然从林中跳出,打晕并侵犯了幺姑。

幺姑带着满身伤痛,一路哭着回家。家人震惊,怒而报警。

第二天,村干部带着几个公安人员捉拿磬猫时,李大麻正在教训那个不肖子孙。

李大麻气得破口大骂,狠狠赏赐拳脚,恨不能食肉寝皮:“畜牲!畜牲!哪个喊你来变人的?老子打死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老李家出你个报应……”

要不是公安人员拦住,以李大麻的身手,分分钟打残磬猫。

次日,公安人员在新店子大教室传讯相关人等,磬猫竟然一脸轻松笑嘻嘻地不知所谓。

教室外爬窗的学生和围观的村民,无不交头接耳低声咒骂,愤愤然呸呸呸呸直吐口水。

李大麻剁着木棒,指着磬猫,气得吐血:“无知!畜牲!重判!给我重判!”

因犯罪属实,情节恶劣,磬猫被依法重判,大快人心。

此时,磬猫的老婆已怀孕三个月。他这一走,女人受到牵连,遭村里男女老幼唾弃。女人足不出户,失魂落魄如同行尸走肉,更无颜面对幺姑家人,曾几度寻死。

女人的娘家母亲,害怕村民过激伤害怀孕的女儿,撅着一条腿去跪求李大麻相助。李大麻虽心烦愤恨,但也答应暗中保护。

岁末,冬雨绵绵,一天冷似一天。

磬猫的女人难产,痛得死去活来,在床上翻滚一天一夜,越着急越是生不下来,几乎耗尽精力。

母女俩叫天不应哭地无门,眼看两命不保。老母亲又来跪求,李大麻依然气恨难消,咬牙跺脚,青筋暴涨。

然而产妇可怜,他自问做不到见死不救,容不得多想,立马去了她家。

李大麻神力依旧,硬是把女人装进割草背篼,打着火把,连夜背去高青医院。

大冬天的,那老母亲连滚带爬,涕泪汗水一塌糊涂,跟着一路小跑,不知摔了几十跤,差点儿要了老命。

天亮,婴儿一声啼哭,宣告母子平安。

女人知恩图报,把李大麻当成父亲、爷爷一般,发誓孝敬老人终老。

但李大麻并不领情,不吃请,也拒不受她一针一线,每回都让人家吃闭门羹。

一来李大麻天性如此,从不接受别人的供奉和孝敬;二来他爱惜名声,知人言可畏。磬猫服刑未归,自己一把老骨头了是无所谓,人家媳妇儿还年轻,别让人戳脊梁骨。

“我李大麻的衣裳,是我各人穿烂的;不像某些人,衣裳是别人给戳烂的!”

即便如此,还是有人戏说李大麻,说他“不图锅巴不在灶背后立”,说他就是“想烧火”。

李大麻气得头大脖子粗,捏紧拳头想揍人:“活天的冤枉!你才烧火,你全家都烧火!烂嘴壳子的些,狗嘴喷狗粪,该下地狱!我麻子行得端走得正,我光棍一根,没得儿女没媳妇,哪来的火烧?烧火土我还得行,你请我不嘛?”

2 . 去吃饭的路上,吃完饭回家的路上

说起“烧火土”,旧时山里人刀耕火种,砍掉一片山林,杂草腐叶一把火烧成灰作肥料,翻过的地里撒上五谷子(薏米)、红稗、小米、玉米、菜籽、荞子等种子,稍加管理,等着几月后收获。

李大麻石匠出生,也算是自耕农,有自己开的荒地,也帮人家开荒,“烧火土”自然是他的拿手好戏。

1956年,新店村进入初级社,大半山林土地归公。李大麻也有些犹豫,村里一小半人家都持观望态度。

1958年春,人民公社强制所有村民加入高级社,接着进入大食堂时期。李大麻顺应潮流,所开荒地及家中所有全部充公。

新店子大食堂成立于当年中秋节,村民以为进入共产主义了,于是兴高采烈敞开肚皮吃起来。

可是好景不长,共产不过七八天,就矛盾重重了。

分村后的新店村(现属郭扶镇龙台村七、八、九社),从东村头的陈家大湾子,到村尾的魏家湾(山下是永胜村的何家塘),绵延20余里,90余户,近300口人,都得集中去新店子吃早饭。

饭后安排农活,然后午饭;饭后又干活,之后晚饭,然后回家住宿。

新店子勉强算居中位置,住得近的人家无所谓,住得远的就是两头黑:天不亮起床,打火把去大食堂;晚饭后天儿都黑尽了也到不了家,所以火把、马灯,是居家标配。

评10分的整劳力汉子,来回不大费事,反而有时间抽旱烟、磨洋工、侃大山,老人、孩子、孕妇可就遭罪了,特别是下雨天,泥泞山路太难行走。

村干部发动社员在食堂附近搭建了不少草屋,给老人和孩子居住,读书的孩子们也就不用来回奔走了。

这时,原本就是古驿站的新店子,取代了东边五里外的关门寺旁的“横店子”,成为本村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新店子原有两排旧房,都是穿斗结构的木制板房,中间有两丈多宽的过道,可摆摊设点,也可摆席吃饭。

极富智慧的风雨廊坊建筑设计,人们在太阳下晒不着,下雨淋不到。

(简子读小学二年级时,教室就在街中最大那间木板房。当年的很多记忆都已模糊,却单单记得学校不让好生读书,经常勤工俭学,几十个学生在风雨不侵的过道“刮竹绒”换钱的壮观场面。)

这原本就是古道驿站,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之前的烟馆、酒饭馆、茶馆、旅舍等现已全部归公,成为大食堂的厨房、仓库、宿舍,也增加了两间教室。这让新店子越发热闹起来,仿佛成了天天赶场的小集市。

村里两头太远,来回窝工,不利于生产生活,经干部们商议,又请示乡领导,批准大食堂一分为二,一个食堂设在瓦房(简子父亲家里),另一个仍然在新店子。

这年,大办钢铁,村里抽调了60个汉子支援炼铁。

60人分成几个小组,有的去藻渡,有的去小鱼沱,有的参加修建铁路,有的就在山里烧制木炭。大家上下齐心,只为要炼钢铁。

李大麻不服老,也跃跃欲试。可惜人家嫌他年纪大,烧炭那组都不要他。其实,他仍是大力汉,干活仍是一把好手,只是胡子头发都已白亮。

村里的精英大力汉抽走了,留下来的村民更加忙乱。

远居魏家湾(杉树湾初级社)的村民,仍然来新店子食堂吃饭,单面路程超过6公里,一半山路,一半大路(茶马古道石板路),步行得一个半小时。

他们天不亮来新店子吃饭,饭后统一干活,下午又回食堂,晚上还得回去。

一天下来,好多时间都浪费掉了。大家都说:“我们不是在去吃饭的路上,就是在吃了饭回家的路上。”

这简直破费草鞋(没鞋的费光脚板),可把新店子卖草鞋那老太婆高兴坏了,也忙坏了。

老太婆白天在食堂打杂,夜晚加班编草鞋。她免费教徒弟,等于是让徒弟们白做贡献,瞧这算盘打得滴答滴答有多响。

不过呢,人家大姑娘小媳妇的乐意。前些年教书先生马俊城,下了学给大伙说《三国》时讲过故事,这叫“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住得远的人们,确实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够,倒把老毛病给折腾出来了。

没多久,新店子食堂不得不一分为三,之后又分成五个;瓦房食堂一分为二,直到食堂解体。

此时,李大麻已年近八旬。新店子食堂时,李大麻在食堂对面岩洞借住别人的一间小偏屋。那时,新店村有十几个大岩洞,几乎个个有人居住。

分到瓦房食堂时,李大麻在简子父亲家隔壁搭一间茅草屋居住,免得来回奔波。

第二年,队里红苕大丰收。离瓦房食堂二里地的二台,成为队里的苕仓。

队长照顾年老的李大麻,派他镇守二台仓库,特许他自己开伙。

队长说了,红苕随便他吃,每个月称给他10斤杂粮,有包谷、小米、荞子、红稗等,外加一点油盐。

李大麻的家当儿,一个方背篼就背完了,随行有只小鼎锅。鼎锅下方搁几个石块,柴火慢炖红苕粥:一把杂粮,几个红苕,熟了加一把野菜,匀着能吃两顿。

李大麻的习惯,是能省则省,绝不大吃大喝,且坚持不吃晚饭。他说,吃了也是睡瞌睡,没那么多粮食来白白糟蹋。

这几天都听老爸老妈说起些李大麻的事儿,我立马想到十几年前,老爸在贵阳帮我表姐他们看工地的往事。

之前在老家,若老妈有事外出,老爸一个人在家时,他冷饭冷菜都不肯热一下,要么吃现成冷饭,实在不行就开水泡一泡也能将就一顿。

老妈说老爸宁愿坡上干活,就是懒惰家务,就怕麻烦不想做也不会做饭。

去了贵阳,老爸先在表姐家搭伙。后来工地远了,他不得已当起了“煮人”:一架北京煤炉,一口铁锅,一只蒸锅,做饭,烧菜,熬汤,居然像模像样有盐有味儿。

有一回,大约2004年?老妈突发奇想,坐了火车去贵阳看老爸。

老爸做一钵洋芋红烧肉、一盆酸菜粉丝汤,一脸笑意,十分显摆:“你看这色香味儿,不摆了!我简二爷的手艺不是吹的,哼哼!”

老妈尝一块儿红烧肉,喝一口酸菜汤,感觉还不错,正要点头说好,忽见老爸满脸得瑟,于是老妈故意撇嘴:“哼!豆渣粑,自家夸!红烧肉嘛,还算勉强;酸菜汤嘛,也是将就!”

酸菜是老爸自己做的,别人不爱的白菜、青菜的老菜帮,他一毛钱一斤买回来做成酸菜,味道比厂家包装的还正宗。

那时,老爸月薪500块,一发工资就给老妈寄回300,自用200,伙食话费一包在内,省得不能再省了。

老妈说:“看你老汉,六七十岁才得行搞锅匠。他煮汤的样子,别说还有点像李大麻熬稀饭的架势……”

作者简介简子,原名简映竹,简贵莲,生于綦江区高青九龙峡。

綦江区非遗“简氏剪纸”传承人,綦江区老字号“简子布艺”创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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