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何发涛
写诗不讨喜,除非混圈子,读诗不讨好,枉死脑细胞。这不知是对当今诗坛的嘲弄还是其它也是公婆各论。但是真正散发着美与哲思的现代诗还是有其存在的价值和持久的生命力的。比如万辉华的诗集《四月物象》。著名诗评家吕本怀把它读成“农耕时代的挽歌”;岳阳作家蒋正亚则读出了诗人对“色”与“涩”的重构源于惦念青葱岁月的悸动与冥想。而我认为这部诗集是大自然万物的窃窃私语被万辉华敏锐地捕捉到了,并以文字为载体把它幻化为一个个古怪的精灵,通过那些翩飞的意象、营造的意境让人们领略到万物有灵,生命不仅仅局限于动植物,那些古老以及现代的器物一样富含生命的因子。农具这一古老的器物与中华数千年文明共生共荣,它虽简拙,粗鄙,甚至连刻意的雕凿都无,而且也正慢慢地从东土全面沦陷的村庄隐退,但是它的身上积淀了太多的历史因子和文化元素。它的制造和使用被记载在浩如烟海的古籍中,它的身姿被寄存在各个博物馆中,如果我们目睹其形,不会有一丝心动,因为它们仅仅是器物而已。只有在农人手里,在广袤的原野上和山川河流共融共生才有生命的律动和恣意的精彩。《四月物象》这本诗集中农具诗有六十多首,而且将南方乡村使用的那些器物基本罗列出来,化而为诗。比如链枷、扒竿、竹篮、扮谷桶、扁担、磨刀石、戽斗、水车、碾盘、油榨、粪桶、锄头、耙锄、划行器、箢箕、斗笠、蓑衣、、麻鞭、风车、鸡公车、水缸、斧子、甑、枧、纺车、铁锤等等。这些与农人生活息息相关的器物在如今的时代许多人不仅未曾见过,而且对它存在的价值更是十分陌生。而这些器物在《四月物象》中获得了新生。比如〈戽斗捞起一桶星月〉、〈把镰刀磨成下弦月〉、〈耙触向大地的子宫〉等等,这凝炼且极富动感的标题就能让人惊奇不已,其实它本身就是诗的结眼。在具体的写作中比如“一只扮禾桶是一只方舟/浮在晨雾里/偶尔搁浅在沙滩/饕餮进万顷稻谷/生出遍地英雄”,读时感觉就在看一幅水墨山水画。又比如在〈锄头的动与不动〉中当锄头不再被使用时,“塞在床铺下/如一杆遗弃的铳/锈迹斑斑/比主人还苍老”,它写出了当器物不再与土地撕扯和纠缠,也就失去存在的价值和意义,不但会被遗忘,而且变得苍白而无生命征象。在《四月物象》中,乡村手艺人是一道独特的风景。他们既是民俗文化的传承者,同时又是自给自足自然经济唯一靠自己的一技之长讨生活者。银匠、窑匠、砖匠、剃头匠、鞋匠、漆匠、木匠、蔑匠等等,他们有的通过器物再造器物,以提高乡村人的生活品味;有的将大自然的馈赠变为有生命的器物以便利乡村人的生活。同时还有算命先生、巫师、夜歌手、皮影戏匠、接生婆、郎中等等为乡村人的生老病死予以周到的服务让乡人身体和精神上得到慰藉。这些匠人生命卑微犹如山间的青草,在四季风雨的吹打下凋零。但是他们在万辉华的〈四月物象〉里栩栩如生地复活了,通过他的抒写与描绘,我们知道每一个生命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只是在喧嚣的尘世中,人们为名利所迷而丧失了过多的慈眉善目去关注他们的存在。匠人不仅仅局限于传统意义上的乡村,在工业生产的流水线上,也有他们活跃的身影。车、钳、电、焊、管、漂白、打浆、压榨、复卷等等,与器物的私语让他们的形象跃现于纸上,他们以灵巧的双手、以辛勤的劳动生产出工业化的产品。在劳动的瞬间他们其实也是力与美的象征。“背带工裤下女工的肥臀/它也似刚抛了光的产品/让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放出火花/同样照亮了车间的夜空”。(节自《金工》)‘哺乳女工/双乳高耸/湿润胸前的两片云/让这里酝酿着蜜’(节自〈打浆女工〉),这便是蒋正亚品出的“色”。相比那些写乡村器物和工业流水线上的人物风景,这部分诗作挺文艺范。而且接近阅读者的生活同时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土桥》《五里牌〉〈南正街〉〈太子庙〉〈十三村〉〈城陵矶三江口〉〈泪罗江〉等,同题诗作俯拾皆是。可辉华的眼光独到在把自己代入在这些地方,自己的曾经自己的经历和这些老地方一样栉风沐雨,但是唯一值得欣慰和骄傲的是“四十年过去/这根扁担长成了他的脊梁/宁折不弯”。汩罗江,这不仅仅是一条河。因为屈原它成了中土文化不与强权者同流合污,毅然决然舍身饲鱼以成就自己高洁的圣河。然而却从另一方面反映了几千年这片土地即使历经多少风雨的洗礼,也无法改变那份孱弱和惰性。中国人不缺文人墨客,但缺少象谭嗣同那样的豪客。“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我不敢念出声/此时北岛走红/三十年过去/假如海子活着/伫立屈子像前/他也不敢宣布/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节自《初谒屈原不敢许愿》),这便是东土的悲。正如北岛在《波兰来客》写的一样“那时我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如今我们深夜饮酒/杯子碰到一起/都是梦破碎的声音。”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在这纷繁喧嚣的人世间,诗人哭过、笑过、失落过、追求过。但是人生的下半场,就是目送一个个鲜活的身影远去。所有的拥抱都是为了最终的放手。《四月物象》最精彩的一首诗便是〈采蕨〉,这是诗人与自己的私语。“那个提着竹篮的少年/在细雨薄雾里淡出村庄/他重现在这四月/一声中年的咳嗽惊得麻雀/噗地飞窜/采蕨的发小/走丢了一个/采蕨的朋友/走失了一个/他们也只能在梦里集合/也是一排如山坡的肥蕨/飘着青葱的头发”。整首诗苍凉但也不失豁达。作为诗人他为自己的村庄和苟活的乡人留下一张张清晰而生动的剪影,他思考他探求,虽然身处红尘,却未迷失自己。写诗不作歌德派,为文不作喇叭筒,做人正直而善良,这是因为乡村楠竹制成的那根扁担启示过他-宁折不弯。 作者简介 何发涛:生于雁城,现居巴陵。读书不求甚解,作文信马由缰,为人心如古井。偶有小作,以手写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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