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时候，我和父亲的冲突大多是集中在暑假爆发。 小学暑假期间，没有电视，没有电脑可以打发时间，我经常和小伙伴们到河里去捞鱼，工具都是从建筑工地偷来的民工挑泥巴、挑砖头用的竹畚箕。 父亲要么担心我掉到深水溺亡，要么担心我被毒蛇咬，要么担心我中暑，不让我出去，我总是趁着中午偷偷溜走。他发现之后，惩罚的方式是用树枝把我打一顿，把捞来的鱼全部倒到街上。眼睁睁地看着鱼活活地被晒死，我躺在地上，徒劳地一边打滚一边哭闹。 到了初中，我个子长高了一点，打我不大方便了。父亲改变了策略。 初一那一年暑假，我养了一只黄色的小鸭子，非常可爱。为了喂好它，想给它增加营养，我经常中午顶着烈日，到田野去钓青蛙。 方法非常简单。一根一米多上的细竹子，竹子末梢绑一条一米长的细绳子，绳子末端绑上一团小小的棉球。只要把竹子伸到田野稻丛中，上下轻轻地抖动，视力不好的青蛙总会误以为那是虫子。于是，蹦地一下迅猛跃起，精准地死死咬住棉球不放。我把竹子一收，青蛙就被我牢牢握在手心。 抓满几十只青蛙后，我便回家，用剪刀把青蛙活活剪了，扔地下喂小鸭子。营养充足的小鸭子长得特别肥壮，每次远远看到我都能认识我，憨态可掬一扭一扭地朝我跑过来。    父亲看在眼里，气在心里，他的担心还是溺亡、蛇咬和中暑。但是，我读中学了，打我又不大合适，于是，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某一天清晨，乘着我还在睡梦中，他那只小鸭子悄悄抓走，扔得远远的，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我醒过来，发现鸭子不见了。父亲说，有可能是从墙洞里溜出去，走失了。我到处找，就是找不到。伤心、落泪，但是丝毫没有怀疑那是否是父亲的计谋。 那段日子，我半夜经常产生幻觉，听到鸭子在后门嘀嘀嘀地叫。于是，一个鲤鱼打挺，起床，拿起手电出去找。一次次失望，直至死心。 初二那一年暑假，我又养了一只大白兔子。酷暑天，大中午，经常顶着烈日，去野地割野草喂兔子。父亲的内心再次产生同样的担心和愤怒，又无法强力制止我。无奈之下，故伎重演。 有一天早上，乘着我还没起床，他偷偷把兔子扔到了远远的野外。然后，他“贼喊捉贼”地叫醒我说兔子不见了，从洞口溜走了。 这一次，我不再轻信了，咬定是他搞的鬼，并且确信去年那只小鸭子也是被他扔掉的。我开始大哭大闹。 当时，我能想到的最能惩罚他的办法，就是伤害我自己。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我是他最爱的人。 我从抽屉找出一把剪刀，闹着要自杀。父亲一下紧张了，赶紧掏出十元钱塞给我作为补偿。我接过钱，突然不哭了。那张钞票太有诱惑力了，但又太沉重了。 说它太沉重，是因为中学那六年是我家最穷的时候。父亲一个人的工资要养活七个人，四个孩子都在读书。每个月十日，领了八十多元钱的工资，都要寄四十元给在城里读高中的两个姐姐做生活费。剩下的四十元，用来养家。家里经常一个月都吃不上一次肉。碰到有传统节日的月份，为了在家读初中的两个孩子能吃上荤菜，月底他都必须到财务处预支工资。 说它极具诱惑力，是因为我从来没有拥有过那么大额的钱。那些日子，我梦寐以求希望能有七元钱，去买一盒当年红遍大江南北的韩宝仪的原声磁带《粉红色的回忆》。   每一个五天一次的赶集日，中午放学之后，我总是蹲在磁带摊子边，又羡慕又妒忌地看着一盒一盒心爱的磁带被人买走，一次次萌发犯罪念头：跟踪买走磁带的妇女（男人我可不敢），到人烟稀少的山路上实施抢劫。 可终归还是有贼心没贼胆，只好回到家里，一次次悄悄拉开父亲从不上锁的抽屉，打开他夹钱的那京剧唱本，很想偷偷抽走一张十元钱的钞票，出去买一盒韩宝仪的磁带。每次看到总共就那么可怜巴巴的两三张钞票，家里四张嘴要吃饭，我又把手缩了回来。  那一天，我手里捏着父亲塞给我的十元钱钞票，想到从小学到初中，每一个小镇五天一次的赶集日，家里那么困难了，父亲还要带着我到墟市上买点好吃的，而且唯我独享，女儿只能流口水......我的心又软了。于是，我泄愤般地把它扔到地上，气很快就消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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